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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宗史161: 石霜庆诸

禅宗史161: 石霜庆诸

作者: 周脖通 | 来源:发表于2020-12-11 08:21 被阅读0次

    第九节 石霜庆诸

    道吾圆智禅师是药山惟俨禅师门下的三大弟子之一,不过,圆智禅师在世时,不但弘法声势不是特别大,从而和其宗师身份有比较大的差距,而且其法嗣不旺,其弟子有机缘语录传世者不过数人而已。

    不过,这种情况到了圆智禅师门下最为优秀的弟子石霜庆诸禅师这里,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庆诸禅师不但使自己主持的石霜寺之声势和规模,超越了圆智禅师所主持的道吾寺,进而跻身于当时禅宗江湖的第一流行列。而且石霜寺更是以枯木禅名震江湖,吸引了众多的坐禅爱好者前来石霜寺参学。

    一、早期经历

    庆诸禅师,公元807年出生于江西省吉安市新干县,俗家姓陈。

    十三岁的时候,庆诸禅师来到了洪州西山,在绍銮禅师手下落发为僧。

    二十三岁的时候,庆诸禅师来到了嵩山受了具足戒,从而成为了一名正式的僧人。

    嵩山西边百里处,便是大唐的东都洛阳。洛阳佛法之盛,是当时的大多数城市所不能比拟的。所以庆诸禅师便毫不犹豫的来到了洛阳学习。

    不过庆诸禅师在洛阳学习的,是佛法之律学。虽然庆诸禅师学习非常的认真刻苦,不过最终庆诸禅师认为自己所学的东西都是渐宗之学,不是顿宗之教。

    而庆诸禅师认为,自己要想明心见性、顿悟成佛,还得学习禅宗顿教之法才行。

    当是时,禅宗江湖弘法声势如日中天者,自然非沩山灵祐禅师莫属。

    于是庆诸禅师立即来到了湖南长沙市宁乡市沩山同庆寺跟随灵祐禅师学习禅法,并且在寺院的米寮当上了一名负责收米舂米保管米的米头。

    在那个时候,禅寺的所有僧众都要干活的,庆诸禅师也不例外。

    这一天,庆诸禅师正在米寮里筛米,寺院的方丈灵祐禅师走了过来道:“庆诸啊,施主物莫抛撒。”

    庆诸禅师边忙着筛米边回答道:“不抛撒。”

    灵祐禅师马上从地上捡起一粒米来举到庆诸禅师的面前道:“汝道不抛撒,这个什么处得来?”

    庆诸禅师一看,立马满脸通红的愣在那里无话可说了。

    爱惜粮食,不糟践信众施舍的东西,自然是每个人都会想到都要做到的。但是作为禅师的沩山灵祐,其思想自然不会仅仅停留在此。

    所以灵祐禅师继续举着这粒米开示庆诸禅师道:“莫轻这一粒子,百千粒尽从这一粒生。”

    庆诸禅师也不是池中之物,听到这里,他马上反问道:“百千粒从这一粒生,未审这一粒从甚么处生?”

    灵祐禅师一听,不由得哈哈大笑,然后回方丈室去了。

    到了晚上,灵祐禅师来到教室给同学们上晚自习道:“大众,米里有虫,诸人好看。”

    灵祐禅师之“百千粒尽从这一粒生”者,是在言万法归一也。而庆诸禅师之“未审这一粒从甚么处生”者,乃是问一归于何处也。

    对于一个学生而言,老师自然是希望他在根本问题上着眼、着力的。只有如此,他才不至于离题太远,才不至于舍本逐末。所以灵祐禅师才会表扬庆诸禅师并且对其寄予厚望的。

    对于这个公案,南宋枯禅自镜禅师作偈道:

    万廪千仓常住物,出生来历要分明。

    不知一粒从何得,雨过西山爽气清。

    庆诸禅师虽然在灵祐禅师那里学习了多年,并且自认为收获不少,不过也许是机缘未到吧,庆诸禅师却始终没有获得灵祐禅师颁发的同庆寺佛学院之毕业证书。

    所以庆诸禅师离开了同庆寺,继续在江湖中参学。

    庆诸禅师先参访了云岩昙晟禅师,后来又来到了云岩昙晟的哥哥道吾圆智禅师那里参学。

    这一天,庆诸禅师问圆智禅师道:“请问师父,如何是触目菩提?”

