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座城市都有一片空洞的地下，深邃、幽暗，有这么一群人，为了生存，蜗居于此，他们被鄙夷的称作“地老鼠”。如果你认为这里污秽不堪，藏污纳垢，只能看着高楼大厦的霓虹，坐井观天，那就错了。这是一群在城市废墟中，寻找灵魂归宿，用手凿出裂缝，仰望星空的青春守望者。
01 相聚
#如果有一种重逢，叫缘分，那么流浪的路上，就有我这个兄弟。#
三月的北京，北风依然凛冽，龙潭湖的樱花还没有绽放，一切在等待着春的到来，等待万物复苏。北京站迎来一批批返京的人流，他们为了梦想，为了生存毅然的离开了家乡，“大春儿”就是其中一位，我的发小兼同学。
我在寒风中，站了快一个小时了，冻的直跺脚，时不时看看出站口，心想“这孙子，怎么还不到啊”，虽说我是东北人，但北京零下十五度，绝对和东北的零下二十五度有一拼，风太厉害，只能点燃一支“中南海”靠烟取暖。
“嗨，华子，不是告诉你车晚点了，不让你来这么早吗？”，一个人突然拍了下我说道。是的，我叫“陆德华”，非“刘德华”，小时候经常被叫成“刘德华”，特别是街坊邻居，发音不准，就成了“刘德华”，后来干脆称呼小名“华子”，一顺耳、接地气儿，二避免和明星沾亲带故。
“你丫，从哪儿冒出来的，我一直盯着出站口呢？”，我把烟头扔到了地上，用脚狠狠的踩了踩。
“你又抽烟又听歌的，能看到我才怪？说真的，坐了一天火车，有些饿了，快带我见识下帝都的美食，这是我第一次来到天子脚下，有点小激动，北京的日子从今天就算拉开了。”看着眼前这位大包小包，冻出清鼻涕的大春，真有点“屯二迷糊进城”的感觉，虽说他也是大学毕业，不过仅从他那风中飘荡的长发，才能看出一丝艺术气息，对了，还有那从不离身的破木吉他。
说起这把吉他，还有些故事，我也是道听途说。貌似是大学初恋女友送的，有次去外地演出，坐飞机让托运，大春说啥不干，还和机场工作人员大吵一架，差点被拘留。最后硬改火车了，差点误了演出。可见这把琴对他多重要，而当懵懂的爱情走到了尽头后，他依然把这把琴当做挚爱，别人借玩下都不让，只有我知道，他怕别人拨坏了那根青春的弦，乱了心，而非琴本身。这也许是大春不能忘却的纪念。
“你要不来，我还真不知道咋走呢？我是一脸懵逼啊！”大春边吃边说着，这家伙是真饿了，一份灌肠、一碗炸酱面、一份爆肚、一碗卤煮，还要点呢，被我扼杀在摇篮了，我让他先吃，不够再点，量还是很大的，都怪我把他带到“护国寺小吃”了。
“你丫，别太高兴了，北京没那么好过混，你不会是听汪峰的《北京，北京》来的吧，要真是，你还真够傻叉的，你说你爸给你安排到学校当音乐老师，挺不错的，容易吗？非来这儿受罪是吧，还前途未卜，我可告诉你，按照你说的价位，我只给你联系了地下室，楼可是贵的要死，你也知道这是天子脚下，寸土寸金的。你真是跑出来的啊？”我抽着烟，看着狼吞虎咽的大春儿说道。
“嗯，和家闹掰了，我还年轻，有梦想，不想青春还没开始，梦就没了。走的时候我爸说，走了就别回来，和我断交。哎，我知道是气话，等我稳定了，混好了，回去给他老人家赔不是，估计他们也就默许了，现在老爷子转不过弯儿。我所有的积蓄就五千，也不知道能挺到啥时候，肯定是不能向家里要的，自己选的路，多难都得自己走是不？住的无所谓，越便宜越好，地下室没问题，不就一个睡觉的地方吗？当初崔永元、白岩松、孙楠他们不是也住过吗？明星都能住，我为啥不行，没准哪天我还成明星了呢？”大春边吃边乐的说道。从他那憨厚的微笑里，我看到了幸福，那种发自内心，摆脱束缚，真正的快乐和自由。
吃完饭，没有坐地铁，北京的1路公交车，从四惠到苹果园，让他体验下长安街有多长，天安门和想象一样不？不过哪有那么多时间闲逛，早早就下了，西直门才是我们的目的地。西直门——北京二环边，标志性建筑物是立交桥，让我曾经走不出去，蒙圈了半个小时，非常的复杂，很多老北京司机，有时候也经常走错的地方。而我给大春儿找的地方，就在西直门地铁附近的地下室，虽说比天通苑、回龙观那边贵，但是起码在二环，交通方便，犯不着每天时间花路上，人被挤成相片，要知道北京地铁早晚高峰是要靠人推的。
