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看了《十三邀》许知远采访李诞那期节目,整个访谈下来,他们两个人的谈话像一场互相的较量。许知远想要挖掘李诞的内心,穿透他幽默人设之下的真实,李诞不能如他的意,人设不能崩,参加节目所说的每句话都要先从粉丝的角度看待,以防被骂,说真话会给别人添堵,他希望能给别人带来快乐。
许知远则渴望与李诞产生深刻的对谈,期待每句话都是不经包装的真实。他也不在乎是否被人理解,也不需要被所有人理解。最终,两个拥有各自语言系统的人谁都没有说服谁,反而平添困惑。
【一】不同时代下的文艺青年
许知远和李诞算是两种不同的人。
许知远体现出来的更多是文人、知识分子的气节,相信伟大的思想和灵魂。追求更加虚无缥缈的生命的纵深感——向往崇高、壮丽、热烈。是由于精神世界的丰沛,而减少了物质的依赖性,更容易获得物质上的满足。
李诞虽然也有文艺青年的特点,渴望写作和表达,喜欢写诗。但他一定程度上代表的是年轻一代人的生活态度,以及这个社会所推崇精英理论,享受物质追求对精神世界的反哺。
我们信任财富和道德素质、身份地位挂钩的精英理论。
我们被浸染在这样一个社会里,争独立,也争自由。仿佛自己的匮乏是有原罪的,一切都是因为自己不努力,运气不够好。
【二】关于自洽
我们这一生或许都是在以自己的方式理解世界、解释世界,世界在我们的经历中不断塑形,直到它有了一种相对固定的形态,我们以这样的形态加深对它的了解。
李诞对许知远说:充分的自洽,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你就死了。他还说,许知远的自我认同是来自自洽,自洽同样是一种自我欺骗。
但其实,李诞何尝不是在自己的世界里自洽。他所坚持的"人间不值得"、"理顺自己"的理念,不都是将自己难以接受的东西过滤掉,将不能接受的东西解构为容易被人理解,也容易自我接纳的这样一种信念。
我们每个人也都在寻求自洽,所秉持的某一种价值系统,也都是经过自我论证之后,沉淀为可以支撑自己行为的理念。
每个人的语言系统也都是自洽的证明。我们在自己的语言系统中坚定地活着。
只是在出现冲突后,会有反思、会有所怀疑,然后会挣扎,调整这个系统,直到冲突被化解,形成新的语言系统。我们运用这个系统继续去解释世界,去指导行为。
而善于逃避的人会寻求自洽,来达到自我麻痹,由此去逃避一些问题。
但自洽也并非没有好处,我们的自信很大一部分就来源于此。通过自我推理论证后,没有发现矛盾,从而达到自我完备,自我说服。我们能缺失由自洽得来的自信吗,显然不能。
【三】人生的意义,两代人的间隙
我们身处不同的时代,被时代浪潮裹挟着前进,可是,对自我的探索,对世界的发问从来不曾停止过。
许知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带有一定偏见的,他不喜欢大众娱乐,对于娱乐至死的年代所追求的快乐有明显的怀疑。但其实像李诞说的:每个时代都是一个德行,笑对每个时代都很重要。对笑的追求不能放在时代框架里看待。
固然,我们毕生所求也是快乐。只是得到方式不同。
所以,该追求怎样一种快乐呢?那么笑的对立面就该不去考虑吗?
