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可以回家了，好想吃我妈妈做的菜啊！”
“是啊，我每次回家，家里都给我准备了好多好吃的东西！”
宿舍里，大家一边快速收拾东西，一边聊天想象着回家后的情景。我们都是从各个村镇来县里读高中的住校生，比不得走读生，每天能回家吃饭。在学校吃了一个月的糟糕伙食，让我们特别期盼家里的那口味道。
我也想快点回家，可我知道，家里没有人会为我做好吃的。不用闭眼我都能想象的到家里的冷清，四开间的青砖瓦房连成一排，却充满了发潮的霉味。
我料得没错，当我坐车加走路两个小时到家后，天已擦黑，那房子在昏暗里显得愈发冷寂。
院里的猫倏地窜出来，喵地一声长叫。狗子也冲到我面前，翘起尾巴围着我转，用头亲昵地蹭着我的腿，嘴吧里哈呲哈呲地。若非这一猫一狗，我恍惚以为自己到了一个荒废的房子前。
这里是我的家，和往常回来一样，家里并没有人在。妈妈和爸爸在外打工常年不在家，爷爷还在田里干农活没回来，没有人会顾得上我吃什么。
我习惯性地推开爷爷家厨房的偏屋门，也只有这里我能进得来。入眼处，还是和往日没有什么两样。
一张乌漆麻黑地旧桌子靠墙角放着，进门靠右边是一个两到三平左右的大木仓，挡住了一半的窗户，更显得屋里灰暗。再往里走屋顶越低，有一个破旧上了年纪的碗柜，常年的灰尘落在上面，早失去了它原本的颜色。紧挨着的是一个土灶台，上方由一根线连着的白炽灯垂下来，有风吹过的时候，厨房里的光影也随之摇曳。
我打开碗柜上方的木门，发出吱呀地声音，宛若爷爷踩在柴禾上发出的脚步声。我背着那盏灯，瞅了很久才看清碗柜里的东西。
一口大汤碗里，盛满了已经炒过一遍的剩饭，饭粒不再透出纯白色，倒是沾上了锅底的颜色。还有一盘咸菜，黑乎乎地，却有些汤汁在碗边围了一圈，这一看就是爷爷平日在家吃的菜，我不禁有些心酸。我再把手往碗柜里探去，移出来一大碗腌制的生肉，而这肉应该是知道我要回来才买不久的吧！
“你要吃什么，就自己做，我都准备的有！”我的耳边想起爷爷多次对我说的话，我不知道是不是该高兴。
没有什么好矫情的，我微微叹一口气，准备开始自己做饭吃。我转身打开灶台上的大锅盖，锅边破了一个洞，锅底满是屋顶吹落的灰尘。再看了一眼灶台底下，我这才注意到没有柴禾。
哎！连烧火的柴都没有，我放下揭开的锅盖。心生疑问，爷爷平常是在哪里做饭吃的呢？
我从里间的灶台走出来，这才注意到靠近大木仓的地下，有一堆烧过的柴火灰，中间架着一口黑色的铁锅，还有一把黑漆漆的水壶放在一旁。而大木仓挨墙的角落里，则有几根一人多高、大拇指粗细的柴禾。
看来爷爷平常就是在这里做饭吃了。我又把屋子环视一圈，两个桶子靠在桌子底下放着，一个红色的桶里没有水，一个绿色的桶里也只剩下一点点。我把两个水桶都拎出来，朝院子的水井旁走去。
此时已是深秋，站在水井旁压水的我感到丝丝凉意，可在用压出来的井水清洗桶子时，却又感受到掌心里的温暖。“叮叮当当……”远处传来一阵牛铃声，我知道是爷爷回来了。
我把接满水的水桶一桶一桶地往屋里提去，又把那把有些变形又黑的水壶拎出来，直接在井旁装满水提进去。再看自己的双手，掌心一道红色印痕，几个指腹和虎口处却都是锅底黑。
我也顾不得这些了，实在是肚子饿得紧。赶紧找到煮饭的锅，开始淘米，准备先把饭煮起来。
爷爷进到屋里时，我已在那堆柴火灰堆中生起火，把同是熏得乌漆麻黑的煮饭锅放在了上面。而这明艳的火苗，也一下让屋子里亮堂起来。
“东东，那碗柜里有肉，拿出来没有？”爷爷把怀里抱着的一把小白菜、大蒜倒在桌子上。
