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神龛内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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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火光并不太亮。步履声已接近了拱门,光晕却未映及李天水踵下。来人走得甚快,确实是一前一后两个人,前头那人手执火把。李天水周身每一寸筋肉皆已绷紧,仍尽力微微侧过脸,人影已在拱门下,两人却顿住了身形。火光下,李天水看见两人皆是一身白袍,白色的头巾不仅罩住了帽子,且还裹住了大半张脸,自上方看去,甚是古怪。前人身形甚高,比后头那人高出一头,一伸手,左手上忽然多了两道长长的黑影,火光一晃,竟是两束树枝。那人侧身将一束树枝递与身后之人,随后忽然举起手臂,将树枝捅向李天水手中的两翼神兽。李天水的呼吸陡然一顿,未及有丝毫反应,便听“啪”的一声,手掌一震,便随那兽身被缓缓捅了上去。居然是个活动机关!
李天水方暗道了一声“糟!”,那石兽又顿住了,便只上移了两三寸。随即便听石室内传来一阵轻微的丝帛摩擦声。他汗湿的手掌尽力撑住石兽,另一只手掌则支住石壁,一寸一寸地翻转身躯,目光再探下时,拱门下已不见了人影。他迟疑片刻,缓缓将身躯俯得更低,那石室内部的情形又上下颠倒着呈现于他眼前。
石骆驼上的火焰似乎燃得更旺盛了些,执火者已将火把掷入石碗中。原先坐于石凳上的人也站了起来,不知何时亦披上了一身白袍子,只未裹头巾。三人皆背对拱门,向火而立,一手持树枝,另一手亦端着一物,却看不清晰。三人皆将树枝举在鼻前,背对拱门面向内,低了头凝立不动,却有阵阵念诵声传来,似是正进行某种仪式。李天水的目光又向石室深处掠去。石室尽头,火坛后的石壁上,白色丝幔已被卷起。他心中一动,方才前头那人以树枝顶上石兽,原来是掀起了丝布的机关。
丝布后现出一个神龛。自拱顶却看不清的神祗面貌,只可见摇曳的火光下,半边神祗的阴影颠倒着斜斜伸出。虽相距甚远,李天水隐约看出那阴影像是三条臂膀,在光影下不住晃动。那三臂一臂持弓,一臂挟矢,另一臂上却似高举着一根木棍。莫非是个六臂神祗?李天水正要再俯身将头探得更低些,尽力向神龛内看去,却忽觉那持弓挟矢的两臂阴影间,仿佛有两条线被渐渐拉出。李天水忙凝神看去,却见两条线自那弓弦影子下被越拉越长,而在两线正中竟拉出了一条直线,亦是渐渐伸长,像一条渐渐伸出了身子的毒蛇!糟!他忽然在拱顶暴喝:“神龛内有人!”
几乎同时,李天水的右掌猛地按下石兽,那匹鲜白的丝幔随之骤然降下,盖住了神龛!
几乎同时,火坛后的三人浑身一震,“咣当”一声,左侧身形较矮的白衣人与右侧武士模样之人同时应声转头,像两只受惊的白兽。只中间那瘦长之人仍凝立不动,却抬头向神龛处盯去!
几乎同时,白丝布后的神龛竟蹿出一人,一手持着弓矢,另一手挺出长矛,冲向骆驼火坛后三人,赫然正是萧钧!
几乎同时,瘦长白衣人已扬起左手,一道液体自杯中划着弧线倾入火后,一条火舌便猛然蹿起,直直蹿向方跃下神龛的萧钧!
几乎同时,萧钧猛地向后一退,却未料他下龛时触及的神祗晃了晃后,竟带着白丝幔直直倒下,右侧三臂中最上一臂竟亦握着一束树枝,随着手臂落下,堪堪砸中了萧钧的后脑!那武士亦扑了过来,将他扑倒在地!
