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等爱》上

作者: 蓝小 | 来源:发表于2016-04-15 15:02 被阅读222次

楔子:

在某一个辗转反侧的夜晚,失眠。然后在脑海里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越来越睡不着,走路,吃饭,都在沉溺,故事情节渐渐清晰。心里有些彷徨,有些文字,只是迎合。想写一个自己喜欢的故事,也许有些阴沉,可是我已经想好一个女子,她一直在等待,那爱。

想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写,主角只有一个人,她的开心,她的寂寞,她的梦想,她的爱,一个有灵魂的女子,我只是在描述。有些害怕,怕因为考虑太多而走味,而失去原本的自由。情节已经不再重要,我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写一点想写的东西,零散的拼凑。

这个故事应该不会很长,但却像走过了一生一样漫长。戴着耳麦,听着某些音乐,故事渐渐拉开序幕。

一个女人,等着爱。


第一章

天上有白云悠悠飘过,田埂上长满了大片大片的蓝色的野花,藤蔓缠绕,小小的花瓣里有着金色的花蕊。多年之后,在意大利的图书馆里,莫问才偶然发现,那花有一个独特的名字:波斯婆婆纳。一个原产于西亚的草本植物,在这里却长得繁盛的让她一辈子也无法忘却。

阳光很好,莫问带着编织的草帽躺在田垅边上的草堆里,外婆在用小小的铁铲挖着蔬菜,一阵风吹过,长而黑的发丝在细细的飘舞。

那一年,莫问八岁。

农村的夜晚星星是极亮的,大颗大颗的像泪滴一般。半夜树影婆娑,莫问会悄悄的翻过熟睡的外婆,光着脚去屋外搭的破茅草房里里喝水。

有一口大缸,白天的时候莫问会跟着外婆去村里唯一的一个自来水龙头那接水,然后一担一担的用红色的塑料桶挑回来。连身旁的水舀子看也不看,莫问用自己的手捧了一捧凉水,凌烈的刺激,从口腔一直延续到心脏。

村头的狗在轻轻的叫唤了两声之后,一切趋于宁静。脚底有些凉,泥土粘在白皙的脚板,穿过堂屋,墙面上贴了各种红色的奖状,在星光照射下斑斑驳驳。外婆躺着的姿势未曾改变,莫问轻轻的伸出手来探她的呼吸,微弱但却平稳。于是爬进了床里面,微笑的睡着了。

清早,睡眼朦胧的莫问从床上坐起来,揉揉自己的眼睛,外婆早已起床,诺大的木板床只有莫问空空洞洞的一个人。扳着自己的脚丫子看,脚板干干净净,像是昨夜只是一场梦境,什么,都未曾发生。

穿上自己的白衬衣,蓝色裙子,白色的球鞋,莫问披散着一头黑而浓密的长发去找外婆。外婆正在喂着篱笆里围着的小鸡仔,看见莫问起床,从怀里掏出一把黄的发黑的牛角梳,莫问搬了小凳子坐着,外婆手脚麻利的用黄色牛皮筋绑了两条粗粗的麻花辫子。

辫子梳好以后,莫问会自己从桌上拿碗去盛稀饭,宽大的蓝边碗边角已经有些缺口,大口的喝完稀饭之后莫问会背着自己的书包去学校。

学校在几个村子的交界处,绕近路走过去也要壹个小时。路途中会有一条看不见尽头的铁路,两旁长满了高低错落的金色小雏菊。放学的时候,莫问喜欢踮着脚尖在铁轨上歪歪斜斜的走,偶尔会失了平衡而手舞足蹈。大多数的时候,会安安静静的从铁路边上的一条小道慢腾腾的走,火车带着隆隆的蒸汽呼啸而过,在身边掠起一阵风。月台边有值班员挥舞着红色的小旗子,红灯灭了,绿灯亮了,黄灯在等待。

