原创申明：本文参加“423简书故事节”，本人承诺文章内容为原创。
这天上地下，三界六道，只有一个齐天大圣。
可他，死了。
一
从小我就是独自生活，花果山没有哪只猴子愿意搭理我。
因为，我长了六只耳朵。
山口的土地说，女娲补天剩下了两块石头，我就是其中一个。他说要我记住，将来我会有个超级拉风的名字，天上地下，只有一个的名字。
齐天大圣。
这个伟大的预言在我被一只猴子抢走了手中的半根香蕉时变成了彻头彻尾的鬼话。他妈的，齐天大圣会打不过一只猴子？
该死的神棍。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被一只猴子树“咚”了，昨天的那只。我愣愣地看着它，心里想着他不会发现我还藏了半根香蕉吧。
“卧槽，你、你竟然有六只耳朵？！”
用你说，老子几只耳朵自己不知道么？还有，你一只猴子为什么说的是人话！
“卧槽，这、这太拉风了！”
你脑子有病吧，你喜欢送你呀！
“喂，从现在起，你就是俺兄弟了。”
呵呵，谁要做你…等一下，你说，兄弟？我一下子愣住了，这是、这是第一次有猴子说要当我的兄弟。我眼眶湿润地看向了那只猴子，然后又一次愣住了：“你吃的那半根香蕉是怎么回事？”
“哦，”那只猴子摆了摆手，“刚从你旁边拿的，味道还不错，兄弟。”
“谁他妈是你兄弟！给我把香蕉还回来啊王八蛋！”
这就是我和孙悟空的第一次见面，哦，那时他还没有名字。
从那天开始，花果山多出了一个猴子组合，一只会说人话，一只有六只耳朵。我们喝着最甜的山泉，吃着最鲜的水果，荡着最长的秋千，我有了这辈子最好的兄弟。
有一天，猴子说：“六耳，俺要当这花果山的大王。”
我咬了一口手中的香蕉，点了点头：“走吧。”
我们走遍了整个花果山，所有的猴子都知道了有两只奇葩猴子想当大王，一只会说人话，一只有六只耳朵。猴子们说，想当大王可以，过了那道水帘，你就是大王。
猴子叫我和他一起过去，我告诉他大王只能有一个，所以只能你自己去。
“那你咋不去？”
“怕水。”
猴子如一道流星般撞进了那道水帘。看着其它的猴子们一个个都钻了进去，我轻轻地跺了跺脚。
“老头，你这命算的真差。”我嬉皮笑脸地看着土地。
“过了那道水帘，你就是齐天大圣。”土地认真地看着我，一字一句。
土地和我说过，想要当上齐天大圣，首先就要成为这花果山的大王。可是呀，土地，猴子说他想当大王啊。
“卧槽，你、你竟然有六只耳朵？！”
他是第一只不嫌弃我的猴子。
“卧槽，这、这太拉风了！”
他是第一只夸奖我的猴子。
“喂，从现在起，你就是俺兄弟了。”
他是第一只，想要当我兄弟的猴子。
听着水帘后此起彼伏的喧闹，我歪了歪头，嘻嘻一笑，狠狠地弄乱了土地的头发，跃入了水帘之后。
女娲补天剩下了两块石头，一块是我，另一块就是猴子。
土地呀，你不是说过，这世上，只有一个齐天大圣？
那就你来做吧，猴子。
二
“六耳，俺想出去看看，学一身本事。”
“要走多久？”
“走到长生为止。”
“好，我等你回来。”
猴子走了，我没去送，土地把我留了下来。
“他去了，你就再也当不成齐天大圣。”
我哈哈大笑，笑到眼泪狂飙。
“老头，我是六耳，永永远远都是花果山的六耳。”
“花果山要是没了呢。”
我笑的更厉害了。
“有猴子在，谁也动不了我们的花果山。”
土地叹了口气，摸了摸我的头，转身走了。
后来，我才知道，老头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你会后悔的。”
猴子去了很久，久到我背下了花果山四万七千只猴子的名字。
“小二，天五，大马猴……”那天我背到一半的时候，我看到了一朵如流星般的云彩向着花果山飞来。
猴子回来了，学得了一身本事。贺州的老头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孙悟空。
猴子问我好不好听。
我说，我不识字，我只叫你猴子。
猴子打败了方圆八百里所有的妖怪，取了定海神针，大闹了地府，勾了生死簿。那天回来，猴子叫来了花果山所有的猴子。
