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路上,一片树叶哗啦一下滑落在脚边,宣告着秋天的结束。
我将它拾起,比我手掌还要大的树叶,是如此完整又艳丽,让人不觉怀疑它是否是从哪本画册中掉落下来的。
印象中,老家的稻谷场前面也有一棵大杨树。它是那样高大,以至于我从小就觉得它生下来就是如此。
很小的时候,我就把它当成一棵属于我自己的树。时不时浇点水,或是弄死树上的毛毛虫。就连树上的雏鸟,我也视如己出,好好对待它们。小伙伴们嘲笑我,我不管他们,只是认为他们在嫉妒罢了。
我不知它见过多少次日落,也不知它落了多少片叶子。总觉得它不再长大了一般,只是在高高的枝头,伸着手指,戳着天上的星星。有时候,抬头看见那干枯的树桠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指着远方,耐不住好奇,便骑在枝丫上,朝着它指的方向看去,却只看见远处的一围山。
于是我就想着,长大以后一定要翻过那座山,去看看那背后有什么东西。时间久了,那些想法呀,就从土地里长出来,顺着树干往上爬。再教那晚风一吹,稀稀拉拉的,绕着圈,飞出了村头。至于它们飞到哪,我从不知晓,曾经追着它们跑过一阵,但被一条河拦住了去路。
村里老人都说它太高了,会招雷。每到打雷的夜晚,我就怕它被雷劈死,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只是透过忽明忽暗的闪电,看到那黑黝黝的身影独自伫立在那,心里有点对它不住。到第二天,看到它完好无损,便踏实许多,心里又会骂那些说糟话的老头子们。
后来那棵树被砍了。
那天我在外面放牛,远远的看到一个黑影挂在那枝树桠上,就像一个蜂窝。
我认不出那个人是谁,只是分明看见他手中雪白的斧子,一下一下地敲打着。
咚咚咚,咚咚咚。
我骑在牛背上,我应该大声呵斥他们,让他们从那棵树上下来。
可我的喉咙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干涩得就像被稻草堵着。
我只能这样看着。
咚咚咚,咚咚咚。
整个村子都在回响着,我知道这是大树在向我求救。而我却逃离了它,就像逃避一场瘟疫。我对它见死不救,我是那些人的帮凶。
咚咚咚,咚咚咚。
不多时,那些枝丫就被清理干干净净。那棵树就像一根针,兀自扎在稻谷场上。我看着它,眼睛刺得痛,便赶着牛跨过山岗,将那阵呼喊声远远甩在了身后。
后来,一个巨大的声音传来,就像一座山倒塌了,那声音是那样响,仿佛从地底下钻出来,顺着脚跟钻入脑袋里。就连低头专心吃草的牛,也惊觉仰起头,朝着身后望过去。那一声响后,整个村子都陷入寂静之中。没由的,我想赶着这头水牛一直往前走,趟过河,穿过隔壁的王村,或许就能追上飘走的那片叶子。
那天直到天色暗了,星星起来了,我才敢牵着牛回去。一路上,一种莫名的恐惧在黑夜中攒动。然而我都不知道我在害怕什么,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害怕。
稻谷场边上,一个身影蹲着,那是父亲。
忽明忽暗的烟头,就像流离失所的流萤一般,在黑夜中追寻着归宿。我在堂屋看着,心里便不再怪罪父亲了。
等父亲吸完几支烟回来,我也学着他的样子,蹲在那个树桩边上。
一阵独特的香味在空气中萦绕着,我抚摸着那巨大的伤疤,剌手得很。我想起来老师说过大树都有年轮来记录它的年纪,于是我借着月色的微光,趴在那矮矮的树桩上数着:
一圈,两圈……十圈……二十圈……
太多了,我数不过来呀!
我蹲在那里,毫无征兆地大哭起来,哭得稀里哗啦。我已经无所顾忌了。
自那以后,夜晚再也不会害怕打雷了,只是每当刮风的夜晚,总是觉得缺少了什么,寂静的黑夜里,只剩下风空空地跑过。
后来,我来到山的另一边。这里没有树,只有比树高许多的水泥墙,还有那灰白的人行道。整洁的街道旁只有我兀自站着,就像一棵矮矮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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