在院子里端一张椅子,掏出书包里的作业本,坐在小板凳上开始写作业,小小的鸡崽唧唧的叫着。翻开一页一页,老师用红笔打的勾亮丽而刺目。一百分,只是分数。作业会做的很快,课本早已读的烂熟。从米缸里抓一把米,一颗一颗的丢进篱笆栏里,看见小鸡仔慢慢的踱着步寻找那一粒米,莫问心里又会一阵抽搐似的难受,扬起手里的一把米,看着鸡崽的争抢,又会开心起来。

日子风平浪静,十二岁的时候,莫问以全村最好的成绩上了镇上的初中。毕业会上,看着台上的莫问,台下的外婆连皱纹都有了微笑。

从镇上的学校回家里路途增添了一倍有余,可是莫问不爱住校。无论刮风下雨,早晨四点半就起床,晚上十点以后才能到家。外婆总是心疼,可是莫问很坚持。

在初三快要中考的时候,莫问抽了一个周末顺着那村边的铁路一直走了一个下午,最后发现铁路分了叉,她选了一条接着走了下去,穿过草丛和小溪,原来已经到了尽头。

未修完的铁路,大片疯长的野草,西斜的太阳。

然后她看见了尹迟。


第二章

那个男人一脸的童趣。对,是一脸的童趣,到了最后,莫问还是愿意用这个词来形容他。三四个小孩子围在他的身边,看他怎样用调色盘里的油彩勾勒出一个黄昏。而他,表情丰富,一片笑声。

莫问在铁道尽头的枕木上坐了下来。赤裸的小腿上被藤蔓割了口子,有血顺着流下来,深蓝色的校服裙有了灰尘,球鞋上尽是泥土,有西瓜虫在眼前滚动。一个教画画的男人,莫问有了兴趣,直勾勾的盯着他的眼睛,移不开目光。

那天是莫问第一次坐车,她被他安排在副驾驶座上,看着他熟悉的打火,启动,车子在路上颠颠簸簸,大堆的颜料盒和画板被塞在车后,一路上发出叮叮当当的撞击声。小小的面包车外面涂满了各种标语和广告,阳光美术学校。车子一直把莫问送到了村口,摆摆手,告别了第一次相遇。那个男人最后的微笑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中考的时候,天气特别的热。白色的衬衣汗哒哒的黏在身上,莫问在试卷上写作文的时候突然想起了那一张笑脸,看不清颜色的笑脸。出了考场,看见外婆在等着自己,莫问走上前去,抱着瘦弱的外婆,哭了,眼泪啪嗒啪嗒的掉。外婆低低的安慰着,莫莫,考不好没关系。

中考过后有两个月的暑假,莫问跟外婆说要去镇上一家小餐馆里刷盘子,外婆呶呶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话来,高中的学费总是要负担的,没有谁会一直活在童话故事里。有些现实,就是现实。

莫问刷盘子的小餐馆大概有二十平,有一个小小的厨房,大间里放了有十张木头桌椅。早上的时候,会给来往的人做一些米粥和馒头,中午和晚上出售着各式各样的面条。莫问在这里可以包一顿午饭,早晨带着外婆做的饼,晚上下班了再回家里去吃,日子过得简单而充实。

有时候店里忙不过来的时候,莫问也会去大间给老板收拾吃完的碗筷,一张张木头桌子因为长久的使用,油腻腻的沾了一层的灰,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在抹布上涂了肥皂,狭小的厨房里,莫问一个人使劲的搓,有泡沫淡淡的飞起,在昏暗的灯光下折射出各种颜色,然后破灭。

一瞬间的发楞,莫问想起了那天那个男人的画板,橘黄色的太阳渐渐西沉,暗绿色的杂草飞扬,看不见尽头的轨道,一点点余辉落在一个白衣蓝裙的女孩身上,她的眸子黑的见不到底,她的目光直接而唐突,她的长发,随风飘扬。吃饭的人在外间大声的喧闹,黄色段子,奇闻异事。莫问会想,是那个男人的画板,还是自己的幻觉。