许知远看来,自我预期和现实的差距会带来冲突,冲突会生出苦涩。而他享受苦涩,也觉得人们应该和他一样。
李诞看来,自我预期和现实落差的冲突会带来苦涩,而苦涩到极致是虚无感。虚无感导致我们对自我、对他人、对世界的深刻怀疑。从而带来一切都了无生意的空虚感。
所以我能理解李诞的说的由于无力感而生的自毁倾向。我们这个时代的人被成功学浸透,由于媒体和技术的驱动,草根逆袭的事每天都在大众面前上演,关于成功学的故事我们唾手可得。我们崇拜着精英制度,追求身份地位而不得,身份的焦虑感在人群中蔓延。
因此万万不敢享受苦涩,苦涩只会带给我更深的虚无感、焦虑感。
我们一方面想做自己,另一方面又不得不追赶潮流,可以从工作中获得快乐,同时又内心的不安定仍然存在着,就像李诞说的:他的身体里快乐和痛苦并存。
我也可以理解许知远的疑惑:为什么不能个体的反抗在年轻一代人身上逐渐消失。为什么年轻人必须依靠庸俗浅薄的娱乐文化才能活得快乐。娱乐致死的年代追求的快乐是否有意义。苦涩带来的虚无感是否真的有严峻。
许知远是觉得苦涩值得享受的人。他最初生活时代的主流价值系统是,个体对社会的反抗。他相信自己作为知识分子的责任感:创造力和改变世界的使命。并非是浪漫抒情式的改变方式。
他坚持清晰的理想主义,秉持某种传统文化,觉得年轻人应该直面不安,接受挑战,接受质疑。也应该继承他们的反抗精神。
只是如李诞所说:"这种反抗在他的身上逐渐消失。因为觉得挣扎没用。"
【四】快乐是什么
那么对于快乐或者痛苦,我们都该怎样对待。
我觉得快乐应该是一件极具主观性的概念,成功攀登顶峰的人觉得站在山顶的那一刻是快乐,站在山脚的人也会因为没有挥洒汗水就能邂逅美好而快乐。永远在路上的旅人永远也不能懂得朝生暮死的蝼蚁的快乐。快乐是什么,取决于个人的追求和立场而已。是不是真的快乐只有自己才知道。
我也相信,若读过一点哲学的人,必定是相信苦难成就人生的说法的。大概是因为人只有在面临困苦时,才能与别人感同身受,才能更加清醒,有机会反思人在享乐时所遗忘的隐患,也终于有机会认真思考如何过好短暂的一生。
因此,痛苦也不可或缺。
若是稍微有点觉悟的少年,在最初触碰到漫长人生的边缘时,应该是有思考过'世界于我,我于世界的意义'的问题的。那时候少年意气风发,有遨游万里的恢宏志气,总觉得洒尽热血也要为生命刻下浓墨重彩的一道痕迹,才不算浪费掉勃勃生命力。
后来,我们生活的时代和父母生活的艰难时代相比,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有机会获得更多的幸福,可也却失去了很多幸福。
生活的无力感只能靠解构生活来缓解,即便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逃避。
也因媒体的渲染,我们沉溺于刻意营造出来的狂热中,抛弃一切深刻,只求当下的快乐。
所以我同样怀疑这个时代一些人追求的粗鄙的快乐。
与我而言,人生是一场体验,那么就不该只有快乐,只追求快乐的生活,尤其是肤浅的、短暂的快乐。像演员一样,能够尝遍酸甜苦辣百种滋味,体会五彩缤纷般的百种人生,这样的人生不失为一种浓烈的过活。
【五】佛系价值观
李诞身上的"还行"、"无所谓",像前段时间流行的一个热词:"佛系"。更多的是形容90后的一种生活态度,不争不抢,一切还行。
这种态度产生的原因之一,或许和前面说过的"虚无感"有关,心理预期与现实落差太大,失望太多次,对自己又不够狠,忍受不了苦涩,只好逃避似的选择放弃抗争。
李诞的佛系和上述消极的态度有所不同。诚然李诞常常会有虚无感,有因无力感而生的自毁倾向,但是他对抗无力感的方式是努力赚钱,实现自己的社会价值。他想,既然自己得不到十分的快乐,那他希望通过给别人快乐而获得满足感,去填补他的空虚。
而大多数人的佛系价值观,只是一种悲观消极的态度。我始终认为,他们的不争不抢并不代表无欲无求,也不代表心甘情愿,反而像是对现世的逃避。
只是自以为明白很多道理,自以为看透了时代的明暗规则,把江湖让给有血性敢折腾的人,口中宣称要返璞归真。殊不知,这种不争在旁人看来只是怯懦的认输。
就像同台比赛的两方,裁判还没喊开始,其中一方自以为看透时局动态,自作聪明地认了输,心里却还对自己潇洒退场感到沾沾自得。看客连同你的对手只会觉得你是怕了,临场脱逃。
宣称佛系的90后就像是比赛中临阵脱逃的loser,懦弱到让人无力扶持。世界上最可悲的事就是,还没有行动,没有付出丁点努力就认定自己要输,而找借口不努力,还辩解无欲无求。
所以90后是真的无欲无求与世不争吗?未必吧,或许只是听过很多一夜成名的光辉事迹,虽然也曾幻想过自己可能是被命运眷顾着的时代宠儿,却在得知成名、成功要付出旁人所不能及的代价之后,得知鲜花与掌声的簇拥、崇拜与吹捧背后是无数次咬牙坚持之后,退缩了。
所以,不是不争,是不敢去争,是抱着注定得不到的心态去安慰心里对那些已经得到了的人的嫉妒,顺便一边催眠自己是放弃争的主动方来保持失败的体面。
也难怪总有些上了年纪的人,苦口婆心地劝告年轻人要努力,同时说明自己年纪大了也还怀揣着梦想的热度,一天天努力朝着梦想迈进。现在可以理解他们对90后佛系生活的“怒其不争”的无尽失望了。
所以,吹捧李诞“无所谓价值观”的人,也不用太过得意,他对抗虚无的办法是努力赚钱,通过给予被人快乐而获得快乐,换一种方式成就自己,他的不争是对自我探索的暂时性不争。但并不是让自己舒坦的佛系不争,也不是懦弱的不争。
【六】写在最后
我很早就说过喜欢许知远这样的人。我觉得这个时代需要他的清醒,也需要他的坚持。无论是他的偏见也好,质疑也好,在大众都陷入虚假的欢愉中时,我们需要听到警醒的声音。
我想,文人知识分子于社会的价值又能是什么?是在大多数人明哲保身,假装对时代沉疴视而不见时,他选择站出来指出错误,做那个叫醒装睡的人的勇士么?可是别人未必领情吧,他们依靠虚伪的外衣生活了太久,或许长久的自我催眠终于初见成效,突然间有一个人要掀开这层外衣,逼迫他们去直面痛苦,恐慌,焦虑,谁会欣然接受,主动走进深渊呢?
