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棋局

无常棋局

天下围棋高手众多，到了一定境界就有寻常人所不了解的三大巅峰棋局。第一重巅峰棋局名曰珍珑棋局，第二重名曰修罗棋局，第三重名曰无常棋局。这三大棋局，一重比一重险恶，安排布局甚是神秘，据传闻全天下仅区区几名棋圣级别的人才有资格亲眼所见。

天山派主理人刘义夫，武林中响当当的侠义名流，武学已入化境，棋术也天下一流，他曾与当世棋圣寒蝉子对弈，第一百六十九手反败为胜引得世人惊叹至今。而刘义夫从棋道中领悟剑道，循序渐进，武学和棋术又再一次的登峰造极。

这日，刘义夫带领天山派众位弟子诵经，突然一头猎鹰匍匐降下，爪下捎带一封书信，落入天山派众人面前。刘义夫跃过起手，转眼间纸张便在他中食指间展开。

“七月初十，峨眉湍岩，巅峰棋局相邀天山派刘义夫携众位弟子前来参加。”最下方落款是寒蝉子。

见此内容，天山派上下一片振奋。能收到此邀约，已说明棋术天下绝顶已得到肯定，而参与巅峰棋局往往是历任棋圣卸任推选新一代棋圣的必经环节。刘义夫，是被相中有资格参与这百年盛典的人物，乃是一大喜事。况且，这种百年一见的神秘棋局，寻常人是不可相见的，而邀约竟然允许泛泛之辈的天山派弟子都去。得知如此机会，众天山弟子比刘义夫本人还要兴奋，而刘义夫只是望着自己亭子侧方的棋室，若有所思。

七月初十，刘义夫携天山派众弟子如约前往峨眉山密定地点，湍岩峰林木葱郁，鸟虫争鸣，急瀑似从九霄而下，直冲崖底。而湍岩峰顶的一片平整草地上除了伫立着的寒蝉子和四大护法，还有一众早已等待在此的苍狼派成员。

站于前方的虬髯中年人是苍狼派首领于古意，轻功天下闻名，自中年起开始练习围棋，却是极富天赋的好手，几月后便将自幼勤习围棋的名流宗派轻易击败，不久前也正式战胜寒蝉子，成为新任棋圣的重点人选。

今日寒蝉子将两方传唤至此，就是在自己暮年之时选出天下可以代表围棋最高水准的新一代棋圣。刘义夫和于古意见面也不多寒暄，各就各位在巅峰棋局第一重——珍珑棋局对岸。

这珍珑棋局，巴掌大的铜塑棋盘坐落在瀑布两条分流之间，棋子亦是小的出奇，对弈双方难以留步在棋盘两侧，只能在水流外靠指尖内力将棋子击入棋盘，功力不堪者，很容易将棋子落错位置，而出现碰撞到其他棋子的一方直接判负，因此不但考验棋技，对手法精准度也要求极高。

天山派和苍狼派分立两侧，刘义夫和于古意双双站在水流两端，中间的棋盘横纵交错，像是一副锦绣山河图，玄机暗藏，令人却步。只看寒蝉子点头示意，珍珑棋局正式开始。

寒蝉子手握一把棋子，双方猜先，结果首轮于古意执黑。只见于古意从眼前竹木棋盒中取出一子，手腕一抖，棋子飞出，稳稳落在棋盘刘义夫一侧的星位，极具侵略性。刘义夫执白子，在己方下角开始扩大地盘。随后于古意从七之七位往自己一侧开始延伸，刘义夫兵不想让，紧紧断其后路。

两人指间棋子飞逝，皆无失误，很快两人便下至中盘，此刻于古意占有略微优势。刘义夫入界极缓，虽无太大攻击性，但后期发力则棋局变幻莫测。此刻见他提子向对方十之八位分去，虽被对方紧紧打劫，却是弃子争先之法。于古意想进一步侵占，却发现刘义夫在己方地盘已建立无忧角，再难攻入，脑海中快速思考，突然发觉再过五手自己的右下方地盘即将不保，连忙防备。

