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岩
（挖苦菜去）
多年前的一个九月，我初次与“荼”相遇，在王菲的《开到荼蘼》里。荼蘼于我，只知其音，不解其意。现代汉语词典上，对荼蘼的解释是一种蔷薇科的花。而荼是古书上的一种苦菜；蘼是古书上芎穷的苗。《说文解字》对荼是这样解释的，荼，苦菜。《诗·尔雅·释草》也云：荼，苦菜。
“荼”在诗经的篇目中出现了七次，其中三次是指苦菜。普遍认为，诗经中的苦菜指的是苦麻菜，也称为苦苣、苦荬菜等。
《诗经》来源于生活。有关爱情、婚姻的诗也不少。《诗·邶风·谷风》就是其中之一。
习习谷风，以阴为雨，黾勉同心，不宜有恕。采葑采菲，无以下体？德音莫违，以尔同死。行道迟迟，中心有违。不远伊迩，薄送我畿。谁谓荼苦？其甘如荠。
——节选自《诗·邶风·谷风》
这是一首弃妇诗，低声倾诉着遭受丈夫遗弃，被迫离家的妇人的哀怨。
“谁谓荼苦？其甘如荠。”朱熹〔宋〕评论此句：言荼虽甚苦，反甘如荠，以比己之见弃，其苦有甚于荼。弃妇心中的恨啊还有那幽幽的怨，谁说苦菜味道苦？比起我的遭遇来，那便是比荠菜还要甘甜啊！
苦菜真苦啊！邢昺〔宋〕在《尔雅义疏》中解释荼：叶似苦苣而细，断之有白汁，花黄似菊，堪食，但苦耳。
苦菜都苦吗？生长的土地不同，苦菜的味道也不同，颇有“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的意思。《诗·大雅·绵》说：“周原朊朊，堇荼如饴。”就是说：“周原这片土地多么肥美啊，像堇、荼这样的苦菜也长得像糖那样甘甜。”（堇，苦菜《诗·尔雅·释草》）。
在那个粮食并不富足的年代，苦菜是著名的“救荒菜”。王磐〔明〕在《野菜谱》中写道：苦麻菜，带苦尝，虽逆口，胜空肠。民间也有“春风吹，苦菜长，荒滩野地是粮仓”的歌谣。《诗·豳风·七月》的“采荼薪樗，食我农夫”，就是说百姓农夫只有靠采摘苦菜来充饥。
24节气歌唱“夏满芒夏暑相连”，小满是入夏的第二个节气，传说是苦菜最繁盛的时节，便是采摘苦菜的最佳时间。《逸周书·时训解》中就有“小满之日，苦菜秀”的说法。《月令》中也说“孟夏苦菜秀”。
苦菜虽苦，其药用价值却不低。《神农本草经》就把苦菜列为上品。“夏三月宜食苦，能益心和血通气也”。李时珍称苦菜为“天香菜”，认为其有清热解毒之功效。《本草纲目》中记载：苦苣，春初生苗，有赤茎、白茎二种。其茎中空而脆，折之有白汁……味苦，性寒，无毒，主治五脏邪气，厌食胃痛。
幼时的夏日，奶奶常带我在乡野采些野菜，做成饭桌上的佳肴。那些各种各样的小草中，就有苦菜。家乡称苦菜为苦麻菜，奶奶常说：“你祖祖（奶奶的父亲）就爱吃这个苦麻菜，这个菜吃了好，清热解毒的。所以你祖祖不容易生病。”幼时的我，便认识了这种看上去像小号莴笋叶的植物。
奶奶把采来的苦麻菜洗干净，用开水焯一遍，祛除一些涩味，码一点点盐，放在筲箕里晾上三五分钟，再装到盘子里，淋上香油，辣椒油，少许醋，一盘清香的凉拌苦麻菜就做好了。简简单单而又廉价的一盘苦麻菜，往往是夏季最受欢迎的佳肴。
吃不完的苦麻菜也不会浪费了。奶奶会把那些苦麻菜洗干净了风干，装在她的玻璃罐子里存起来。在采摘不到苦菜的季节里，取出来泡水当茶饮，这就是所谓的“苦菜茶”。
奶奶把苦麻菜当成宝，家里四季都能吃到苦麻菜。奶奶信佛，她常说：人要能吃苦，不要有点苦就觉得恼火，要受苦不忧，到最后就是甜了。
年少时觉得奶奶唠叨，念叨的都是一些无聊的大道理。随着年岁增长，阅历增加，慢慢有点理解奶奶的话了。其实，圣人也是这样说的啊，“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受苦不忧苦换甜哪！奶奶没有念过书，自然不知道孟子的教诲，她的唠叨，大概是她辛苦一生的经验总结吧。
夏，又是一个食苦的季节，也是荼蘼花开的季节。我在家里翻着《诗经》，写着“荼”，想念我的奶奶。早已没有人再带我去采摘苦麻菜，我也已多年未再喝过苦菜茶。小区里像荼蘼的蔷薇开得鲜艳，耳机里又传来王菲的歌声，正是那首《开到荼蘼》……
【作者简介】章岩，80后文艺小青年一枚。外语专业毕业的理科生，学书法，学国画，听民谣也听交响。喜欢自助游，感受不同的风土人情；喜欢摄影，用光影记录人生；喜欢读历史，以史明智；喜欢码码字，写生活，写感想，也写自己的小愁绪。擅长散文，诗歌，小说创作。
（作者近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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