心里一直迷惑,是现实还是虚幻,或者只是错觉。匆匆的丢了手里的抹布,不管老板在身后的呼喊,穿着球鞋的莫问在人群间奔跑。有汗水滴溅下来,有眼泪顺着脸颊飞扬,野草割破了脚踝,绑起的长发向后飘舞。从镇上到那里,喘不过气来,还是一个一样的黄昏,铁道的尽头没有谁,只是空旷。原来一切真的只是幻觉。抱着自己的双腿,将头深深的埋藏,长发遮住了身体,世界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回去的时候,老板气急败坏,莫问没有说话,继续干着自己应该干的活,只是心里有些寄托已经轰然倒塌。之后的每一个星期,莫问都会随机的等待在那里,从早晨到傍晚,痴痴的看着天上白云变换,一等就是一天,失望然后绝望。

终于到了第一百八十三天,高一上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莫问第二次看见了尹迟。

只不过这次身旁没有孩子,没有面包车,尹迟一个人支着画板,眼神里尽是失落和隐隐的愤怒。黑色,红色交错着在画板上张牙舞爪。手指轻轻抚摸画布,凹凸不平,将一个男人所有情感全部埋藏。

你看得懂吗?尹迟问道,嘴角带着三分戏谑。这个世界,会有谁能够明白自己的梦想和志向?莫问的眼神依旧直接的让人避无可避,黑色的瞳孔将尹迟缩小了千百万倍。懂、不懂,只是自己在折磨着自己,何必,何求,何望。

那是一个冬天的早晨,寒风凛冽,莫问穿着一身碎花的棉袄,外婆的大围巾还裹在头上,尹迟穿了一件黑色的棉布外套,抓着画笔的手被冻得通红。画笔、画布、发黄的野草,一切与浪漫无关,却美的残忍。


第三章

尹迟第一次来找莫问的时候,她正在那个餐馆里熟练的给人下着阳春面,从洗碗工到做面,工资可以涨八十块钱,只是长期被炉火上的蒸汽熏的脸色发白。当老板大声叫着莫问,有人找你的时候,她还是一脸的懵懂。当看见尹迟在店门口笑嘻嘻看着他的时候,她突然觉得有些难堪。腰间还系着脏兮兮的围裙,长发被胡乱的绑在脑后,被蒸汽熏湿的额头还粘着几缕发丝。把手狠狠地在袖子上擦了几擦,莫问的脸红了。

尹迟说今天我送你回家,莫问点点头。然后这个男人蹲在门口抽了一天的烟。等莫问出来的时候,他用脚拧灭了地上的最后一个烟头。尹迟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没有一句话。到了村口,看见隐隐灯火闪烁,尹迟一把拉住莫问,说你明天不要再去上班了。

莫问咬紧了下唇,摇了摇头。

那我走了,尹迟摆摆手。

深深呼了一口气,莫问往家里走,远远的就望见外婆在等自己,心里一暖。

第二天的时候,尹迟在餐馆快要关门的时候来,塞了两大包东西让老板转交给莫问。莫问打开来一看,两大包的衣服,整整齐齐的迭着,不是新的,但是洗的很干净。拖着两袋东西回到家里,肩膀异常的酸痛。半夜爬起来喝水,看见堂屋里的两大包衣服,翻出最上面的一件,放在鼻尖闻着,有一股洗衣粉的淡淡清香。那一夜,莫问睡得特别踏实。

第三天,莫问没有去上班,而是穿了尹迟带来的白裙去了图书馆看书。其它的衣服,统统让外婆用床单裹好塞进了家里的大红漆箱子里。

到高二的时候,因为成绩优异,学校减免了莫问的全部学杂费用,而那穿着白裙的身影成为校园最亮丽的风景。尹迟极少来学校里看莫问,就算来也只是在校门口看两眼就走,隔三五岔的时候莫问会塞一些自己的涂鸦放到尹迟的手里。

