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身旁,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鲁大行坐在一张花梨木椅上,前面的案上设着香炉,檀香缕缕飘飘渺渺,正如他此刻的思绪。鲁大行望着阳光中飘舞着的尘屑,心潮起伏:那刺客竟然是石天运的儿子。这么多年了,石天运竟然还有个儿子在世上。谁都以为救走玄机子的神秘人是生死门,万没想到竟然是石天运的后人。石无忌胆敢给衙门写信,看来这十几年一直在悄悄追查税银的下落。也怪我大意了,怎么会留下这么大一个漏洞而不自知。陈孙荣呀陈孙荣,二十万两税银难道归我一人了吗?这么多年,县衙、知府衙门,从漕帮拿走的银子何止千万?鲁大行想到这里无奈的摇了摇头,嘴角飘过一丝外人不易察觉的苦笑。接着,他又想到:这些年我漕帮一直把生死门盯得死死的,生死门人要么死了,要么隐姓埋名。没成想现在最大的危险竟然是石无忌和衙门。既然如此......。鲁大行嘴角微扬,一丝狰狞一闪而过。他对着门外喊了声:“来人!”一个身着黑衣的漕帮弟子闻声而入。鲁大行头也不抬的说道:“去,把侯三给我叫来。”“尊令”黑衣弟子转身出门。
夜里,天气晴朗,冷清清的明月挂在天空,天地间泛着一片青烟似的薄雾,远望微山,只隐约辨出灰色的山影。寒风任意地扫着满地的枯叶,发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衙门,被青砖马头墙夹住的地方狭窄、幽深。这里的夜坚硬、含火,有着金属的腥味。
陈孙荣没改晚间的读书习惯。高大的青砖墙头,一个黑影,一双狼一般充满野性的眼睛,他瞧了瞧灯火通明的书房,悄无声息的飘了下去。陈孙荣似乎对此早有预感,他死死的盯着那双野性十足的眼,手握古籍,坐在原地。
房中二人,对外界的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两人相向,彼此目不转睛的注视对方。他们的距离约有五六米光景,这时黑影忽然举步,一步一步的紧紧向对方行来。陈孙荣神情严肃,低声叹道:“可惜,可惜!”他的意思除了自己之外,应该没人明白。那是他临死对自己一生的感叹:为官求财,临了一场空。亦或是包含一丝对鲁大行的嘲讽。黑影淡淡说道:“天下可惜之事很多,不必多说了。取你命之人让你死前好好想想,二十万两税银,你是不是也拿了?”陈孙荣一阵沉默,微微点头道:“问得好,来吧!”黑影将手中长剑一举,一招“犀牛望月”,向外递出,剑光闪过,一缕阴寒之气,瞬息透心而过。陈孙荣“呼”的一声,一口气喷将出来,再也没能回去。
黑影将一张书函置于陈孙荣案前,上面血红的大字写着:杀人者,石无忌!
县太爷被人杀了,在新城,这是天大的事。鲁大行亲自出来主持大局,捕快班房连夜搜查石无忌,尽管大家谁都不知道石无忌长什么样子,大家还是纷纷乱乱的在新城闹腾了一夜。第二天一早,缉捕石无忌的文书贴满整个新城。马捕头如木偶一般,鲁大行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表情呆滞,一句多的话都没有,仿佛魂儿根本不在自己的身上。赖德福和炳根被派去知府衙门报告,相信很快知府大人就会派人下来。
鲁大行口口声声,前夜刺杀他的亦是石无忌。石无忌,十六年前丢失朝廷税银的总兵石天运的儿子,石天运被朝廷革职查办,石无忌是报复来了。
整个新城乱成一锅粥,一大早街头巷尾议论纷纷。水粉店前氤氲的热气里,两个食客聊得正欢。
“这石天运的儿子要报复也应该报复抢走银子的红钱会生死门,怎么会想到报复陈大人和鲁大行?”
“他老子被革职查办,怕不是陈大人和鲁大行也有份。”
“有这个可能。这十五六年,漕帮在新城赚的钱何止千万。要不是十六年前生死门夺银子的事,漕帮哪有现在这么风光。你想想,自己老子因为那笔银子丢了官没了命,别人靠你老子出事升官发财,你不恨?”
“嘿嘿嘿....,要我呀,我都恨。不仅恨,我还得把那二十万两银子也给他弄到自己手里才不亏。”
“你小子够狠,野心也够大,看来这石无忌不如你。可惜你不是石天运的儿子....”
“哈哈哈......”