“我看到了！”我一边从火堆旁站起来，走到桌子旁准备去择菜。我这才注意到爷爷一身破旧的中山装，裤腿卷得老高，古铜色的小腿肚子上满是早已干了的泥巴，脚底踩着一双开了胶的解放鞋。
“爷爷，你干什么去了这么晚才回来？”我有点担心爷爷会被冻着，毕竟爷爷也有60多岁，常年超负荷地干活，身体又不是很好。
“种油菜，天黑了眼睛就看不到，牛呢又困在渠沟里不动……”爷爷絮絮叨叨地说着，把那碗肉端了出来。
“你放在那，我来做！爷爷那水壶里应该水热了，你先洗下去，别着凉了！”我让爷爷放下，叫他赶紧去泡泡脚暖和下。
“好，那你把菜切好，等会儿我来搞！”爷爷也没推辞，操起旁边墙上挂着的一条看不清颜色的毛巾，端上水盆，走到火堆旁，揭开水壶的盖子，用手探了下水温，再接着盖上盖子，提起水壶，壶嘴对着水盆倒下来，热气在水盆上方腾腾升起。
爷爷就在火堆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一边泡脚，一边絮絮地和我说着家长里短。我就着昏暗的灯光，一下一下地切着肉，听着爷爷说的话，时不时插上一句问他。因为爷爷的回来，原本有些闷闷不乐的我，竟也有些开心起来。
等我把菜都准备好后，爷爷也已泡完脚，我看到那盆水浑浊得不行。“啪”地一声，水被爷爷倒在了厨房门外的院子里。
“我来吧！”此时，爷爷已重新换了一双布拖鞋，裤腿也退回到脚踝去，遮住了整个腿。爷爷又去到碗柜那里，把那碗咸菜和剩饭也端了出来放在桌子上。
“爷爷，这个菜你吃了几天了？”
“这是咸菜怕什么，多放几天又不会坏！”我就知道爷爷又是这一套理论，跟他讲过多少次了，可他总有自己的一套理论说服你。
“我一个人吃，做多了别的菜又吃不完，事又多，多煮点饭多做点咸菜，就不会耽误事啦……”爷爷可劲儿地解释，我只能沉默不说话。
我又能帮得上什么忙呢？平时我也不在家，爸爸妈妈也不在家，家里的农活全落在爷爷一个人的肩上。叫他不要做，可他却说我将来还要读大学，还要用钱的，我爸妈在外赚钱也不容易。
所以，我们谁都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只能由着爷爷来。只能叫他自己注意身体，少做一点。可爷爷不服输的个性，怎么又会少做呢？
我坐在火堆旁，手里拨弄着火，爷爷已在另一个土炉子里生起火。他把铁锅架在上面，锅很快烧热，一勺油下去，冒出滋滋地声音。接着，爷爷又是熟练地把肉倒进锅里，翻炒起来。
厨房里，因为有了做菜的声音，菜香味也跟着飘起来。我赶紧起身去碗柜那里拿碗，手摸到碗的时候，有种毛糙的感觉，应该是很久没用沾了不少灰尘。
我舀了勺清水，把要用的碗筷全都清洗一遍，再把碗给爷爷递过去。不大一会儿工夫，爷爷已经做好了两个菜。他又准备把那碗剩饭倒到锅里去炒。
“我煮了热饭，爷爷那个饭你就别炒了！”
“还有这么多，还能吃呢！我喜欢吃炒的饭！”爷爷依然把饭倒了进去，我看着那饭粒在锅里粒粒分明，炒着炒着似乎饭粒都能蹦起来。
爷爷每次都这样，喜欢一次性煮一大锅饭，吃剩饭都要吃上好几天。可如果是爸爸妈妈在家的话，他就不用一次性煮上几天的饭。我把火堆这边煮的饭端下来，看了一眼，也只能放在火堆旁边的铁架上，再把煨在旁边的水壶放了上去烧着。
爷爷不知道从哪拖了一张小矮凳过来，把三个菜都摆上去，放在火堆旁边。我和爷爷就坐在矮凳两边，围着火吃饭。
火塘里的火烧得旺旺的，再加上热乎乎的饭菜，我竟也连着添了两碗饭。