所以那么多人讨厌许知远,戏谑他,质疑他笨拙的采访、他陈旧的语汇、吐槽他不能好好说话、嘲讽地说他身上忧国忧民的情怀。好在,许知远足够强大,他也不需要皈依某一宗教去寄托什么,他坚信人身上具备寻找自我价值的系统。
古时候,心比天高、高风亮节的文人墨客或许都心怀改变世界的伟大梦想吧。有人或许是有这个能力的,可是他们不愿意去做。他们只寻求自身的解脱,众生苦乐甘他何事。可是这世上就有一些人,把众生的苦当苦,众生的悲喜当做自身的悲喜,自行揽下了这重如顶天立地的使命。
他们靠的是什么呢?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先贤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豪情壮志吗?是依靠有如刀剑般深刻锋利的笔杆,开启明智么?
许知远身上让我喜欢的地方还有,他说他不在乎旁人是否了解他,也不求所有人的了解。但同样他又继承了文人使命,秉持着自己的一点傲气,只做好自己的事,也给自己内心的疑问寻求一个真实答案。
他不屑去博得大众好感,渴望也坚持简单真实,所以学不会像李诞那样讨人喜欢,只是因为想要去解答内心的疑惑,给自己一个交代而已。
我在他对谈蔡澜那期中,感觉到他对于答案的渴求,如孩子般的好奇心。只是或许因为他身上的包袱过重,也或许是嘉宾的不配合,总是让他显得自己像一个笨拙的发问者,然而,笨拙才显真实。
包袱也代表责任感,气节和情怀。
而我虽然有不满的地方,但大多时候对此是持有乐观态度的,我愿意相信这个时代的包容性和优越性,可以听得到不同的声音。
所以有《吐槽大会》这样明显娱乐大众的节目,就有《十三邀》这样引人发问的节目。
关于李诞,我同样不讨厌他。至少他的幽默风趣仍然决定了他在大众心中的好印象。
他说他已经放弃挣扎,可是我隐约能感觉得出他心里的矛盾与挣扎。
比如他说自己的内心快乐与痛苦并存,说明在某一刻他并不是一直不挣的,只因挣扎才能感觉束缚的痛苦。他听到许知远说向往崇高、壮丽时,说许知远是年轻人,很明显他是在说许知远的理想主义情怀,他说他会向在高处的人扔石头,可是他也说,他有时候会看到一些人还在坚守,而觉得自己不正义。
他和许知远身上都有种颠倒的错乱。
李诞这个人,每天嘻嘻哈哈只想给人带去快乐,说不想给人添堵的人,却好像已经参透了人生,直言"人间不值得";许知远虽然一直质疑大众娱乐的粗陋浅薄,对于这个年代的现象有诸多不满,可是他仍然觉得世界很美好。
对这样颠倒的局面有点难以理解。如果一个人自己并不快乐,他到底怎么带给别人快乐。若一个人自己对他人始终带着偏见和疑问,是如何感受到生活的美好的。前者看似给别人消遣,实则是消遣别人。
后者那种久而不得知的探索其实本身就是对生活的探索,这是一种积极的生命力的象征,因为即便到此为止,仍然还能对他人对世界有如孩子般的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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