    菩提者,佛之智慧也,真如也,佛性也。佛性遍一切处,自然触目所及皆菩提也。

    庆诸禅师虽有所问,但是圆智禅师似乎没有听见。他转过头来对着身边的小沙弥道:“你去给净瓶添点水。”

    然后圆智禅师良久后,才回过神来对庆诸禅师道:“你刚才问什么呢?”

    庆诸禅师张开嘴正要重复刚才的问话,圆智禅师站起身来就回方丈室去了。

    既然是触目菩提,那么所有触目的万法都是菩提啊。不过,如果这个菩提是你经过前思后想,经过深思熟虑,经过翻阅经论得来的,那么这个菩提却又不是菩提了。

    禅宗讲究要见当下便见,这中间是没有任何可以说三道四之处的,这中间是没有任何的思维考量的。对于禅宗而言,只有当下悟入者,才是真正的悟入,才能真正的“看见”和“获得”菩提。

    万幸的是,圆智禅师用独特的教法来开示庆诸禅师,而庆诸禅师就在圆智禅师转身回方丈室的瞬间,一下明白了这个道理。

    从此后,庆诸禅师就好像龙入大海鹏上九霄一般,再也没有什么问题可以难住他了。


    这一天,圆智禅师问庆诸禅师道:“有一人无出入息,速道将来。”

    看到师父勘辨自己来了,庆诸禅师毫不迟疑的道:“不道。”

    圆智禅师马上逼问道:“为什么不道?”

    庆诸禅师道:“不将口来。”

    有一人无出入息者,喻佛性不来不往如如不动也,既不出不入如如不动,那么不但说似一物即不中,而且一有言句即是污染,既如此,还说个什么?

    可是作为师父,自然是不会轻易许可学生的,自然是会刨根问底勘辨学生的,所以圆智禅师继续逼拶道“为什么不道”。

    庆诸禅师之“不将口来”,表面意思是说他没有带着嘴巴来,自然无法道之。而实则是说自己虽有口,却是无法可说、说无可说、说说非说、说不尽说的。

    看来,庆诸禅师是深谙禅不可说、不说破之真意的。

    不过,若是红尘洗梦在场,当庆诸禅师说完“不将口来”时,便马上替圆智禅师回一转语道:“汝太煞用口说也。”且道是褒之是贬之?具眼者辩看。

    二、弘法石霜

    庆诸禅师从圆智禅师那里获得毕业证书后,便离开了道吾寺。

    后来因为唐武宗灭佛,庆诸禅师便避世混俗于长沙浏阳陶家坊,人莫识之。

    在浏阳市陶家坊隐居没多久,庆诸禅师从洞山来的僧人口中得知良价禅师有开示道:“秋初夏末,兄弟或东去西去,直须向万里无寸草处去始得。”

    当庆诸禅师得知洞山无人下语回答良价禅师的开示,便替他们下语道:“何不道:‘出门便是草’?”

    庆诸禅师的答语传回洞山后,立即获得了良价禅师的高度评价,由此庆诸禅师在江湖中立即名声大噪。

    后来,庆诸禅师看到湖南浏阳市石霜山山势俊秀溪水清沥,于是便来到山上创建了石霜寺,并且准备在此终其一生。

    不过,庆诸禅师因为容貌枯悴,语言平淡,所以刚开始并没有吸引到多少人来到石霜寺跟随其参学。

    而圆智禅师听说庆诸禅师在石霜寺开山授徒后,便希望能来石霜寺终老。

    其实圆智禅师想来石霜寺,完全是基于弘法的考虑。一来可以告诉整个禅宗江湖,庆诸禅师才是他的嫡嗣。二来自己也在江湖中闯荡了那么久,不论是名声还是人缘,都是有一些的,自己来到石霜寺,多多少少能给庆诸禅师助点威。