“小二，天五，大马猴……六耳。”猴子花了一天一夜，把花果山四万七千只猴子的名字都点了一遍。所有的猴子都愣愣地看着他们的大王，认认真真地点了一天一夜的名。当大家都以为点名结束，准备散场时，猴子笑了，灿烂到无以复加。
“从今天开始，你们，谁都不会死。”
猴子为所有的猴子求了一个长生不老，他对我说，他终于走到了长生。
可这世上，哪有什么长生不老。
猴子的事儿到底惊动了天庭，玉帝两次招安不成，反被猴子将天庭搅了个一塌糊涂。猴子立了旗，封了号，天庭所有的神仙都知道了，花果山再无草头大王，而只有一个，
齐天大圣。
天庭之中，玉帝看着山上那杆鲜红色的大旗，上面的四个大字刺得他双目生疼。
“抓回来。”
那一天，看着漫山遍野的天兵天将，铺天盖地的各路神仙，花果山只有两只猴子不害怕。一只会说人话，一只有六只耳朵。猴子相信自己，而我相信猴子。
可我们两个都被抓走了。
抓走猴子的是二郎神和太上老君，抓走我的，是土地老头。
老头施了法，我们就在花果山上，就在群妖之中，所有的一切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们。老头的法术很厉害，我不能说，不能动，只能听，只能看。我就这样看着金刚琢飞了出来，看着猴子被打翻在地，喷出一大口血，脸上却还是笑嘻嘻的样子，满不在意。
猴子被封了法力，押在了山头那杆大旗下面，脸上依旧是那熟悉的洋洋得意，仿佛是跪着的不是他，而是漫天仙神。
直到二郎神开了口。
“搜山。”
天兵天将像洪流一般冲进了花果山，杀掉了每一只他们看到的妖怪，还有，四万七千只猴子。
猴子咆哮，嘶吼，挣扎，手指深深地插入了泥土中，把土地染成了血红。原本能开山碎石的身躯，在此刻却再无一丝力气。
猴子跪下了。
“求求你，放过他们。”
“咚”、“咚”、“咚”
“求求你，放过他们！”
“咚”“咚”“咚”“咚”“咚”“咚”
“放过他们，放过他们，放过他们，放过他们！！！”
“放过……他们。”
花果山没了。
即使猴子磕破了头，鲜血合着泪水流了下来，花果山还是没了。
没了草，没了树，没了四万七千零一只猴子，什么都没了。
当我意识到自己能动时，花果山只剩下了我自己。
可我还是动不了，还是发不出声音，我就这样趴在地上，像死了一样，张大着嘴巴，却吸不进一丝空气。眼泪从眼眶中流下，大颗大颗地砸在了地上。为什么，为什么猴子守不住我们的花果山？为什么，为什么勾了生死簿，可猴子们还是会死？为什么，为什么到最后，还是只剩下我一个人？
土地，我错了么？
天庭关不住猴子。
满天仙神都以为到这里就结束了，可是没有。斩妖台下，降妖柱上，刀砍斧剁，火烧雷打，动不了猴子的一根毫毛。太上老君怒了，将猴子扔进了炼丹炉里，炼了整整七七四十九天。四十九天后，所有人都以为那妖猴必定化作一滩血水之时，猴子出来了。
猴子踹翻了老君的丹炉，抽出了定海神针，红着眼睛把天庭杀了个天翻地覆。所有人看着只猴子满脸都是泪水，不避法术，不躲仙宝，嘴巴开开合合，呢喃着说着什么，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看着猴子一棍棍砸碎了整座凌霄宝殿，玉帝面色惨白地瘫软在了椅子上。
“这、这猴子，疯了。”
天庭没有人挡得住猴子，直到玉帝请来了如来，罚了猴子五百年，把猴子压在了五指山下。
就是眼前这座山。
我跨过了无数的山川河流，来到了五指山下，因为除了找到猴子，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些什么。
我找遍了整座山，走遍了山上山下，却没有找到猴子。我找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一块石头开了口。
“六耳。”
那就是猴子。
我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拼命地扒着猴子身边的石头。
“猴子，没事儿，我救你出去。”
“猴子，你教我本事，我们杀光那些仙神！”
“猴子，为什么我扒不开这些石头？”
我拼命地扒着石头，却连一块碎屑都扒不掉。我救不了猴子，就像我救不了花果山上所有的猴子。直到双手鲜血淋漓再也无法动弹，我哇的一声哭倒在了地上，浑身上下没有了一丝力气。