当我带着大春儿穿梭在昏暗的地下走廊时，我看不到他的焦虑，甚至不经意的回眸看到他的一丝微笑，那是一直对自由的向往。走廊的尽头就是大春住的房间。大概六平米的隔断小屋，只有一张床，一个破旧的书桌，和一把椅子。卫生间是公用的，不可以做饭。要知道大春老家没有一百平，也有七八十平米，精装修。巨大的反差，我还有些担心他适应不了，弱弱的问他:“就这条件，能适应吗？不行咱再换，800一个月，已经最便宜了。”，“行，能住就行。”还没等我说完，大春儿斩钉截铁的说道。看到他坚定的目光，我也就没说啥，帮他一起收拾屋子。用了小半天时间，终于把屋子收拾成像人能住的样了，大春还带了海报，贴到了有点赃的墙上，是的，没错，赵雷、李志、贰佰等民谣歌手，这是他的信仰，他终于活在了他的国度里了。走之前，我拍了拍大春儿的肩膀:“兄弟，以后就靠你自己了，刚才吃饭时说的那些话，也是为了你好，别往心里去，哥们还是希望你在北京能闯出一份天地，不是没有机会，有事儿联系我，随叫随到，有空常聚。”，“华子，放心吧，我又不是第一次出门，不找你找谁？北京就你这么一个亲人，不怕我骚扰就行。”，我拍了拍大春儿，转身点燃一支烟，走出了房间，没有回头，我怕他看到我隐忍的泪水。
走在无人的长安街，听着《认真的雪》，我终于没抵抗住泪水，不是同情，不是怜悯，只是想到了曾经初到北京的自己，是怎样扛过那段无处安放的青春。心里默默的为大春儿鼓劲儿，“兄弟，加油！”。
02 转角遇到爱
#如果遇见是为了别离，那么相见不如怀念，不管多甜蜜的回忆，终将被遗忘。#
再见到大春儿，是一个月后的事儿了。
有天接到大春儿的电话，:“华子，今天有时间吗？晚上聚下搓顿，给你介绍一位朋友。”
“你小子行啊，这么快就认识新朋友了，不是说北京就我这么一位亲人吗？工作怎么样了？”
“不说了，见面再说，浪费电话费。”大春儿匆匆的挂断了电话。
地点:三里屯“元素酒吧”，也是大春儿工作的地方。去的时候大春儿还没下场，我在卡座上安静的听着他的《安和桥》，不错，这小子还是有两把刷子，把我感动了，真有公司包装下，没准还真有出人头地那天。
终于等到大春下来了，直接走到我的桌前，“华子，今天能喝多少喝多少，算我的，老板说了给我按成本价算，约你来，主要想给你介绍一位新朋友，也是鄙人的女友。”大春儿洋洋得意的说道。
“你说啥？你够可以啊，这刚来一个月，女朋友都有了啊？我这三年了，还单身狗呢。”，我惊讶的说道。
“哎，缘分来了，挡都挡不住，你那是眼光高，活该！”
“你丫，再贫，信不信我揍你。”说完假装抄起瓶子。
这时，一个女孩推门而入，长发、大眼睛，很青春的样子，感觉比大春儿要小很多。直接奔我们走过来。
“你是华子吧，大春儿经常提到你，说你是他最好的哥们，北京唯一的亲人。我是吴梦溪很高兴认识你。”边说边伸手示意。
“你好，我叫陆德华，不是刘德华哦，叫我华子就行，大春儿有福气，找到你这么一位年轻漂亮的女朋友。”我也伸手回应。
“大春儿，说说吧，你们俩怎么认识的？你小子藏的够深啊！”
“算英雄救美吧，一帮臭小子，在酒吧欺负一个女孩子，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听起来俗套，不过确实如此，是吧，梦溪！”，大春得意的看着梦溪说道。
“啥？你就臭美吧，你不珍惜我的话，有天走都不告诉你，哼！”没想到梦溪这句不经意的话，在未来的某一天，真的成真了，而大春儿也彻底的变了。
03 当爱已成往事
#对于爱情里的人，是是非非，谁能说得清呢？当爱已逝，彼此注定成为最熟悉的陌生人。#
日子在波澜不惊中度过着，我和大春儿、梦溪成了“铁三角”，经常聚在一起胡吃海喝。大春儿依然住着地下室，我劝过他，说现在收入也不错，可以搬到地平线以上了，住地下没有阳光，对身体不好的。可他总说，能住就行，攒点钱给梦溪想要的生活，才是真的。于是大春儿拼命地加班，接私活，我看着有些心疼，可大春儿却乐此不疲，也许这就是爱的力量吧。
直到有天接到梦溪的电话，“华子，有时间吗？能出来下吗？老地方。嘟嘟嘟……”，我刚想说，梦溪已经挂断了电话。
午后的“元素酒吧”，只有我和梦溪两个人，她特意选了大春儿休息的时间过来的。
“梦溪，你怎么了？找我有事？”我开门见山的说道。
沉默良久的梦溪，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到我的眼前，“ letter of admission”，还杜克的，没错，这是一份“美国杜克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要知道这所学校，全美可以排进前十，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华子，其实我早就收到了，一直纠结，想了好久，我想是时候做决断了，我不想错过这个机会，我知道大春儿对我很好，不过他给不了我想要的生活，也不想放弃足可以改变我人生的机遇，希望你和大春能理解我，不要恨我，无论在哪里，我们还是朋友。”
两分钟，时间静默是件挺可怕的事情，仿佛空气都凝结了，我在等这根烟抽完。