    庆诸禅师听说师父想来石霜寺终老,便立即赶到了同在浏阳市的道吾寺,亲自把圆智禅师接到了石霜寺。不但如此,庆诸禅师还把自己的方丈室让了出来给师父居住,并且行必掖扶,坐必侍服,非常用心的照料着圆智禅师的日常起居。

    没多久,圆智禅师便在石霜寺圆寂了,而庆诸禅师也在石霜寺后建造墓塔安置了圆智禅师。

    对于圆智禅师来到石霜寺并圆寂于此,禅宗典籍中对此的记载有些时间上不合理的地方。

    《祖堂集》中记载庆诸禅师三十五岁定居于石霜山,如此,则是公元843年。而圆智禅师圆寂于公元835年,自然无法来到石霜寺终老了。

    《景德传灯录》中记载庆诸禅师是在回答良价禅师之禅语后才入住石霜山的,而良价禅师是于公元859年才创建洞山广福禅寺的,如此则距圆智禅师圆寂已是二十四年了,圆智禅师自然也无法来到石霜寺终老。

    《宋高僧传》《景德传灯录》和《五灯会元》等禅宗典籍都记载庆诸禅师在石霜寺主持二十年之久,而且都记载庆诸禅师圆寂于公元888年。如此,则庆诸禅师是于公元869年来到石霜山的,而此时的圆智禅师已经圆寂三十五年了,自然是无法来到石霜寺终老的。

    但是《祖堂集》中记载圆智禅师圆寂后“塔于石霜”,自然不会是等到三十五年后庆诸禅师主持石霜寺了,再把圆智禅师火后之遗骸移送过去建塔安置的。

    而且《宋高僧传》和《景德传灯录》等典籍中也记载圆智禅师来到石霜山并且受到了庆诸禅师的悉心照料。

    如此,则圆智禅师来到石霜寺受到庆诸禅师的照料并圆寂于石霜寺之事,应该是确切无疑的了。只是圆智禅师来到石霜寺之准确时间,就现在保存下来的资料来看,已经无法确定究竟是何年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庆诸禅师之禅法被越来越多的人所接受。江湖中前来石霜山找庆诸禅师参学之人也越来越多。

    公元869年,良价禅师在洞山圆寂。庆诸禅师和良价禅师不仅是师兄弟,而且关系非常好,更兼良价禅师对于庆诸禅师之禅法也是大为赞赏的。所以洞山的一些僧众和许多原本想参学于良价禅师的江湖中人,就转而来到石霜寺参访庆诸禅师。这一来,石霜寺里就显得异常热闹了。

    可是,庆诸禅师是个不爱热闹且淡泊名利之人,如此场景,自然不合他的心意。于是,某一天庆诸禅师趁着大家不注意,一个人偷偷的溜出寺院,来到了深山无人处,搭了个茅草屋整日端坐。

    寺院的僧众发现庆诸禅师不见了,大家自然漫山遍野的寻找。没多久,庆诸禅师就被僧众发现了。于是这些僧众一个个都哭喊着请求庆诸禅师出山继续给他们当老师。庆诸禅师没法,只得跟随他们回到了石霜寺继续弘法。

    庆诸禅师既然安下心来在石霜寺弘法,自然就把心思全部用在了弘法上面。没几年的功夫,石霜寺在江湖中就声誉鹊起,并且有常住僧众达五百人之多。

    在那个时候,一个禅寺的常住僧众能达到五百人,这在整个禅宗江湖都是屈指可数的,由此可见庆诸禅师弘法之盛。

    这一天,有个学僧问庆诸禅师道:“如何是师父深深处?”

    深深处者,真如也,佛性也。不过,既然是深密处,岂可见?既然是深深处,又岂可说?