然而形势已晚，刘义夫骗招得逞，反手就要让对方陷入自己包围圈之中。于古意沉思片刻，对方的三间夹已经让自己阵容大乱，现在前后防守已经顾此失彼，只得先救活自己上路地盘。于古意缓缓提子，掷向自己上路，然而就在出手瞬间，中间的一个劫点引起自己注意，以守为攻，反而能盘活自己上下连接的一大片区域，如此甚好。棋子此刻以将将出手，于古意中指间再猛一蓄力，那黑子朝着本来的上路方向而去，忽的一个回转，落入重新思考的位置，成功将大盘地区救活，刘义夫没料到这一手，功亏一篑，眼看的大好前景就此断送，双方重回势均力敌之势，而此刻于古意巩固失地，放手进攻，让刘义夫措手不及，眼见收官，自己已无力回天，只好认输。

苍狼派众人抚掌欢呼，寒蝉子也为这神之一手点头示意，随后开口道：“恭喜苍狼派于古意珍珑棋局获胜，下面我来介绍下一局：修罗棋局。”

于古意不敢的得意过早，看来胜负还没能定论，双方继续洗耳恭听这传闻中的修罗棋局。

“你们二人在接下来需要用我提供的黑布条蒙住双眼，口述落子位置，由四大护法来协助落子，但你们二人始终不得观看棋子位置，只能靠记忆落子，直至胜负。”听闻如此规则，两门派都惊呼起来，这样的难度在瞬息万变的围棋里简直胜似登天。于古意微微一怔，而刘义夫表情平静，他在茶余饭后常常用冥想的方式同自己下棋，这样的方式可以难住天下人，但或许难不倒自己。

待二人坐定，开始口述落棋，护法执起如铜锣般大的棋子，在峭壁上具有磁性的巨大棋盘间听闻落子。此局刘义夫执黑子，凭借自己快速的冥想连续攻城略地，于古意记忆虽无差错，但反应略逊一筹，几手关键步都没抓住机会，很快进入中盘战。

而越到后面，记忆会愈加困难，自己做的气眼、被打过的劫等等很难记得清晰位置，而刘义夫越战越勇，在于古意横刀插入的地方放置倒垂莲，上下紧逼，白子前期攻势明显，在这里显然开始保守，黑子由天元处向下并，而白子循序渐进回顶，黑子切入腹地放刺，两方纠缠如阴阳太极，此消彼长。双方都没太大优势。最终收官，刘义夫以十目优势获胜。

寒蝉子摇摇头道：“二位两局战平，遗憾呐。”

天山派众人听闻此言，觉得寒蝉子对苍狼派出言偏袒，纷纷表示不满。

寒蝉子解释道：“双方战平，便只好按数百年来的规矩，进入决胜局——无常棋局。”

无常棋局不论在武林还是围棋届，都是神话般的存在，据说拼杀极为残忍，却鲜有听到此局的具体规矩。

“下面我来介绍此棋规则。”寒蝉子担忧道：“无常棋局要求对弈门派弟子分别着这里提供的黑衣白衣，代替棋子，由对弈双方指挥站定。”说着他指向林间的第三块棋盘，也是三场比赛里最大的一处棋盘。“棋子落定生根，如棋子被吃，则该‘棋子’立即被护法执行杀身命令。若再无成员作‘棋子’，同样判负，望三思。”

规则一出，所有人都躁动起来，这无常棋局的下法，简直就是生人活祭！但进行到这里，双方弟子都不愿为自己门派放弃。

第三局，于古意先手。

两人交替下达指令，身穿黑白两色的门派弟子分别按传达走到指定的位置上。随着局势进展，于古意首次吃子。只见四大护法出列，手提刀落，迅速将天山派的“亡子”割喉携带到场外处理，手法之快，看不到棋盘上落下一滴鲜血。

