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东莱博议·长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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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

防风氏身体巨大躺下来占地九亩，因为开会迟到在会稽被大禹所杀。巨无霸身体巨大——十个人张臂才能把他合围，昆阳之战时被光武帝派敢死队所杀。是啊！外在的形体不能够当成终极依赖。造化的神奇就像烧冶陶器，阴的收敛，阳的膨胀，千万种形态都出现在一个窑里。（动物的形状与出生地有关）遇到大河大湖，就黑且润（得水气）；遇到水边高地，就白晳而瘦（得金气）；遇到低洼湿地，就肥厚迟钝（得土气）；遇到山林之地，就多毛方正（得木气）。赋予动物形体的，本来就无所谓爱恨，受到相应形体的也没什么恩怨。所以，鲲鹏不因为自己体型大就骄傲，蜩鷃也不因为自己体型小就埋怨自己，冥灵不因为自己活得久就高兴，蟪蛄不因为自己寿命短就忧愁。靠着天地赋予的形态，才得已托生，这已经是获罪于天地，哪里还敢凭借这个形体胡作非为？

身体像要被衣服压垮，却成就霸晋之功的赵文子，形体上没有依凭；其貌不扬像妇人女子，却谋划汉朝基业的张良，形体上也没有依凭；身体不高相貌不好，却获得伐蔡大功的裴度，形体上也没有依凭。从这些事例可以看出，不依凭形体的人生存下来，依凭形体的人却很快灭亡。瘦弱的，不一定不是福；魁伟的，不一定不是祸。形体好的不能用好形体，反而被形体所累，难道不是大悲哀吗？长狄人，他们的身体与普通人不同，也只是得到五行的偏气而已。但是，他们就凭着高大有力，蔑视华夏，每次交锋都很快失败（每次过后都不服气），直到种族灭绝，没有后代，难道不是被高大有力的形体所累吗？四面八方从古到今，各族都是自然而然的。假设长狄的形体并没有特别，他们安心睡帐篷，甘心放牧，不与华夏抗衡，哪里会到这个地步？正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高大勇猛，所以才飞扬跋扈，把泰山、华山看成土堆，把城郭看成土块，把甲兵看成蚂蚁，哥哥在前面跌倒而不后悔，弟弟摔倒在后面而不停止。受到挫折越大越玩命，不到种族灭绝绝不罢休，不到折腾完了就一往无前。虢虎凶狠，凭的就是形体；犬马驯良，也是因为形体。长狄人难道都是暴虐的吗？只是有了那样的身体，即使想停下来却已经不能了。要么思想决定形体，要么形体决定思想。同样的面貌，仲尼是圣人，阳货却是狂人；同样的重瞳，大舜是仁君，项羽却是霸王。赋予的形体并不是决定性的，管理形体的却不一样啊。小心翼翼，温良恭俭，身高两米以上的，也有西方人（这样的人能够管理好自己的形体），所以，大家不要小看蛮夷，他们之中也有非常高明的人啊。

《东莱博议·长狄》

防风氏身横九亩，不能免于会稽之诛；巨无霸身大十围，不能免于昆阳之戮。甚矣形之不足恃也！造化一机，坯冶一陶；阴翕阳张，万形并赋。遇川泽，则黒而津；遇坟衍，则晳而瘠；遇原隰，则丰而痹；遇山林，则毛而方。予其形者无爱憎，受其形者无恩怨。是故鲲鹏不以大自夸，蜩鷃不以小自慊，冥灵不以久自喜，蟪蛄不以短自忧。私天地之形以为已有，固已得罪于鈩锤，况敢恃之为暴耶？衣不胜而成霸晋之功者，无所恃也；貎不称而擅佐汉之谋者，无所恃也；形不长而专伐蔡之勋者，无所恃也。以是知无恃者存，有恃者亡。尫弱么麽，未必非福；魁梧壮伟，未必非殃。有形不能使，而反见使于形，可不为大哀耶？长狄之种，其躯干绝异于人，是亦偶得一气之偏者耳。自缘斯以来，负其躯干暴蔑上国，毎出輙败，种殱族殄，靡有孑遗，岂非形为之累耶？

东西南北自古及今，其族类自若也。使长狄赋形与他处等，彼心安其氊毳，甘其湩酪，未必敢与上国抗衡，讵至此极耶？惟其伟岸自伐，故飞扬跋扈，块视泰华，垤视城郭，蚁视甲兵，兄踣于前而不悛，弟仆于后而不止。挫愈奋败愈张，非覆宗绝祀荡无吹火，未有晏然而不为害者也。

虢虎之猛，形实驱之；犬马之驯，形实束之。长狄族类，岂皆为暴哉？一受其形，虽欲已而有所不能自已也。心为君则形为臣，形为君则心为臣。同是貎也，仲尼圣而阳货狂，【仲尼貎与阳虎相类，故有匡人之围】同是目也，大舜仁而项籍暴。【周生云：舜目盖重瞳子，项羽亦重瞳子。羽岂其苗裔耶？何兴之暴也！】赋其形者非有异，特制其形者不同耳。小心翼翼，徽柔懿恭，见其十尺之髙者，是亦西夷之人也，议者勿谓狄无人。

【附评】

焦弱侯曰：似子非子，别饶隽永之味。朱字绿曰：说形不可恃，引物连类，抑扬反覆，足以发昏惑之意，而惩狂暴之心。 徐偃王目可瞻耳，仲尼面如蒙倛，周公身如断蓄，皋陶色如削瓜，闳夭状无见肤，傅说身如植鳍，伊尹面无须麋，禹跳汤偏，尧舜参眸子，圣贤之形不同。唐人取士，以身言书判定制，于此数人当何以取之耶？张明德曰：开首引会稽、昆阳二事，已将题之大意道破，后搞定一形字，长引曲喻，言形不足累，恃形乃足累。中间更透发恃字，无一意不确，无一字不爽。后又说到圣凡不以形限，不以地限，此又眼空一世。具此大手笔，方有此大文章。

附：《长狄》

鲁文公十一年，冬十月甲午，败狄于咸，获长狄侨如。富父终甥摏其喉以戈，杀之。埋其首于子驹之门，以命宣伯。

初宋武公之世，鄋瞒伐宋，司徒皇父帅师御之，耏班御皇父充石，公子谷甥为右，司冦牛父驷乗，以败狄于长丘，获长狄縁斯。皇父之二子死焉。宋公于是以门门赏耏班，使食其征。

 晋之灭潞也，获侨如之弟焚如，齐襄公之二年，鄋瞒伐齐，齐王子成父获其弟荣如，埋其首于周首之北门，卫人获其季弟简如，鄋瞒由是遂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