    面对学僧的提问,庆诸禅师回答道:“无须锁子两头摇。”

    锁子无须,自然两头晃动也。锁子无须,自然成无用之物也。锁子无须,犹言人之无心也。不过,明得无用之用方为真用,识得无心之心乃为真心者,方可一窥深深处也。

    对于这个公案,北宋保宁仁勇禅师作偈评唱道:

    无须锁子卒难开,枯木堂中莫乱猜。

    千古两头摇不动,待他麟角衲僧来。

    北宋投子义青禅师作偈评唱道:

    三更月落两山明,古道程遥苔满生。

    金锁摇时无手犯,碧波心月兔常行。

    明末清初的梅逢大忍禅师作偈评唱道:

    鸟啼碧涧树森森,把手行来又一岑。

    花落花开春不管,那知烂却石霜心。

    这一天,有个学僧问庆诸禅师道:“请问师父,如何是祖师西来意?”

    祖师西来意这个问题自从诞生后,就成为了一个僧人们口头禅了的问题,而禅师们的回答,那也是五花八门各显神通的。

    看到有学僧提问,庆诸禅师根本就没有开口回答,而是咬齿示之。面对庆诸禅师这个独特的回答,这个僧人自然是搞不懂其中之奥妙的。

    如果真论祖师西来意的话,那实在是说不尽说说无可说的,既如此,那还说个啥呢?可是有学僧参问,不回答的话,又违他所问,所以庆诸禅师只得独辟蹊径咬齿示之了。

    后来,有僧人问庆诸禅师的得意门生九峰道虔禅师道:“你的师父庆诸禅师咬齿,意旨如何?”

    道虔禅师道:“宁可截舌,不犯国讳。”

    看来,道虔禅师也是深谙禅之不说破的原则的。

    无独有偶,又有僧人问庆诸禅师的另一得意门生云盖志元禅师道:“你的师父庆诸禅师咬齿,意旨如何?”

    志元禅师道:“我与先师有甚冤仇?”

    南宋荐福道璨禅师对道虔禅师和志元禅师评唱道:“诸人要知二老用处么,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


    这一天,一个僧人来到方丈室给庆诸禅师辞行,准备外出游方参学。

    庆诸禅师问道:“船去陆去?”

    这个僧人信心满满的道:“遇船即船,遇陆即陆。”

    这个僧人的回答,颇有竿木随身逢场作戏之意,颇有随遇而安来之不拒之意。

    庆诸禅师马上逼拶道:“我道半途稍难。”

    这个僧人一听,立即就愣在那儿找不到话语出来应对了。

    对于这个僧人的答语,庆诸禅师是不认可的。随意而安逢场作戏看似潇洒,不过禅宗是非常强调一个人要脚跟稳固且不随法转不随人动的,是非常强调一个人要做自己的主人公的。一个没有主见且不能随处作主之人,实在是会路途艰难乃至于举步维艰的。

    虽然这个僧人找不到话语出来应对庆诸禅师,不过数十年后云门宗的掌门文偃禅师却替这个僧人作了两个答语。其一道:“三十年后此话大行。”其二道:“临行一句永劫不忘。”

    这一天,一个僧人问庆诸禅师道:“请问师父,真身还出世也无?”

    庆诸禅师毫不犹豫的道:“不出世。”

    这个僧人马上反驳道:“怎奈真身何?”

    庆诸禅师道:“琉璃瓶子口。”

    真身者,真如法身也。这个僧人问真身还出世吗?是把真身当做实有之物,当做高高在上神秘莫测难得一窥真容之物。

    既然真身在你的眼里非比喻可及,非寻思所到,非耳目所能听闻,是如此的神秘隐晦,哪又怎么可能出世呢?所以庆诸禅师因风吹火道“不出世”。

    不过,庆诸禅师如此一说,却又立即被僧人看出了破绽。既然是真身,那么就应该是不来不往不增不减如如不动的啊,何来出入?