“猴子，花果山……花果山，”
“没了。”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也许是一息，也许是好久，猴子开口了。
“六耳。”
我抬起头看向猴子，内心却没来由的一阵颤栗，因为我从没见过猴子这样的眼神，空洞的仿佛烧成灰烬的花果山。
“六耳，我要去西天取经了。”
“去、去什么？”
“送个和尚，去取经。”
“送他去取经，如来就会放我出来。”
“送他去取经，将来我也能成佛。”
“送他去取经，我…”
“啪！”
我在想，我的巴掌要是有如来那么厉害该多好。
“你他妈的在说什么？！”
“他们杀了所有的猴子！他们毁了我们的花果山！他们是我们的仇人！是仇人！是仇人！”
我声嘶力竭地吼着，猴子却仿佛一块儿真正的石头一样，一动也不动。
“你去了，你就低头了，你不能低头的，猴子，你不能低头的！”
“可是，要活着。”
“活着！活着！活着！他们都死了，你他妈的却要活着！”
我一拳一拳揍在猴子的脸上，却揍到自己满脸是泪。
“小二，天五，大马猴……”四万七千个名字就像箭一样一根根穿透了我的心脏，可打在猴子的脸上，就像溅起的火星，照不出一丝光亮。
“四万七千只猴子！四万七千个名字！你忘了么？你忘了么！”
“猴子，你他妈的，你他妈的是齐天大圣，齐天大圣啊啊啊！！！”
“猴子，我求你了，你不能低头的，你不能低头的！”
“你这个……骗子。”
“这就是你求的长生不老么？”我站在山脚下，问了最后一句话。我不知道等了多久，也许是一息，也许是好久，猴子开口了。
“是。”
原来是这样，原来真的是这样。
是我错了。
我害死了花果山所有的猴子，我毁掉了花果山，我自己毁掉了我拥有的一切。我呆呆地坐在花果山上，念叨着四万七千只猴子的名字，念到满脸是泪。当我念完最后一个名字，我抬头看向天空。
贼老天，我要拿回属于我的，
齐天大圣。
三
我在土地庙前跪了三天三夜，等来了土地老头。
“你当不了齐天大圣。”
“你有办法的，你一定有办法的。”
“我可以给你法力，可以教你神通，却不能让你成为齐天大圣。这世间，永永远远，只有一个齐天大圣。”
“那如果，他死了呢。”
“他死了，齐天大圣也死了。”
“那如果，我替了他呢。”我死死地盯着土地。
土地看着我，看了好久好久。
“那你，就是齐天大圣。”
五指山下五百年，我在花果山也修炼了五百年。我拥有了法力，学会了神通，老头教会了我猴子会的一切，最后为我施了变化之术。
“这一变，你就再也变不回六耳，直到死，你都会是孙悟空。”
“一辈子？”
“一辈子。”
我握紧了手中的随心铁杆兵。
“变吧。”
一模一样。
“我施的法，没人分得出真假，便是如来也不行。”
“我怎么胜他？”
“你花果山猴子的名字，念出来，你就能胜。”
“当真？”
“当真。”
我歪了歪头，嘻嘻一笑，狠狠地弄乱了老头的头发。
“老头，等我回来。”
我踩着云头飞出了花果山，却没听到老头说的最后一句话。
“六耳，你回不来了。”
当我站在猴子面前时，猴子呆住了。纵是千般变化，他都知道是我。
“六耳，你是来杀我的么？”猴子冲我咧了咧嘴。
“我是来拿回我的东西。”
“齐天大圣？”
“齐天大圣。”
“齐天大圣？哈哈哈哈哈！” 猴子哈哈大笑，笑到眼泪狂飙。“哪有什么齐天大圣？哈哈哈哈哈，齐天大圣死了，死了五百年了！”
我冷冷地看着他，手中的长棍直直地指向他的鼻尖。
“杀了你，我就是齐天大圣。”
猴子收起了所有的表情，认真地看着我，沉默了许久，一字一句地说道。
“可六耳，我不能死，要活着。”
我怒不可遏地咆哮道：“你不配活着！”
猴子抽出了他的金箍棒，点了点头，笑容里带着让我恼怒的哀伤。
“对，我不配，可我不能死。”
五百年的修炼，土地老头的法术，让猴子拿我没有任何办法。照妖镜没用，观音辨不出，谛听不敢言，漫天仙神谁都分不出真假。终于，我们来到了西天灵山，如来面前。和老头说的一样，如来分不出我们谁真谁假，于是他把金钵盂扔了出来，罩住了我们两个。
环视着在场的众人，如来念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金钵盂下，自会分出真假。”
