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村里的孩子,不出外求学的,十八九便说媒,结亲,生子,这是很正常且合理的事情。若是年纪稍大一些,还没有对象,那可要成为全村人茶余饭后的话常了,远比不得城里那些年轻人自由。
在村里,如今男女比例失调严重,女孩儿说亲相对于男孩来说,便相对容易一些。若是谁家有个男孩儿,二十出头了还没对象,那可是村里的“大事”。这事,还偏偏落在了老朱家。
老朱家住村东头,靠近村子的东南角。北侧挨着凯文家,东侧依着晓宇家,南边便是大片的林子,延着有好几里地。早些年,林子里还有好多槐树可寻,槐花一开,乳白色的花边儿,荧光绿的芯儿,成串的绽放着,花香穿过整个村子,治愈人们浮躁的情绪。过了林子再往南,就是农家的土地。这是孕育着村里人全部希望的宝地呀。夏日麦浪滚滚,熟透的麦仁,裹着待剥的外衣,迫不及待炸开似的,风一吹,便来回摇摆,挑逗着农人的收获感。在自家门口,往南望去,便是满眼金黄,寻着风味,可以嗅到麦熟的香气,从老远就冲过来,钻进每一寸皮肤,叫人好生喜欢。秋天也是收获的日子,苞米个个都是大块头,粘在杆子上,歪向一侧,甩着一缕缨子,粉白带红,甚是好看。苞米叶子蒲扇似的张开着,又很密,盖住了地皮。苞米杆子高出人头一大截,时常会遮住远处吹来的凉丝的风。但是看到丰收的果实,村民们是不会计较再热一点的。
老朱家的房子,是自己盖的楼房,阿龙十五六的时候盖的。村里人,没儿子的,会被人嘲笑,死了连个跪灵的都没有。有儿子的,都是在儿子十几岁的时候操心盖房子,留着长大了娶媳妇用。虽然不是买房,倒也跟城里的说法一样,村里人常言:娶媳妇连个屋都没有,那能中吗?所以老朱家也算是有前瞻,早早地便把房子盖起来了。那时候是零几年,给阿龙盖了两层的楼房,总共花了两万多块。
说起来,这房子花费也很是便宜了。老朱的丈夫,叫勇敢,是个地道的农人,黝黑的脸庞,下巴上有一颗痣,眼睛很圆,但不聚光,头发稀疏,凸显出了油光锃亮的大脑门。经常穿一身半旧的衣服,布鞋也没怎么换过新的。他是全村出了名的老实人,平日里半天憋不出一句话,家里家外都是老朱说了算,他只管埋头干活,挣钱。他是个泥水匠,大工,常年在上海给人家盖楼。所以,自家盖房时,全是他自己一个人在家操办的,垒砌的活儿,他都在行。砖头,是买的半旧的,别人家拆迁捡出来的,费用比市场上的新砖便宜不少。阿龙那半年也没工作,在家帮着打下手。所以,整栋房子盖下来,大大小小的,节约了不少钱。
老朱个子不高,一米六左右,身材消瘦,皮肤早已没有了紧致感,脸上的褶皱趁着暗黄的肤色,能看的很明显。齐耳的短发,让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轻几岁。眼神里时常带着一丝鄙夷,嘴巴也是得理不饶人,说话不分三七二十一,高兴时,能说些中听的话,不愉快时,破口大骂,不分场合,不讲道理。要不是身体不好,常年吃药,她很可能是村中一霸。对于吃穿,她从不讲究,生怕多花一分钱。冬天一件黑棉袄,夏日一件碎花上衣和一条花裤子。衣服很少换新的,偶尔换一件,也不会超过五十块钱。现在这个年代,一件衣服能穿十年的人,全村也没有第二个了。去赶集买菜的时候,为了两毛钱,她和卖菜的大妈争论半天;置办年货的热闹日子,她和勇敢从县城转了一下午,回家时只买了十块钱的馒头,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任何所谓的年货。
(2)
眼看着,阿龙一天比一天年长,也是到了成家的岁数。媒人也相继来张罗,事成之后,媒人是会得到几千块的酬劳,两千到六千不定,主要看男方家的心意。除此之外,男方还要给媒人送去半个猪或半个羊,几条好烟,以表示感谢。结婚当日,还要请媒人来吃大鱼,这是村里不成文的规定。临近过年,是相亲的极佳日子,阿龙正值十八九,所以也有不少专职媒人主动来家里,要给阿龙找媒茬。
阿龙说不上帅,中等个,一般人。但毕竟是年轻的小伙子,发型做的很酷。穿的衣服不贵,但都是当年的新款。
没过多久,阿龙的第一次相亲就成功了。听说是隔壁村的一位姑娘,年龄和阿龙相仿。姑娘肤白貌美,能说会道,见了我们村里的邻居,也会远远的打招呼,给大家问候两句。村里人都夸老朱有福气,能找到这么一个聪明伶俐的儿媳妇。
既然初见已成,两人便去逛街,也就是村里人常说的,多聊聊,多逛逛,再深入接触接触。就在这次约会中,双方不欢而散。原因是女方说,结婚时需要买一辆车,现在各家各户新结婚的,都流行买车。这下,阿龙不乐意了,回家以后告诉了母亲老朱,老朱一下子跳起来老高:“她咋这么多事?还要车?你给她说,车咱不买,能结婚就结婚,不结婚拉倒!”阿龙不说话,勇敢也没吱声。
村里邻居听说这个事情了,便你一言我一语的来他们家门口凑热闹:
“要我说,买个车就买个车吧,现在人家年轻人都兴轿车!”