    不过,庆诸禅师自然不会被他难住,所以庆诸禅师不动声色的道“琉璃瓶子口”。

    所谓法身无象应物现形,如果你具眼的话,身边的琉璃瓶子口,同样可以显现法身的。小小的琉璃瓶子口,同样可以装下“法身”的。

    你说出世,我马上回应不出世。你说无相之真身,我马上对应有相之瓶子。从庆诸禅师的回答中,我们可以看出庆诸禅师不仅深谙禅理,而且对于慧能大师之三十六对也能灵活运用。

    对于这个公案,南北宋交际间的宏智正觉禅师评唱道:“通身及尽,彻底无功。撒手兴来,随处得用。还识石霜老汉么?当堂无影迹,遍界不曾藏。”

    明末清初的为则净范禅师评唱道:“石霜玉壶中高歌夜月,阆苑里坐啸春风。被这僧轻轻一拶,便乃逐烟火于人间,望仙山若天上。虽然,要见石霜也大难。何故?石女惊回梦,月明在画楼。”

    大唐政坛的风云人物裴休是个虔诚的佛学爱好者,他每任职一处,公事之余,都会去拜访自己辖区内的知名僧人的。

    裴休在担任荆南节度使的时候,得知自己的辖区内有庆诸禅师这样的高僧,于是在忙完公事后,就直接持笏来到石霜寺参访庆诸禅师。

    谁知两人见面还没寒暄几句,庆诸禅师就上前一把将裴休手中的笏夺了过来道:“这个东西在天子手中为圭,在官人手中为笏,在山僧手里唤作什么?你回答得上来就还给你,你要是回答不上来,那么就把这个东西留在这里吧。”

    裴休虽然有点佛学知识,而且也参访过很多禅宗高手,但是面对庆诸禅师的这个作略,却半天想不出话语出来应对。

    没办法,裴休只得任由庆诸禅师把自己的笏留下了。

    对于这个公案,后来宋朝禅宗江湖第一评论大师雪窦重显禅师作偈评唱道:

    不是圭兮不是笏,反身直入苍龙窟。

    拿得骊龙照海珠,知君大手方拈出。

    北宋禅宗高手佛鉴慧勤禅师作偈评唱道:“不是圭兮不是笏,祖祖相传非外物。掣电光中着眼看,直下承当早埋没。遇作家,须拈出,中下闻之生恍惚。太平恁么多罗,毕竟未离窠窟。那堪明眼人前,特地一场忉怛。”

    不过,裴休毕竟要如何应对,才不至于被庆诸禅师留下笏子呢?

    北宋保宁仁勇禅师替裴休作答道:“只恐和尚使不着。”

    明末清初的清化净嶾禅师道:“我若作相国,只消道个太俗生,且看石霜老汉还留得下么。”

    明末清初的俍亭净挺禅师替裴休作答道:“不惜为他安名,只恐负累和尚。”

    虽然已经有众多的禅林高手在替裴休作答,以期拿回笏子,红尘洗梦依然不揣冒昧,在此献上自己的答语,贻笑于大方:

    当庆诸禅师说完后,立即上前一把夺过笏子道:“这多口阿师。”


    庆诸禅师在石霜山说法如云,声势越来越浩大,从而吸引了众多江湖中人前来参禅悟道切磋交流。就连唐末时期禅宗江湖中鼎鼎大名的诗僧贯休禅师、齐已禅师等人,都来到石霜寺参学于庆诸禅师。并且贯休禅师还在石霜寺里担任了管理寺务的典座一职。

    这一天,张拙来到石霜寺拜访在此参学的贯休、齐已和泰布衲三人。

    张拙虽是个文人,不过在当时颇有名气。他不但饱读诗书,而且对于佛理悟解很深,更兼数十年来参访过江湖中的许多大禅师,见多识广且资历甚老,所以其眼界甚高、自视甚高。

    听说大名鼎鼎的张拙来了,作为一寺之主,庆诸禅师放下身段主动来会见张拙。

    不过张拙一看庆诸禅师身形枯淡容貌憔悴,而且语言平淡,立即就觉得此人徒有虚名。所以,张拙只是象征性的和庆诸禅师寒暄两句,便转身回到知客寮,找贯休齐已泰布衲三人聊天去了。

