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然死了。
连尸体也被黑刃蚀成烟尘,随风散了。
秦慎出了花园,心情却异常宁静,因为他知道,他也要死啦。
他杀了宗律最重要的爪牙,自己又是指定要被挖心的人,妖族又怎么可能放过他?
默默想着,回了房,房间温暖而静谧,夕阳斜照进来,纱织的床幔被卷起,榻上被褥整齐,中秋那夜……好像已经很遥远的事了。
他找来笔墨,铺开一张纸,沉吟良久,然后分别给亲人和江聆留下一段字迹,标了日子,折好,轻轻搁进枕头下——丫头们每天早上都来收拾屋子,待到此夜一过,明天一早,便可发现了。
匆匆写完这不伦不类的“遗书”,秦慎呆呆地在床上坐了会,望着满室安宁,忽然有扇自己两个巴掌的冲动,只觉得自己没心没肺,始乱终弃,自私得简直太不是人了。
不过他也马上就要死了——想到这,好像得到了点良心上的慰籍似的,秦慎自嘲般地笑了出来。
他站起身,一把抓起长剑,大步走出了房。走过荷塘水榭,走出大门,走入长街,拐入了一条幽深的小巷,推开一扇虚虚掩着的门,一间阴暗破旧拥挤的屋子便展现在眼前——正是邵怀川炼毒的地方。
他小时候也没少和师兄来过这,当时看得听得都懵懵懂懂的,只觉得师兄厉害至极。如今十余年已过,面对琳琅满目的木架,秦慎的手在空中顿了顿,随后探向第二排的左数的三个圆形小盒。
邵怀川是按照人的五脏六腑来给毒药分类的,且存放位置长久不变。秦慎记得有关心脏的毒是放在这三个盒子里的,可具体哪一盒有让心脏腐烂的功效……他着实记不清了。
便只好一并拿上。
小屋的地面上有药汁干涸的印子,墙角铜炉破碎,小案上,一张方子皱皱巴巴,还有没来得及用完的药粉。秦慎蹲下身,目光停留在一面墙壁的下方——那儿石砖有一个小小的凹陷,冰霜的痕迹斑驳可见。
……这是那人的妖术。
不过却是没下杀招的。
秦慎默默地呆了一会,没有究底那方子上剧毒的药是做什么用的,萧然对他施了什么法,邵怀川现在又在哪里。他拿着那三个瓷盒,不发一言地站起身,极缓地退出了小屋,轻轻关上门,沉默片刻,在门栓上了一道精密坚悍的咒锁,转身离开了。
深秋的天色暗得格外快,太阳下山,寒意便一点一点浸了出来。
秦慎施展他那踏雪无痕的轻功,又上了城郊的山野。他发现自己一有事就爱去这种荒芜的山林,呆在那里,时间都慢下来,好像这样冷冷清清的感觉才能让他安心一点似的。
林子里寂寥无人,落叶铺满了草地,踩上去无声无息的,只有一点柔软干冷的触感。他无甚表情地拖着长剑,慢慢地一直往深处走去,想着离城中心越远越好,不要连累府中。
月亮映亮了一片轻歌曼舞的云,显得朦胧又忧郁。秦慎走了大约半个时辰,遇到了一条清澈的小溪,溪水凉凉的,他掬起一捧洗了把脸,甩了甩手,又用力闭了一下眼,从怀中摸出一个装着毒的瓷盒。
那盒子里装着许多小小的棕黑色药丸,秦慎一股脑都倒在手心,就着溪水,一并吞了下去,迫不及待地好像吃什么糖豆似的。
他呛了一口,扔下瓷盒,趁着毒效还没发作、手脚还听使唤前又扭了开第二个盒子,再次混着凉水将药丸咽了,顿时感觉心脏一阵剧烈的绞痛,整个胸口都麻起来,秦慎皱起眉,打开第三个……
终于,三个瓷盒中的毒药都被他咽进了肚子里,秦慎嘴唇都白了,像是有人拿小刀一寸一寸地削着心尖上的血肉。他哆哆嗦嗦地拿起剑鞘,咬着牙,一把抽出黑刃,墨色的剑身像是把所有的光都吸了进去,唯有刃子上一点雪亮的锋寒映着月色,照进秦慎深沉的眼眸里。
他想,我这二十多年……做妖师,杀了那么多的性命,一生都投入到杀戮里面了……现在也轮到我用生命赔罪啦。
师父曾说的“总会到头的”是……这个意思么?
他双手颤抖地举起长剑,轻轻架上脖子,感觉到心脏那撕扯割裂般灼热的痛,冷汗顺着他的额头滚下,秦慎笑想:这会我的心就要烂了,若是宗律亲自来拿,也没用啦。
师父,我、我可做到“顺”了吗?我顺从了内心……
这也是一种顺吧。
林子那头很远的地方炸起了紫光,闷闷的爆炸声和树木折断的声音传了过来,汗珠一滴接一滴地滑落,压在他的睫毛上,一眨眼,就顺着脸颊滑下来。他想,妖族还是追来了。
秦慎垂下眼睛,心里空明明的,手中一用力,长剑便割着脖子狠狠抹过去。
月光静谧。
依稀间,仿佛又看见了萧然身长玉立的身影,悠悠地吹着他那支白玉笛子,衣摆轻摇,安静隽永……绝世无双。
黑刃“当啷”落地,鲜血喷涌而出,秦慎倒在了溪边。
若真的还有下一辈子……那便如何呢?这感情……永远都不可能走下去。
紫金电光映亮了一片天空,大地细微地震颤起来,他的眼睛慢慢闭上了。
溪流潺潺,恍惚梦中桂香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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