“嗯，梦溪，congratulations！大春儿，这边交给我，你知道你对他来说有多重要，我也希望，你走后也不要再联系他了，我不想他再受伤害，因为他是我最好的兄弟。”说完，我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我知道我们这个“三脚架”已散落一地。
“咚咚咚……大春儿开门，你是不是爷们儿，是爷们儿给我开门，你丫看你成啥样了。”敲了良久，门被打开了。狭小的空间，乌烟瘴气，满地的啤酒瓶子。
“你什么时候还抽烟了？”
“就允许你抽，我为什么不行？”大春儿望着天花板，目光呆滞的继续吞云吐雾。
“不就一个吴梦溪吗？至于吗？有机会我给你介绍一堆，你不能这样废了自己，酒吧你也不去了，你还记得你当初来北京的初衷吗？爱情就是你的全部？”
“华子，我想我要离开北京了，去云南，我一个同学在那里开了个酒吧，让我过去帮忙，这里已经没什么让我眷恋的了，越呆只会越痛苦。”我还能说些什么呢？总比看大春儿继续沉沦下去好。
送大春儿那天，已是又一年的轮回，正如我接他那天，寒风依然凛冽。
“兄弟，出门在外，好好保重，北京随时欢迎你回来，记得这里有我这个兄弟，拿上这包“中南海”吧，想我就抽一根儿，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是我对大春儿说的最后的话，有的人一转身，就是一辈子，没想到这成了诀别。
大春儿离开的日子，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开始还经常联系，嘘寒问暖，后来就没了大春儿的音讯。后来从他朋友那里得知，他在丽江的酒吧，做了一段，就背着他那把破木吉他去了西藏，说去追求灵魂，没人再看到他，也有听说在布达拉宫广场一个弹唱的人，像他，均无从查证，他就这样消失在传说中。
04 尘埃落定
#我是一粒尘埃，把我从尘世中拾起，从此尘埃落定。#
再次有大春儿的消息是在几年后，有一天正在公司，收到一个快递。当看到邮戳是西藏的，我的第一感觉一定是大春儿的，迫不及待的打开包裹，里面是那把破木吉他和一封信。
“华子:
见信如见人，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或许已经不在了，请原谅我的自私。每个人都有一个梦，而我就是在最接近天堂的地方，去丈量自己的路，在羌塘无人区，感受自己的卑微。这把破木吉他，就当我送你的礼物，虽然不曾让任何人摸过，现在是该放下的时候了。对于梦溪，我知道这些年你不曾提这个字眼，怕我受伤。我一次在丽江四方街见过一次，应该是来旅游，只是她没认出我，身边多了个老外，也许是她男朋友吧，真正爱过就足够了，当不能给她幸福，有何须拥有呢？”过去的就这样过去吧，你要好好的，下辈子，我们还做兄弟。
祝好！
——大春儿于拉萨大昭寺”
看完我已泪流满面，我这大春儿兄弟，够傻啊，不过一个人的信仰，任何人无权干涉。要知道，我还在北京等你，你还记得从地下窥视的那片天空吗？你的路本该是首未完待续的诗，然而一切都已尘埃落定。我的梦里无数次看到，在那个大雪纷飞的羌塘，荒无人烟的戈壁沼泽，一个人孤独的身影，在步履瞒珊的前行！
所有的生命都有落幕之时，只是有的人不该在芳华之时，泯灭。
“华子，大春儿有消息吗？”此刻坐在我对面正是梦溪，一个成功的海归，一家外企的高管。
“没，已经走了那么久，估计凶多吉少，我了解他，不成功不会放弃，要知道成功穿越羌塘的人，中国也无非一人而已，多少人魂断那里。”我不停的抽着烟。
“其实，大春儿在丽江看到的是公司的老总，我是陪他出差，他要去丽江看看，我就是做一个向导兼翻译而已。哎，大春儿太傻了，这么些年，我并没有忘记他，自从去了国外，再没遇到过对我这么好的人了，不过都过去了，我还是内心希望他幸福的。”梦溪搓着手，不安的说道。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吗？能还回我兄弟吗？我知道不怪你，只是怪我不该让他来北京，你们不遇到就好了。”
时至今日，再无大春儿消息，我想他已长眠羌塘了。每当走在拥挤的长安街，总感觉一个人在叫我:“华子，你丫等等我，我告诉你啊，等兄弟混好了，你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就好！”后来我又去过那间地下室，里面住进了其他人，不知道他能否看到地下的这片天空？
至于梦溪，听说后来一直未婚，不知道是内心的赎罪，还是再也遇不到一个对她这么好的大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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