    因为贯休齐已泰布衲三人都和自己一样属于“文化人”,所以张拙和他们三人聊得非常的开心,以至于四人常常终日畅谈不已。

    这一天,张拙在和贯休三人畅谈之际,他忽地对贯休三人说道:“你们三人中,何不推选出一个出来担任寺院的主持呢?”

    贯休禅师知道张拙看不起庆诸禅师不善诗文且拙于言辞,于是马上劝阻道:“张公最好去拜谒一下庆诸禅师为好,此人乃是肉身菩萨,他手下五百学徒中,胜过我者至少有二百五十人啊。”

    泰布衲也在一旁反驳道:“前辈此话差矣,庆诸禅师实在是肉身菩萨啊。石霜寺里面高手如云,就连九峰道虔、云盖志元、大光居诲、涌泉景欣、覆船洪荐这些江湖中的知名宗师,都心甘情愿的以学徒身份参学于庆诸禅师啊。”

    张拙一听,不由得立即心生惭愧。他本就是个饱读经书的参学之人,所以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后,他立即穿戴整齐,来到方丈室参访庆诸禅师。

    两人见面后,庆诸禅师问道:“前辈何姓?”

    面对庆诸禅师的明知故问,张拙小心翼翼的如实回答道:“姓张名拙。”

    庆诸禅师又问道:“世间文字有什么限,名什么拙?”

    张拙在江湖中参访多年,禅宗功夫还是有点的,所以他马上应对道:“觅个巧处不可得。”

    庆诸禅师却一针见血的回应道:“也只是个拙。”

    张拙一听,不由得当下大悟玄旨。于是他马上就作偈一首呈献给庆诸禅师表达自己的见解。偈曰:

    光明寂照遍河沙,凡圣含灵共我家。

    一念不生全体现,六根才动被云遮。

    断除烦恼重增病,趣向真如亦是邪。

    随顺世缘无挂碍,涅槃生死是空华。

    张拙的这首偈颂禅理深刻却又通俗易懂,实乃是深入浅出之佳作,所以庆诸禅师看后,不由得点头认可了张拙的见解。

    对于这个公案,北宋佛鉴慧勤禅师作偈评唱道:

    老倒石霜无忌讳,当头一句曾提起。

    只因当日老婆心,千古寥寥挂唇齿。

    南宋笑翁妙堪禅师作偈评唱道:

    胪传不羡擅嘉声,错认山河作眼睛。

    巧拙一时俱裂破,断除烦恼病重增。

    明朝朱时恩居士对此评唱道:“一念不生全体现,太巧生。六根才动被云遮,太拙生。觅巧了不可得,拙自何来。咄,咄,没处去,没处去,作这个语话。”

    庆诸禅师在石霜寺说法如云,声势浩大。从而使得自己在高手众多的江湖中占据了非常重要的一席。不但如此,石霜寺除了吸引了众多的参禅悟道之士前来参学外,更是破天荒的吸引了众多的禅定爱好者前来石霜寺学习交流。

    禅宗,历来是反对学人不明就里而坐禅的。想当年就连马祖道一认真坐禅,照样要被师父南岳怀让毫不客气的开导的。

    但是,禅宗虽然反对坐禅,却并不废除坐禅。不过纵使如此,当时江湖中众多的禅寺,还是以明心见性为主,以坐禅为辅。

    但是在石霜寺,这种情况就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庆诸禅师除了本身喜爱坐禅外,对于寺里的僧众坐禅,他是从不反对从不呵斥的。

    所以,石霜寺里的僧众,一个个就可正大光明的坐禅了。僧人们有的在寺院各个房屋里坐禅,更有许多人来到石霜山中搭建简易的茅草屋坐禅,从而使得石霜山中的茅屋鳞次栉比蔚为壮观。

