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就读的大学附近,有一条不起眼的小巷,里面藏匿着天南地北的各色美食。每到饭点,令人无法抗拒的香气就会从小巷深处向四面八方散逸,诱惑着饥肠辘辘的学子们。
穿梭小巷那么多年,让我记忆最深刻的却不是美食,而是常年坐在巷口的那位老琴师。
老爷子应该算是街头艺人吧。
他总是端坐在路边的小板凳上拉着二胡,面前置一小纸盒,供路人放上听琴的报酬。一身或蓝或绿、干净整洁的军便装再配上脚上的黑布鞋,就是他的演出服。
老爷子应当已过古稀之年,须发眉毛皆白,眼睛被皱纹深深埋在了眼眶里,清癯的脸颊倒透出红润的光泽,证明身子骨还挺硬朗。
就是这样一位其貌不扬的老人,除了恶劣的雨雪天气,每天都会端坐在路边泰然自若地拉琴。
凭心而论,老爷子琴艺不佳,即便仔细聆听,也仅能够从走音的旋律中勉强辨出曲目罢了,技巧性和艺术性根本无从谈起。
支撑他“从艺”多年的,是真诚和热情。
只要路人从他面前走过,他总会用亲切且略带顽皮的目光追随你的身影,乐呵呵地笑着问候道:“你好啊!”兴致高时,他还会这样打招呼:“今天天气不错哈!”或是“赶着去上学啊?”
看那眉眼低垂、白须飘飘的模样,俨然一位游戏人间的活神仙。
当然,老爷子这般热情并非为了那几毛几块的报酬。观其气色和穿着也确实不像生活窘迫必须依靠讨好路人施舍为生之人。
即使你从不给钱,甚至路过时从不正眼瞟他一眼,他依旧会诚意满满地致以问候,而不像是设定好程序的自动贩卖机,只有投入硬币,它才咕噜咕噜滚出你购买的商品。
就我个人而言,虽然从未往他面前的小盒子里投过钱,也从未回应过他的问候,但至少我会在路过时友好地望向他。一方面算是含蓄地表达我对他的致意,另一方面也是想从他的身上,汲取到令自己精神抖擞、乐观开朗的能量。
一个寒冷的冬夜,结束完实验的我匆匆穿过小巷。寒风呼啸着穿过空无一人的街,我把脸更深地埋进围巾里,加快了脚步。
不曾想,耳边渐渐传来了那咿咿呀呀曲不成调的琴声,再走近些,我看见了远处昏黄街灯下老爷子熟悉的身影。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觉得,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那团淡淡的光是特意为我而亮,专为照亮我的归途。
顿时,一阵暖意自心底涌出,舒畅了四肢百骸。
待我慢慢走近,老爷子抬起头,用一贯友善和蔼的眼神注视着我,向我眨眨眼,乐呵呵地喊道:
“小伙子,很晚了,天又那么冷,早些儿回宿舍去吧!”
我止住了脚步,看着他迎风翻飞的白须和微微颤抖的指尖,双眼渐渐变得温暖而湿润。
我向老爷子鞠了个躬,然后学着他快活的口气大声说:
“谢谢您!时候不早了,大爷您也早点回家吧!”
老爷子点点头,哈哈大笑起来。我亦点头回报,转身,迈开双腿朝着宿舍的方向奔去。
身后那悠扬却不动听的琴声,仿佛一直陪伴着我进入梦乡。
时隔多年,我已许久未见那位老琴师,不知他的身体是否依然硬朗,不知他的琴艺是否有了进步。但我能肯定的是,他真诚和蔼的目光不会变,他怡然自得的神色不会变,他快活满足的生活态度更不会变。
他用自己的笑容和琴声无私地给予路人快乐与温暖,将善的种子埋进了每一个见过他、听过他的陌生人心里,生根发芽,开出一树灿若云霞的繁花。
这算不算是普度众生的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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