二人聊得畅快,大笑起来。
新城县里乱成一锅粥的时候,侯三却独自出门,坐在前往州邬村的舟中。坐着小船,飘荡在河中。一艘艘小船,从身边行过,一艘艘小船又从远处来,共同形成了一条流动的风景线。冬天的百川河是清冷的世界。没有有光屁股小孩,没有光着膀子老爷们,也没有磕着瓜子的嘻嘻哈哈的妇女。北风呼呼,流水刺骨,两岸潇肃,只有百姓家养的鸭子偶然在岸边发出“嘎嘎”的鸣叫声。侯三坐在船后,看着翻腾的浪花,想起了黄小楼。此行,他是专程为黄小楼的“婚事”去的。
黄芒早已回到州邬村,按照黄小楼的吩咐,他待在家里不怎么出门。黄老盖现在没事就在村口的樟树下观望,他似乎比冯尧氏更期待儿子的归来。这天中午,一个灰点隐约的在远处出现,黄老盖眯着眼睛仔细的瞅了好一会,越看越觉得像是自己的儿子黄小楼。黄老盖的心脏猛跳起来,一股热血直冲脑门,他咧嘴一乐,急匆匆的朝着那个模糊的灰点冲了过去。
“大叔,这里可是州邬村呀!”
一个陌生的声音,黄老盖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他止住脚步,颓丧的回答:“是的,是州邬村。”一张坏坏的笑脸,两道浓浓的眉毛自然拱起,好像一直都带着笑意,眼睛里闪烁着生意人般的精明。肤色古铜,身躯说不上伟岸,背着个包袱,约莫二十岁上下。来人看见黄老盖拱手行了个礼,问道:“大叔,黄小楼家可是住这里?能否帮忙指个路?”
“你找黄小楼?”黄老盖闻言一惊。
“是呀。实不相瞒,我是黄小楼在城里最好的兄弟,我叫侯三。小楼托我来帮他办点事情。”
“他让你来干嘛?这个讨债鬼好说歹说就是不回家,他不要他老子了,媳妇也不要了么?”
“大叔您是......”
“我是他爹!”黄老盖没好气的回了一句。
“大叔别生气,小楼知道您心急,他有事回不来,这不是让我来了么。”
“你真是小楼的朋友?”黄老盖将信将疑。
“您不信?!”侯三笑了,“黄芒,芒伢子在不在家,你把他找来,他认识我。”
黄老盖听侯三这么一说,放下心来。赶紧将侯三往自己家里领。另一边又叫人去喊黄芒。
黄芒来到小楼家的时候,黄老盖正招呼侯三在房里喝茶。冯尧氏和秀儿没有出现,仍然待在自己的房内。黄小楼家就两间破房,原本父子两睡觉的地方现在冯尧氏母女两住着。黄老盖临时在做饭的地方搭了个铺盖。中间一方桌本来是吃饭用的,现在用来招待侯三喝茶。
黄芒一眼就看见了侯三,兴奋的喊了声:“侯哥,真是你!”
“芒伢子,好久不见!”侯三热情的站起身,走上前拍了拍黄芒的肩膀。接着,拉着他一起坐了下来。
黄老盖见两人如此热络,彻底放下心来。
黄芒问:“侯哥,你到村里来有啥事?”
“还不是因为小楼的婚事。小楼知道大叔等着他回家来和秀儿完婚,自己又忙得回不来,所以让我来跑一趟。”
“小楼不回来了?”黄芒心中一阵疑惑。
“山宗药房掌柜的出事了,小楼脱不开身。”
“什么?!”黄老盖一听急了,猛地站了起来。屁股下的凳子“吱呀”一声,发出巨大的声响。隔壁的冯尧氏被惊动了,跑出来站在门口远远的看着。
侯三看见门口的冯尧氏,微微一笑。对黄老盖说道:“大叔别急,小楼说了,再怎么忙,婚还是要结的。他已经在山宗药房做好了准备,让我来告诉您带着秀儿母女一起去城里完婚。”
“去城里结婚?!”黄芒心里一阵嘀咕,他见着小楼的时候,小楼可不是这么说的。正要开口,冷不防门口的冯尧氏走进来说道:“进城结婚更好。我听人说山宗药房可是城里的大药房,房子敞亮,去那里结婚人多、热闹。比村里肯定要体面得多。”
冯尧氏一开口,黄老盖不作声了。黄芒心下狐疑起来,想了想后问道:“侯哥,小楼不是说过几天就回来吗,怎么突然又改主意了?”
“他原本是过几天就要回来,可涂隆突然出了点事。涂隆儿子坐牢,孤苦伶仃的,小楼不好撇下他一个人嘛。对了,小楼还说让你带着你娘一起去,热闹点。”
侯三此言一出,黄芒的心猛的揪了起来。好在他此刻是在村里,熟悉的环境里,他没有显出慌乱来。他佯装热情的笑了笑,说道:“小楼结婚没我这个兄弟去怎么行?”
黄老盖见大家似乎都没意见,望了望冯尧氏说道:“亲家母,你觉得咱什么时候动身?”
“您是小楼他爹,当然得是您拿主意才行。”
黄老盖沉吟片刻,说道:“老秀才之前告诉我说初十二日子好,要不咱们就那天出发吧。还有两天,咱们正好收拾一下。芒伢子,你和你娘也收拾一下,一起进城。”
“好的,好的!”黄芒说着站起身,对侯三笑了笑,出门而去。
侯三安心的在黄老盖家住下,等待后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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