    那些坐禅之人,一个个都是长坐不卧的。他们端坐在那里,就好像一根根枯木桩一般立在那里,外面的任何事物,都不能使他们有一丝一毫的移动。所以江湖中都把他们称之为石霜枯木众。

    随着江湖中人走南闯北,石霜寺之枯木众在江湖中迅速传开,这就吸引了更多喜爱坐禅的人来到石霜寺参学。想想看,来到石霜寺,既可以名正言顺的修习禅定,更可以向庆诸禅师这种江湖中的一流高手讨教禅法,这种一举两得之事,何乐而不为呢。

    所以没过多久,石霜寺就成为了当时的禅宗江湖中,唯一的一座枯木丛林。这在中国禅宗史上,是非常罕见的。

    石霜寺这座枯木丛林里面的僧众,既然热衷于坐禅,自然许多人的禅定功夫那是相当高妙的。比如石霜寺的首座,就可以做到坐脱立亡,这不论是在当时还是在现在,都是一件非常了不得的事情呢。

    不过,石霜寺虽然以枯木众名震江湖,但是很多人来到石霜寺后,修习禅定之心,更胜于参禅悟道之心,以至于有些人把禅定功夫之深浅,当做了衡量悟没悟道之标准,这,就实在有点本末倒置了。

    庆诸禅师在石霜山弘法声势越来越浩大,以至于在江湖中声望越来越高,致使自己的名声很快的就传到当时的唐僖宗李儇那里去了。

    李儇得知庆诸禅师的弘法盛况后,不由得对庆诸禅师赞赏有加。于是李儇马上派出使臣拿着自己奖赏的紫衣,来到石霜寺赠送给庆诸禅师。

    在封建王朝,一个僧人能得到皇帝的嘉赏,那是一件非常不得了的事情啊。因为皇帝嘉赏后,不但这个僧人会声名喧天,就连这个僧人所在的寺院,也会跟着沾上无上荣光的。

    在大唐王朝,皇帝御赐紫衣,这是对一个僧人的最高嘉赏了。这种足以光宗耀祖光大门庭的事情,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啊。

    可是面对皇帝的使臣,面对这件代表着对僧人最高嘉赏的紫衣,庆诸禅师毫不客气的就拒绝了。而且态度非常的坚决,任凭旁人如何劝说,庆诸禅师就是不接受这件紫衣,并且要求使臣把紫衣带回去还给李儇。

    庆诸禅师态度坚决不接受紫衣,这不仅是石霜庆诸作为一个禅师不爱慕虚荣不贪图世间富贵的本分,更表现了庆诸禅师可以不把生死放在眼里的天大气概。

    要知道,在封建王朝,不接受皇帝的赠品,这可是一件天大的事情呢,严重点说,那就是所谓的抗旨不遵啊。这种行为,足以被官方杀头的呢。而事实也是如此,在中国禅宗史上,就出现过多次禅师拒不接受皇帝的赠品,从而差点被砍头的事例。

    不过万幸的是,庆诸禅师拒绝接受皇帝赐予的紫衣,不但没有被治罪,反而获得了朝廷和江湖中人的高度称赞。

    庆诸禅师在石霜寺弘法多年后,也渐渐的年老体衰了。这一天,庆诸禅师忽地生病了,而且病情越来越重,自然也就没法接见四处来访之人,也没法给学生们上课讲授禅法了。

    可是此时寺里新来了两百个僧人,这些新来的僧人本来就是冲着庆诸禅师的名号来的。但是他们来到石霜寺后,因为庆诸禅师病重,已经不接见任何人了。这些人无法参访庆诸禅师,更兼感慨庆诸禅师病重,所以一个个不由得都在那里怅然啼哭不已。

    庆诸禅师在方丈室里听到外面有很多人在啼哭,不晓得是什么原因。于是他问服侍在身边的监院道:“外面是什么人在哭啊?”