“那个菜园里还有别的菜，你明天可以扯些回来吃，那个坛子里我腌了鱼，你想吃就拿出来搞！”爷爷想我在家的这两天能吃的好点，他又叨叨上了。
“嗯！”我悄悄把碗里的一块肥肉丢给了一旁张着嘴歪头看我的狗子，它一口就吞了下去，大口嚼了几下，尾巴也跟着晃起来。
“我又没得空，我回来的早的话就我来做，你不用等我！”爷爷微微叹一口气，又往嘴里送了一口饭。
“我会的！”我小声地说。看着自己端碗的手，回家一会儿工夫，手上就变得油腻腻的，掌心还有因为刚才折柴禾、提水留下的痕迹，估计过两天又起茧子。
爷爷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他倒是因为我回来了显得很开心。可想而知，平时他一个人在家该有多么的孤独。而这样的生活，从我上初中就开始了。以前是一个星期回来一次，现在是一个月回来一次，若说是我和爷爷相依为命，却似乎又说不过去。
桌上的三个菜，我只吃了其中的两个菜，还有一个就是那碗水汪汪的咸菜。我连筷子都没有伸去过，实在是不喜欢这不干不湿的菜。但爷爷每回都吃得津津有味，他说他老了，喜欢菜里放点汤水，这样能喝点汤。
我不能苟同，但也不会反对。毕竟我自己都是一个还要依附家人生存的学生。只是看着和爷爷吃饭的环境，还是会有些悲从心中来。
我能想象的到，我的同学是在明亮的房间里，和他们的父母有说有笑地吃着饭。干净的桌子，整洁的房间，更重要的是满满一桌子父母做的好吃的菜。
而我呢？我和爷爷只能在这火堆旁吃着饭，是我们爷孙俩自己做的。按爷爷的话说，既吃了饭，又烤了火，方便着呢！可是，我并不觉得我们像个吃饭的样子，连张像样的桌子都没有，哪怕有，那也是一张年代久远、黑黢黢、摇摇晃晃的桌子。
可是，平时就只有爷爷一个人在家，他每天都要忙到那么晚才回来，有时甚至是中饭都顾不上吃。一张桌子对于他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因为没有家人陪伴，他只需要吃饱穿暖就好。
我虽每个月能回来，可也吃不上几顿饭，和爷爷在柴火灰堆里吃又能怎么了呢？至少，饭菜没有那么快凉，至少，整个人吃的是暖呼呼的。至少，爷爷不用因为要吃饭又要搬桌子擦桌子麻烦。
“砰”地一声响，吓了我一跳。“什么声音？”我问爷爷。
“应该是叔叔屋里那头的门没关紧，风吹起发出的！”爷爷说的是中间一直空置着的屋子，那曾是叔叔的，可后来叔叔意外过世，婶婶带走了妹妹，就再也没有人住。爷爷一直都习惯地把这间屋叫做叔叔的。
我没再说话，我在想等吃完饭收拾完，我就要从厨房这头穿到我睡觉的西头房间去。一个门对着一个门，开灯又不方便，我就要在那黑暗中像走迷宫一样，闻不到一丝家人的味道，提着心往前走。
这大概是我十多年前的记忆了，如今老房子不在了，我再也不用像当年一样坐在火堆旁吃饭。我的孩子们都在我的身边，但依然是孩子们盼着大人，盼着我这个当妈的每天早点回来，然后一起坐在餐桌旁吃饭。
而我的爷爷，不知道一个人在柴火灰堆里吃了多少餐饭。因为后来我越走越远，能陪他回去吃几顿饭的日子屈指可数。直到我再也不能陪爷爷吃饭。那段过往，却成了我最温暖的回忆。
三月晨曦，简书签约作者，全网同名。职场上打怪升级，育儿路上全心投入，写作路上酣畅淋漓！个人WEIXIN：Dong-bear0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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