是的，活着的，就是齐天大圣。
所以一开始，我就没给猴子机会。
“小二，天五，大马猴……”
本向我冲来的猴子一个趔趄，翻倒在了地上。猴子通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我，手指在地面上抓出一道道的划痕。
“别念了。”
“别念了？”我捂着肚子止不住的发笑，笑得眼泪狂飙。“他让我别念了？哈哈哈哈，花果山的猴子们，你们听到了么？花果山的大王，齐天大圣，听不得你们的名字，他听不得你们的名字！”
“我要念，我偏要念，小二、天五、大马猴，江三儿、飞流、木阳儿，你还记得么？你还记得么！你这只要成佛的猴子，记不记得，是谁杀了他们！”
“我他妈的叫你别念了！”
猴子的咆哮在猴子们的名字中戛然而止。花果山猴子们的名字仿佛世间最厉害的法术，一次又一次地把猴子打翻在地。我不知道念了多少遍这四万七千个名字，我只看着猴子跑着，走着，爬着，最后瘫软在了我的脚下，一动不动。随着停下的，还有那句“别念了”。
我赢了。
我扬起头哈哈大笑，不停地笑。
可他妈的，钵盂里怎么也会下雨，还是咸的。
我攥紧了手中的铁棒，看着缓缓打开的钵盂，我问猴子。
“猴子，这就是你求的长生么？”
猴子突然笑了，一如当年那样，灿烂到无以复加。
“六耳，要活着。”
把玩着手中的钵盂，如来笑道。
“猴头，分出了真假，还不快去随你师傅取经。”
我歪了歪脑袋，笑嘻嘻地看向如来。
“弟子，遵命。”
四
离了灵山，我一个跟头就到了那个该死的和尚身边。
“你这泼猴，还回来干什么？”
我攥紧了手中的铁棒，歪了歪脑袋，笑嘻嘻地看着他。
“来杀你们。”
我打翻了天蓬，打翻了卷帘，当我一棒子打向那个和尚的时候，他念起了紧箍咒。
我的头上没有金箍，可我的棒子还是停在了他的头上。
因为紧箍咒，是一串名字。
四万七千只猴子的名字。
我抱着头在地上打滚，眼泪流个不停，咧着嘴哈哈大笑。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所以猴子听到名字会是那副模样，所以猴子要答应去取经成佛，所以猴子说他一定要活着。因为紧箍咒里除了四万七千个名字，还有一句话。
“取了经，成了佛，花果山的猴子，我让它们活。”
如来！如来！如来！他不是分辨不出真假，而是根本不用！他只需要有一只猴子去取经，而我们，哪一只都行。原来猴子的要活着，是要花果山所有的猴子活着。他求的长生不老，是给花果山所有猴子再活一次的机会。
原来错的始终是我，我害死了花果山所有的猴子，我毁掉了花果山，我还杀了猴子。
我该死。
“六耳，要活着。”
我抱着头哈哈大笑，泪水和着口水一起咽下。
“哈哈哈哈…咳咳…哈哈哈哈哈！我要活着，我不能死，我他妈的不！能！死！”
三人一马站在一旁看着我边哭边笑地满地打滚，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耳边再没有了那熟悉的四万七千个名字。我趴在地上好久好久，直到他们大着胆子把我翻了个身，仰面朝天。我就这样愣愣地看着天空，我看见了土地，看见了四万七千只猴子，看见了花果山，还看见了猴子。我挺身坐了起来，冲他们咧了咧嘴，笑了。
“师傅，我们去取经吧。”
三人一马一脸慌张地点着脑袋，仿佛听说天庭解散了一样，脸上全是说不出的难以置信。反复确认我不会再打死他们后，和尚骑上白马，天蓬扛起钉耙，沙僧背上行李，然后一起扭过头看向我。
对啊，猴子一直都是走在最前面的，以前是，现在是，一直都是。
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看着天上曾经拥有却又失去的珍贵，我咧了咧嘴，冲着天空挥了挥手，双手搭在棒子上，向着前方走去。
走在路上，他们告诉我，我刚刚的笑容很灿烂，灿烂到无以复加。
我说是么，那以后我都要这样笑。
因为，孙悟空，从来都是这样笑的。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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