    监院回道:“寺里新来了两百人,因为不能参见师父,所以在那里啼哭。”

    原来如此啊,庆诸禅师得知原因后,马上对监院道:“既如此,唤他们来隔窗相看。”

    听到师父发话了,旁边的侍者赶紧跑出去,把新来的人都喊到窗边来礼拜师父。

    大家礼拜完后,站在前面的僧人隔窗问道:“咫尺之间为什么不睹尊颜?”

    这个僧人的问话那是话中有话的啊。禅宗,从来都是要求学人不要被外在的事物迷惑双眼的,从来都是要求学人透过重重的表象看清后面之本质的。

    僧人说咫尺之间隔着一扇窗子就看不见庆诸禅师了,既是当时之实话,更是在参问如何透过万象看清、领悟到那个根本。

    庆诸禅师自然知道僧人所问之含义的,所以他开示道:“遍界不曾藏。”

    禅家所谓法身无象应物现形,所以,只要你具有一双慧眼,世间的万事万法,无时无处不在对你显露出法身出来,如此,法身对你有什么隐藏呢?我又对你有什么隐藏呢?

    后来有僧人去问当时在江湖中如日中天的雪峰义存禅师道:“遍界不曾藏意旨如何?”

    这个问题对于义存禅师来讲,自然是个小儿科的问题,所以义存禅师张口就回应道:“甚么处不是石霜?”

    不料庆诸禅师听闻义存禅师的答语后,马上批评道:“这老汉着甚么死急。”

    义存禅师听到庆诸禅师的批评后,便立即回应道:“老僧罪过。”

    义存禅师的弟子玄沙师备道:“山头老汉蹉过石霜也。”

    对于高明的禅师而言,其下语开示学人,从来都是不把答案直接告诉对方的,而是略作提示,期待学人从此有个入路,从而自己去看清楚领悟到这个禅意。所以,对于义存禅师明白无误的告诉对方答案,庆诸禅师自然不认可了。

    对于这个公案,北宋佛慧法泉禅师作偈评唱道:

    石霜雪老尽悠悠,月下相逢互唱酬。

    争似钓螺江上客,一声渔笛过沧洲。

    南北宋交际间的宏智正觉禅师评唱道:“雪峰石霜相去多少?直是千里万里。若有问正觉,遍界不曾藏意旨如何?向道什么处是石霜?”

    明末清初的白岩净符禅师评唱道:“这两个汉与么答话,大似依科判断,据义消文,祖师门下笑破口唇皮。当时问咫尺之间为甚么不睹师颜?何不向道许子亲见石霜。”

    唐僖宗光启四年(公元888年)二月二十日,在石霜寺弘法二十年之久的庆诸禅师圆寂于方丈室,享年八十二岁。

    庆诸禅师的弟子们于三月十五日,在离石霜寺西北方向二百步的地方建造墓塔,安置了庆诸禅师的遗骸。

    一向仰慕庆诸禅师的李儇听说庆诸禅师圆寂后,立即敕与庆诸禅师“普会大师”之谥号。

    庆诸禅师的弟子玄泰,则不余遗力的收集庆诸禅师的言行,从而编撰了一本庆诸禅师的语录流行于江湖,可惜这部语录现在已经失传了。

    庆诸禅师在石霜寺弘法二十年,手下有僧众五百人随其参学,并且其嗣法弟子也是非常多的。

    依据早期的《景德传灯录》之记载,庆诸禅师有嗣法弟子四十一人,有机缘语录记载者二十一人。并且其中的大光居诲、九峰道虔、涌泉景欣、云盖志元、覆船洪荐、凤翔石柱、南岳玄泰、龙湖普闻、大通存寿等人,在当时的禅宗江湖中都是声名显赫之禅师。

    庆诸禅师主持寺院规模之大,声势之旺,法嗣之盛,在当时的禅宗江湖中是属于最顶尖那个档次的。可惜的是,他的法嗣经过数传后,就在禅宗江湖中销声匿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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