见此情景，天山派众人大为惊愕，谁能想到这无常棋局，竟是如此残忍决绝。

自己的每一步棋，都决定着自己门派弟子的生死。想到这里，刘义夫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出手更加缜密。

双方你来我往，棋盘两侧堆积的尸体越来越多，身后的门派弟子越来越少。而到了中盘，双方依然没有分出胜负，身后的众弟子却大义凛然毫无退缩，纷纷到各自首领指挥下的位置待命。

平日里再沉稳的刘义夫，此刻也不由心惊肉跳。眼看又有三个子被吃，两侧新增三具尸体，刘义夫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了。

“要不然，我认输吧。”刘义夫低头道。

“不可！”身后为数不多天山派众弟子齐声抗议，“都到现在了，不能让我们的兄弟白死啊！”

刘义夫说服不过众人，只得抱拳道：“刘某向各位赔罪了！”而他清楚的看到，身后的天山派弟子不知是感动还是恐惧而流下的泪珠。思索片刻，他重新投入战斗。

于古意看起来丝毫不怜惜自己的弟子，依旧是大开大合的攻势，利，则一次吃掉对方多子，负，也是自己丧失地盘一片。甚至为了胜利，于古意刻意使用一手“接不归”，故意葬送自己的棋子来带动更多胜利。

刘义夫平复心情，两边瀑布已经成为红色，他不忍再看，紧闭双目，继续指挥弟子们的位置变换。

到了关键位置，刘义夫紧紧夹逼，丝毫不怯懦，于古意攻心正浓，执意顶上，忽然发现对方已成大斜千变之局，连忙回抽，然而一连失去数十棋子，对应的苍狼派弟子纷纷倒在两边的血泊里。

刘义夫口中一边默默诵经赎罪，一边指挥弟子部署，胜利的天平慢慢倒向刘义夫这边。然而刘义夫并不急着进攻，而是回撤一子，上演了一出相思断，于古意再难突进。

“就到这里吧。”刘义夫睁眼，看着对面杀红了眼的于古意。“不可以，这样怎么判别出我们谁是棋圣！”于古意咬牙，紧盯棋盘，执意要将天山派弟子赶尽杀绝。

一步暗劫，天山派失去一子。刘义夫反手一挡，苍狼派关键位置同样失守。

“什么！你竟然下出了长生劫！”于古意怒道。

“不错，我已在不经意间放弃杀机了，我们现在这样无端劫下去是没有尽头的，现在和棋的局势已经由不得你了。”说罢刘义夫松了口气。

众人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围棋能主动下到平局，刘义夫，你果然厉害。”在一旁的寒蝉子说道。“新一任的棋圣，就是你了。”

“不可以，这三局并没有绝出胜负”。于古意明显不愿接受这个结局。

“你不是输在棋艺上，而是输在大义上。”寒蝉子道：“你可能没有发现，其实刘义夫一直处于优势，然而为了早点结束这场杀戮，他选择提前和棋来避免进一场博弈。棋圣，一定是需要足够的胸襟和眼光，仅仅靠着眼前，肯定有误世人对棋圣名号的理解。”

“哼哼，是这样吗，那我就先下手宰了他！”于古意显然魔性攻心，并未从棋盘上的拼杀抽离出来。

“南山子！”寒蝉子命令四大护法之首道：“阻止他。”

于古意刚要抽刀，一只短笛已经顶上他的喉咙，让他动弹不得。

“棋圣这二字，已与你无关了。请下山吧。”南山子手持短笛，冷声道。

棋圣新一代传人随即产生。

无常棋局，看似棋局，实乃格局，众武林人士黑白衣如黑白无常，冷血，唯利，但真正为保护这些浴血相争的人而放弃争斗，才是自古以来选择棋圣的最终目的。

南山子望着山间离去的众人，横笛而立，清亮的笛声，和着猩红的血水，在夕阳之下，格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