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诗话
文/一笑东方
一、
诗歌应该是人类最初的呼喊(断竹,续竹;飞土,逐宍。)。也应该是至今最美的呼喊(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冬雷震震夏雨雪,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诗歌产生于什么?不管是劳动号子(坎坎伐檀兮,寘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还是巫师的呓语(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总之,是人类对于这世界,这生活的呼喊,表达自我之感受。刚开始的诗歌也许语无伦次,也许言不及义,也许没有押韵和辙,它不雕琢,它本不为美而存在,而美是为它而存在。
二、
成功时有诗(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失败时有诗(时不利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风和日丽时有诗(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雪欺风压时有诗(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酒足饭饱时有诗(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自戏谑),饥寒交迫时有诗(百年已过半,秋至转饥寒。为问彭州牧,何时救急难。),喜怒哀乐都能诗。
三、
最成熟的诗歌在唐朝,最好的诗歌却不在唐朝。《诗经》中的诗、魏晋诗自有其天然神韵。写诗歌要迈过许多门槛才能自由,那么先要有门槛,才能自由。先要有法,才能不拘泥于法。窗含西岭千秋雪,要有这窗,否则,一点章法都不讲究,那不就成了胡写吗?若无才,不可逞能。倒不如写诗规矩点,有感而发。尺幅千里,是有限中见无限。今人读诗感觉古人诗歌有不押韵处,今天看来得不和平仄是用今天的语音,古时可能就是和平仄。
四、
写诗跟参禅一样,不破不立,破完之后要立起新的东西。但是也有例外,想起黄庭坚,其实黄庭坚的诗歌和书法贵在平常,这种可贵的平常不是章法的问题,也不是破立的问题,而是性情的问题。苏轼千古豪放,一改婉约之风,然而苏轼的伟大不在于豪放,而在于能自由驰骋于豪放与婉约之间,在于才情驾驭章法,然而又不破章法。我又在想,其实写诗的关键也不是破立问题,而是兴之所至,那一刻不是你想到词语,是词语想到你。
五、
通俗是语言的天性,李杜的诗篇之所以光焰万年长,那就是因为通俗,白居易更是老妪都能解之,而真正流传久远的诗歌皆能在语言上胜人一筹。李贺精于练字,但是也未走到掉书袋的末路,终能在充满魔力的词语之中令人读到可喜的语句:天若有情天亦老,雄鸡一吟天下白……
六、
以文为诗,以议论为诗,以才学为诗,不论怎么写,你得让人懂啊,让人能从你的意象中、词语间捕捉一二情味。
七、
《诗经》三千多年前的诗歌,其实“风”是民歌,老百姓的歌,没那么多诘屈聱牙,也没有那么多的典故。古诗十九首,无非生死离别,手法未见高明,但是那种天然神韵,是今人无法追慕的。行行重行行,各在天一涯。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用典故,却能自然,浑然天成。陶潜诗歌更是平淡,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读来不觉古奥,反而鲜活如昨。
八、
这种天然神韵我始终觉得是诗歌应有的品质。即便今天现代诗,不论食指还是北岛,抑或海子,他们被人喜欢的诗歌流传久远的诗歌仍然是那些读来怦然心动的诗歌,《相信未来》《回答》《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不需要解释,诗歌一解释,岂不味同嚼蜡。记得读书的时候,我有一同学写诗喜用典故,结果他的诗歌每一次都让我去解释,但是时间久了,我也乏了,每一首都让人解释,岂不累死人。那我宁愿不作诗,不读诗。
九、
诗分新旧,诗无新旧。
形式上有新旧,情思上无新旧。
新诗和旧诗形式有变化,本质无区别。
十、
诗言志,歌咏言。诗歌本质是内心的律动,是人生于世间 的累累墨痕、累累血泪痕,见我相见众生相,无我相无众生相。真正的诗是与命运的反抗,命运者,有自我之命运,有他人百姓之命运,有国家之命运,有宇宙洪荒之命运。
十一、
屈原在反抗命运,“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楚霸王兵败垂成,不禁“虞兮虞兮奈若何”,刘季子志得意满,不禁“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古诗十九首,多为泣泪泣血所作,相思泪,“思君令人老,努力加餐饭。”离别苦,“此物何足贵,但感别经时。”垂老归“十五从军征,八十使得归,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对生命终极之思考,“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魏晋诗歌多也承其情。三曹父子,竹林七贤,建安七子,多能如此。又对自我命运之思考,也有对他人运命之思考。至陶渊明诗歌开阔起来,陶渊明为隐士,按说诗歌平淡自然,但是一篇《桃花源记》,简直一篇散文诗,将儒家之理想境界脱口而出,屋舍俨然,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非有大胸怀者不能为此。唐诗为顶生,各类尽显其能。律、绝、古风皆能各言其志,各抒其情。李白,写自我之烂漫,杜甫写尽自我命运之多舛与民间之疾苦。张若虚“有宇宙之思“江畔和年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十二、
宋词豪放婉约,自我命运之沉浮皆在诗词中,“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宜将万字平戎策,换作东家种树书。”“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十三、
有元一代,曲能大盛,只因曲能通俗,皆能听懂。关汉卿,郑光祖,马致远,白朴,元好问皆能言民生之疾苦,自我之抱负。元好问词“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可谓千古深情。
十四、
清朝,我知有纳兰性德,我知有龚自珍。诗词双璧,至今犹喜。
十五、
今日之诗,五四时期多显生硬,然而鲁迅《野草》质感千古,散文诗也是诗歌。九叶派在形式内容上将中国新诗上了一个层次,他们默默与当时,今日观之,方知为真现代诗,其余不过穿着现代诗歌的皮。
十六、
八零年代的朦胧派在九叶诗派基础上再上一个台阶。废墟上崛起的一代,皆言命运之坎坷,自我之思考。
当蜘蛛网无情地查封了我的炉台,当灰烬的余烟叹息着贫困的悲哀,我依然用凝霜的枯藤,用美丽的雪花写下:相信未来。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墓志铭”“那是五千年的象形文字,那是未来人们凝视的眼睛”
“我是你河边上破旧的老水车,千百年来放着疲惫的歌。我是额上熏黑的矿灯,照你在隧道里蜗行摸索”
注重意象之凝造,诗歌自然有质感。命运的思考,犹如鼓点,叩响心门。读至此处,还有古今之分吗?
十七、
诗词历来是小众之所好,众生以温饱娱乐为精神归宿。我辈文者,以寂寞为伴,以精神流浪为归宿,诗词如尼采所言“血书也”,感于时感于事感于小我感于大我而做,见墨痕,见泪痕,见血痕,世不生夫子,万古长如夜。世不生我辈,谁为守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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