几乎同时,李天水身躯已落在拱门下,那长身白衣人的目光亦转了过来,静静地看向蹲伏于地正大口喘气的李天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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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质勒的双眸更黑了,像死亡一般黑,他一瞬不瞬地看着高玉机像冰一般冻结在他面前,嘴角又掠起了一丝残酷的笑意。他没有说话,似乎在等待玉机瘫软下来,或号哭失声。然而玉机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目光中的神采仿佛又慢慢聚拢了起来。乌质勒眉梢动了动,缓缓道:“你身侧火坛中,燃烧着的是圣火,它能净化万物,亦能驱赶邪恶。没有什么可以欺骗他,这片布不行,你也不行,”他顿了顿,目中的死气更浓了,“这顶帐子中已很久没有听到谎言了。这片丝布此刻已经得到了净化,但你还没有。”
“然我并没有欺骗可汗。”玉机面色虽然仍白得发青,嗓音却很稳定。
“那么这片丝绸,便不会被烧化,反能现出真正的模样,”乌质勒嗓音极阴寒,“火焰,只有火焰,方能检验祆教圣物的真伪。而这圣物早在数百年前便已分为六份。这自然亦是祆教最高机密,但你以为能骗得过我么?”火光下,他的眼眸仿佛如黑夜中的掠食兽。
玉机却迎上了这双可怕的眼睛,“被蒙骗的人是我,而非可汗。有人换走了圣物。”
乌质勒死盯着她,却未开口。玉机接道:“那个人将圣物藏入那麻布中,以暗线密密缝起,藏入我箱中,却在昨夜以一匹普通丝绸换走;未料他居然对我存有如此戒心!”
乌质勒的目光在玉机面上停了片刻,似乎缓和了些,嗓音仍干冷道:“是谁?”
“王玄策。”玉机的目光中已透出了恨意。
“王玄策,”乌质勒轻声重复道,“那个传说中一人击灭中天竺的王玄策?”
“当年是假吐蕃之力,并非如传言那般神奇。”玉机嘴角轻轻一撇,又道,“这趟远行便是欲再立奇功,借此再求晋身之阶。可惜他已经老了。”
“我知道你们这队人。只不知领头的是王玄策,”乌质勒的眼角仿佛也微微泛出笑意,“你是他的女人么?”
玉机微微泛上一层红晕。乌质勒盯着她,目光闪动,却未追问下去,转道:“既如此,你该知道不少事。告诉我,为什么唐家会对火祆教世界的圣物有兴趣,王玄策要把他手里的圣物,送与何人?”
“波斯王子,卑路斯。”玉机此刻已全然镇定下来。
“卑路斯,”乌质勒的眉头忽然拧结起来,“他逃出来了么?很好,我明白了。那个主政唐家的妇人很不简单,很可怕的计划。你们需要小心。需要很小心。我也要找这个卑路斯。你们这队人的终点是哪里?”
“大唐波斯都督府,在吐火罗,大夏故地,”玉机缓缓道,“西突厥汗国败亡后,唐廷便将波斯王子置于其地。”
“波斯已尽入大食人之手,你们的波斯都督府设于何地?”乌质勒迅速问道。
玉机却未答话,又将披风中那层狐裘披肩解下,手指缓缓探入,竟又取出了数页纸,看去像是文书,却是破旧不堪,与那纸敕书形同云泥。她仍是极恭敬地双手展开,捧向乌质勒,道:“王玄策此行的行程道里、路线谋算,以及此次那唐廷主政人交予他的秘密,俱在其中。”
“这是何物?”乌质勒仍未接过,只迅速瞥了一眼。
“王玄策所作的行记。他每回西行必有行记。自长安启程起,几乎日日皆有著录。为了传诸后世,”玉机轻笑了一声,“我将他出行前所记的数页暗暗誊抄了一份。不过他们的路线已然有了变化。”
“他们要先去撒马尔罕,”乌质勒接过了文纸,草草扫了一眼,已看出是自驿站账簿中撕下,便置于一旁,“很好。但这价钱还不够,”他顿了顿,又道,“你们欲令我押上的,绝不仅仅是数千突骑施精骑。与唐家开战,有可能为突骑施带来灭顶大祸。唐家若决心远征报复,强如西突厥汗国,亦只能如冰雪般迅速消融。“
“可汗莫忘了,事成之日,长安便换了新主人。可汗便将是唐家主人在西北草原上唯一的盟友,若得中原之力支持,可汗的霸业岂有对手?届时草原上的回纥诸部,皆将成为可汗的奴仆。”玉机的嗓音却是越来越清澈。
“只凭你一个红口白牙的小娘信口而言么?”乌质勒的目光闪了闪,语气却毫无松动。
“若是加上安西都护府的数万大军呢?”玉机的黑眸子幽幽发亮,“这便是唐家投在西域最大的一股力量。可汗自碎叶远来至此,该已听说过一些近来安西军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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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盘算尽,只等网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