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里说喝酒叫吃酒。
年轻的父亲最爱喝酒,常邀上学校的同事们到家里吃酒。那时候,大家的生活都不宽裕,有客人来了,一般到巷口豆腐店里买一角豆腐;到屠夫那里买一刀肉,再煮一碗面,外加几个小菜。就凑成一桌菜款待客人了,这样的生活对于那时的人们来说,算是丰盛的了。我们那里的人常说,无酒不成席。所以,酒是不可缺少的。在巷子里宗义太公的代销店里有米酒卖。我拎着两个空酒瓶,来到太公的代销店里,踮起脚,把酒瓶放到高高的柜台上,喊,太公,我打两斤酒。蓄着白胡子脸色红润的太公和蔼地说,好咧,家里来客啦?
嗯啦。
太公把一个酒海放到瓶子里,然后揭开酒缸上的盖子,拿着酒提子舀酒。店里马上就弥漫着一股酒香。太公的脸总是红红的,我想他肯定守店的时候偷偷地喝酒。
我买酒回来的时候,中堂屋的八仙桌已经摆好了菜、碗盏、筷子,还有小巧的酒杯。父亲和他的朋友正在为谁坐香火头而争执,拉拉扯扯一番,总算坐好了。
吃酒的时候,他们每个人的声音格外高亢,那样大声地说话,生怕别人听不见。也是,每个人都那么大声嚷嚷,一片喧闹,不大声点怎听得见。
他们相互劝酒,相互想方设法劝别人喝酒,当然自己也被喝着。看到别人仰着脖子一饮而尽,抿着嘴皱着眉的样子,他们就开心地齐声喝道:“呃——”声音拖得老长,那是胜利的声音。
吃到酒酣处,他们划拳猜令:“权势高升,权势高升……”伸出十指,变换出各种各样的指法。有时,他们中的一个以为自己取胜了,声音上扬起来“四季发财哦——”那个“哦”字从嘴里发出来,一直上扬,上扬。结果发现,是平手,于是又继续划拳。最终,获胜的一方会得意地喊“哦——”输的那方二话不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吃到酒酣处,年轻的父亲找来一道鞭炮,“噼里啪啦,噼里啪啦……”气氛更热烈了。他们则和着炮声又发出“呃——”的欢呼声。在他们看来,吃酒是件十分快乐的事。在我看来,实在觉得他们大人无聊得很。吃一杯酒要啰啰嗦嗦地说一大段话才吃,吃一餐酒竟能吃那么四五个小时,从六点多钟开始可以到晚上十点甚至十一点才结束。桌上的菜,奶奶都热了一遍又一遍,又添了几个菜了。看得我只打哈欠。
有次爸爸喝醉了,不小心把书桌上的镜子砸了。第二天,我告诉他,他却笑眯眯地说,碎了,买一个就是咯。我看着他,感觉昨夜的酒宴之乐还在他的心里。
我还记得冬天的夜里。火炉上火烧得暖暖的,姑父和父亲坐在火炉边的饭桌旁喝酒。
爸爸把酒倒进小锡壶里,丢下几块冰糖,放在火坑边暖酒。吃完一壶再暖一壶。两个人一喝酒话就多。有时候不免回忆起小时候的事情来。姑父是父亲舅舅的儿子,和父亲是表兄弟。他们说十多岁的时候,爸爸带着村里的小伙子,姑父带着他们村里的小伙子,到学校打篮球。彼此都不服输,以至于打起架来。我听着,心里想,姑父也不怕麻烦。跑那么远的路到这里打篮球。姑父家在五里之外的瓦窑塘基上。可是每次他们回忆到这里总是开怀大笑。爸爸对姑父说,那时候我们都是一些细伢子呢,现在我们的孩子都上小学了,这时间当真过得快。
现在,我每当想起这些事时,却发现这是极好的事,极美好的回忆。在那些艰苦的年月里,有酒喝,有朋友可以聊天,有往事可以回忆,多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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