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漫记

作者: 若尘公子 | 来源:发表于2017-12-06 21:23 被阅读0次

          你的生命当如一朵莲花。

           脑海中蹦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正窝在长途大巴的客座上半梦半醒,调节靠椅的按钮因使用的旅客过多早已变成一个功能性的装饰品,我只得每半个小时换一次姿势,借以活动一下过度僵硬的颈椎。一路颠簸,客车行进的呜呜声也变得刺耳和不均匀,我恍惚车下有一只随车而行的仓鼠,时时在啮咬前进的车轮。

          起的特别早,被凌晨五点的闹钟吵的不行,醒来时天灰的雾蒙蒙,背起整理好的行囊,出来时才发现外面下起了小雨,风一吹打在脸上冷的不行。内蒙的天气居住了一年也难以适应,大概像一个更年期的老妇,满是皱纹又阴晴不定。在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些速食的面包牛奶,刷过微信,匆匆忙忙打车去车站,一路无话。只有沿途小雨打在车窗上转眼被雨刷刮的干干净净。

          自动取票机频频出错,不得已只好背着登山包排了长队才取到票,坐上大巴的那一刻,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好像旅途还没有开始,我就先跑了一个八千米。

           一路荒凉的不可思议。

           九个小时的车程对辽阔的平原只算是九牛一毛,山路萦回曲折如肠,为伴者只有呼啸的山风,群山延绵,裸露的沙石夹杂零星终年不枯的矮植,竟生苍茫寥廓之感。

           路途行行停停,不觉间竟从雨天行至了雪天。随身带的一册《大地之灯》也因车行颠簸,未读完一页匆匆作罢。

          只得撕开即食面包,填饱旅途的孤寂。


          我曾把感受尝试说给朋友,只得他叹息连连,好似孤寂实在是旅行的病痛,是实不可解又不得不忍受的折磨。我不置可否,我委实觉得,沿途孤独与寂寞随行,更像自由有了双翼,一个强迫思想追逐不停歇的身体,一个逼迫身体摆脱桎梏于形的思想,我反而认为甚是美好。所以我想,很多时候,即便至亲朋友,也万难与你同一感受,生如逆旅,人于其中,多是与自己相处。

           路行渐远,大巴乘客多耐不住寂寞,各做其事。侧眼旁观,老者奔波于生死,少者奔波于衣食,皆是如此。想来浮世百态,只小小一节车厢就可以装下,除却茶米油盐,只余喜怒哀乐。

           而囿于此刻,你也是如此。

           想到此处,我不禁由半梦半醒惊出一身冷汗。只觉生活如一张细密的网,有七情牵绊,六欲缠身,将所有人紧紧捆缚。一如《凡人歌》:终日奔波苦,一日不得闲。

           正因生而困苦,则不得不向往远方,我始终相信,远方有个你正过着你想要的那种生活,你需要做的,只是,去找到他。

           仿若身体和心灵是两个部分,身体在路上,心灵在远方。

            思绪渐断,远山随着将起未起的晨晕半明半灭,一车的旅客随着山路的颠簸渐行渐远。闭上困倦的眼睛,仔细听,听见风吹起沙尘打在车窗,我撑起困顿努力分辨其中的音节,想要完完整整地记住它,记住这一刻追逐心灵的声音。

           心下忽有灵机,我想,哪怕此刻你的生活正耽于困苦迷惑的险途,但在这恒长的时间里,你的生命当如一朵莲花,寂寞且优渥。

           此刻心念所得,短如须臾,忙抽出纸笔,录下这一字一句。笔下甚轻,生怕心念如玉盘滚珠,惊动思绪一转而散碎一地。

           这个习惯还被朋友笑称文艺的不得了。

           总归曾读过几本书的。在年华和才华未曾匹配的年纪,亦曾剪梦为马,执笔行文,从那时起如有一时纸笔不在手边口袋,便心慌如失。

           多年来朋友相识相知又聚散匆匆,除却知己二三唯纸朋笔友相随最久,最是不易。

           一时怅然。

           这人世本已是寒冷无依,人与人倚靠靠着相互取暖,如此结下友谊,可是仔细思考,这友谊也有浓厚深浅,终要经过时间的筛,过去的如同穿过的沙粒,留下的便璨如黄金。我说这人生荒凉凄冷,若没有片刻的温暖支撑,我们又怎么能安度一生。


           中午停车的间隙,司机师傅在休息处吃碗桶面,在车上听闻这里的店家很会做生意,早便与司机师傅有约定,为旅途的司机提供免费午餐,而司机每到这里必停一次,好让乘客来到这里,选些即使是城区繁华地段也要高出几倍价格的东西,有些是矿泉水,多半是纪念品,以排解旅途闲闷,乘客多半明知是此,也多耐不住寂寞心甘情愿地买下来。

           毫无饥饿的感觉,也只得下车,眺望这深山平原,人力竟能生生开辟一处驿站,供来往旅客司机片刻休息,水泥砖瓦筑起的围墙甚高,如一枚楔子生生劈裂呼啸的山风,因而院内的风雪没有路上那么急促,可站过三五分钟仍觉冷意如刀。

            算了算时间,距离目的地的车程还有四个半小时,除去正在休息的三十分钟,将满五个小时。

            又是一路风雪。

            塞上耳机的时候,不免想象,若我此时在大巴遥远的后面,就这样看着大巴在前行的旅途上因着路途遥远而在雪中隐隐灭灭的景象,好似看一个归期未定的亲人。

           来时听闻,曾有行脚的僧人徒步穿越草原远至布达拉宫朝圣。一身布衣百衲,一双裹脚芒鞋,便可成他人不能成之事,不免心生钦敬,既钦他有信仰宏远之志,又敬他绝不回头之心。倘若路上风雪相阻,他的背影也应是这般隐灭在风雪中吧。

            车行期间我似乎做了一个梦,某一时,我曾竹杖芒鞋背书戴灯,一个人一步一步穿过草原,度过无边孤寂,坦然而又坚持。

            行处,有圣洁的莲花盛开在踏过的脚印。

            车厢一片寂静,乘客也或是因为之前片刻的休整而变得安静了许多,未经事的孩子也静静沉睡在客车的角落。想是因为人越是处在困顿的环境中越会与环境对抗挣扎,而只要得到满足,哪怕是简单的衣暖饭足,人就会变得安逸而平静。世间痛苦多半来源于此,若非求而不得便是得而不顺,若然世间事都可一帆风顺,想来生活虽然少了很多乐趣,但若真有这般人生可以选择,也会有无数人趋之若鹜吧。不过我也在反复询问自己,如果你有这样的选择,是否就会这样甘于尘世的罗网,平顺安生。

            我想还是不会的,不论千百次,我的选择都会是继续成为一个行脚的僧人,背负信仰又负重前行,在生命中开出一朵莲花来。

            当知道自己这样的选择时,我竟然微微松了一口气。不知觉里我又面临了一次生活的投降,却又委婉地拒绝了它。不过我想终究有一天我是会和生活和解的,那时应该是我与生活一份平等的协议,而不是一份互相妥协的降书。

            窗外已无天光可亮,就在思考断续的间隙,地平线上唯一灯如豆,是远处站台的灯塔。好像等待着自己归来的我就站着在那里。我耳边听到了列车长熟稔的套词。

            我拉了拉行囊,就像无数次到达旅行目的地之前一样,我叹了口气揉了揉迷蒙的眼,轻声对着车窗里自己的倒影说:


            欢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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