“就是就是。你看那个女孩儿长的也漂亮,人还聪明。”
“买个车又不是给那个女孩家了,是阿龙他俩以后过日子用,最终不还是你们家的财产吗?”
听邻居们在这叽叽喳喳,老朱不耐烦了:“买啥车!俺不买,又用不着,买了也是在那放着,白花钱!要结婚就结婚,不结婚俺再找其他人,反正这个车不能买!”
邻居们自讨没趣,灰头土脸的都散去了。
果然,他们没有结成婚。
(3)
又过了一年多,中间大大小小经历了十多次失败的相亲,终于成功结婚了。
那年五一放假,我从北京回老家,回到家听我妈说:“阿龙娶罢媳妇了。”
我惊讶不已:“啥时候的事?我年后北京的时候,他不还没有对象呢吗?咋这么快就结过婚了,才几个月的时间。”
“村里人不就这样吗?看中意了,就结婚,哪能像外面那大城市的人,谈恋爱好几年都不结婚。”
“他媳妇长的好看不?家是哪的?”
“他媳妇人长的不孬,就是年龄大点,比阿龙大五六岁,二十八九了,还是离婚过的,留了一个男孩在前夫那里。”
“喔~”
“他和这个媳妇结婚之前,又相过一个呢。没成,因为听说他和人家女孩儿一块逛街的时候,中午吃一顿饭花45块钱,他嫌花的多,那个女孩想要买个新手机,阿龙也不给她买,结果人家嫌他家抠门,没法共事,就不同意了。这个媳妇儿是他自己在网上谈的,怀孕了,他俩就结婚了。”
“呵呵呵!”
日子还没过多久,阿龙和他媳妇就离婚了。原因还是钱。他媳妇的哥哥,来阿龙家向他们借五万块钱,说是有事急用。老朱不同意,阿龙也不同意。因为这个事,两家就吵起来了,越吵越凶,话越来越难听,已经不知道谁先动的手了,反正最后打起来了,闹的一团糟,没过一个小时,村里人都知道了。
然后阿龙媳妇跟她哥回娘家了,两个人也闹离婚。围观赶来劝架的邻居,也没帮上什么实际的忙。老朱看人越聚越多,嚷嚷到:“天天吃饱了啥也不干,就知道花钱,自从过了门,天天还得给她买吃的买喝的,当个神仙供着她,败家娘们儿,一点也不会过日子!不是要离婚吗?给她离,给她离!这种女的,谁能跟她过下去?阿龙,明天就去给她办离婚去!”
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女方要求阿龙给她五万块钱,才同意和她去办离婚手续。这一下,把老朱气的不轻,本来身子骨就瘦弱,还一身老毛病,这给她气的卧床三天,天天除了嘟嘟囔囔的重复一些无用的难听的话,也不能让事情有所进展。
就这样,他们离婚的事情一直拖着。离不了婚,阿龙也没办法明目张胆的相亲找对象,十里八乡的知道他没离掉婚,也不愿意再帮他说媒。
阿龙已经不再换发型,也不再打理自己,不经常出门,平时在门口溜达,也是穿着睡衣、拖鞋。二十几岁的人,三十多岁的样子。
(4)
不知不觉,到了2016年年底了,这时候村里人聚在一起,所讨论的是:他家关着一个女人。
没错,是阿龙家。村民口中的那个女人,也确实存在。她是阿龙又暗暗找的一个媳妇。两人暂时无法结婚,因为阿龙还没有把离婚证办下来。这个女人,也是刚离婚不久,在前夫那,留有一男一女,有五六岁大了。她已怀有阿龙的孩子,也不敢回娘家,又是离过婚无处可去,所以只能寄宿在阿龙家。
有时候,老朱和阿龙不在家,把她一个人锁在家里,因为毕竟是没结婚呢,况且还有离婚的事没处理完,这事再让别人知道,又该说三道四了。但是,家里也不给她准备吃的,也没什么可做饭的食材,她有时候一饿一天,锁可以挡住她迈出大门,但是挡不住她去二楼的阳台,自说自话,还和路过的人打招呼,聊天。很快,这件事也没藏得住。
最终,这个女人被饿走了。孩子也打掉了。
“哎,凑合过不就行了,好不容易有人自己送上门,还不给人家吃饭?”村民们议论起来。
“谁说不是呢!只要这女的不憨不傻,能干活,就凑合过呗。再说,那肚子里都有阿龙的孩子了,阿龙也老大不小了,老朱权当儿媳妇和孙子都有了,不就中了!”
“她整天能弄清楚哪头重要吗?除了知道算计那几块钱,那几块钱比他儿子的婚姻还重要呢!”
“阿龙也不中,一点儿主见没有,啥都听老朱的,没一点儿男子汉的架子,还随他妈,抠门!”
邻居们一句接一句的议论着。
(5)
阿龙今年26了。暑假回家,从他门前路过,看见他无精打采,头发都很长了,也没理。听说他大半年没出去工作,也不经常出门,一天到晚就在自己家门口晃悠来晃悠去。
我在家待了七天,临返京时,老朱在门口的石凳上坐着,看见我路过,问我什么时候走,我说票买好了,明天回北京。然后她说:“阿龙也定了票,后天去海南打工去。不能再在家闲着了。”
勇敢插了句:“走了好,走了省得在家让人家看笑话!上海有活了,我这两天就走!你就天天在家抱着你那几块钱,跟钱过日子吧!”说完甩身回屋里去了。
阿龙站在门口,低着头,红着脸,没说话。神情透露着迷茫、尴尬。
到了返程的日子,闻不到槐花开的沁香,也未看到苞米的金黄。
(6)
后来听说,老朱见谁都打听:“你那有好的媒茬吗?给俺留意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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