细细的线条,莫问还不懂得色彩的技巧,只是单纯的用铅笔勾勒,人物比例也不好。尹迟笑着把画卷起来带走。

等到老师找到自己的时候,莫问才发现自己的高中生活已经快要到了尽头,原来自己还没有为将来打算过。突然有一瞬间的迷茫,大学,前途,未来。多么遥远,多么近。莫问突然心里有些恐惧起来,自己要的究竟是什么。外婆,外婆。尹迟,尹迟。

有风呼啸着从身边而过,白裙已经被洗的开始泛黄。操场上人声鼎沸,莫问穿着球鞋一圈一圈的跑,披散的长发像蛇一般飞舞。穿过人群,从一处虚无到达另一处虚无。尹迟狠狠的吸了两口烟,看着跑圈的莫问,穿着布鞋的脚踩灭了烟头,决然的转身离去。

在离高考还有三天的时候,莫问在图书馆里看书,阳光撒过来,瞬间成了阴影。阳光美术学校。尹迟有很久没有来学校了,莫问决定去市里找他。

穿越了大半个城市,问了不少的人,找到阳光美术学校的时候孩子们已经放学,等待了良久,没有看见尹迟的身影,莫问鼓起勇气问看门的大叔。大叔见莫问一脸的青涩和乖巧,让她自己去办公室里找人。学校里的老师都收拾着准备下班,莫问轻轻的敲了门说道:我想找一下尹迟。

那是她第一次叫唤出他的名字,从没有想过竟然会熟悉的像叫过千百万遍一样。尹迟不在这里,他只是个代课教师,而且私自开车带学生出去,已经被开除了。一个相貌清秀的女老师告诉莫问。他好像现在接了活在东门那边给人写大字。我昨天还在那看过他。另一个人说道。小妹妹你是他什么人,找他有事么?

咬了咬舌尖,莫问感觉的到血的味道,腥腻并且有点咸味。那个满脸微笑的尹迟,那个看不清他眸中色彩的尹迟。

市里的路灯一盏接着一盏亮起,莫问缩在拐角的墙边。昏黄的灯下,尹迟头上戴了报纸折成的帽子,嘴角叼了一根烟,正用着大号的笔刷在墙上勾画:爱护城市环境,人人有责。

脑子里空空洞洞,那个骄傲的尹迟,那个一脸不羁的尹迟。

突然的就有些窒息。


第四章

在离高考还有两天的时候,尹迟终于来了莫问的学校。脸上一贯的轻松和笑容,然后像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了一个冰激凌递给莫问。那是一个巧克力味道的冰欺凌,有点苦,吃着吃着莫问就哭了,眼泪滴在冰激凌里渐渐融化了,黏黏的流淌在手里,尹迟从裤袋里掏了一张手帕给莫问擦,眼里的情感让莫问看不清楚,弄不明白。

在尹迟转身离去的时候,莫问大声对着空气喊道,明天我在那里等你。尹迟什么也没说,也没转身,只是手在身后摇了摇算作道别。

高考倒数的最后一天,天气极热。车轨的尽头,明晃晃的阳光刺痛了莫问的双眼。那一条白裙,裙角已经有些磨损,有些发黄。心里有些小小期待,莫问一个人在铁轨上摇摇晃晃的走,摘了路边的小雏菊插在浓密的长发里。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分不清多久。抱紧了双腿,任凭大汗淋漓。尹迟没有出现。狠狠地哭泣,大口的呼吸,像是窒息一般的痛,莫问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湿了裙子,湿了自己。

莫莫。尹迟背着画板来的时候,莫问已经蜷缩着睡着了。发鬓间还歪歪斜斜的插着一小朵雏菊。怔怔的站了一会,尹迟过去支起自己的画板。拿出调色盘,拿出笔,却无从下手。

尹迟,尹迟。身后重重的撞击。莫问哭着从后面紧紧的抱着尹迟的腰。尹迟,尹迟。莫问低低的呼唤。

太阳日渐西斜,橙色的金光打在莫问赤裸的皮肤上,拉开裙子的拉链,露出白色的胸衣和内裤。一头浓密的黑色长发。明亮的眼睛。直接而残忍。

莫莫。尹迟走上前去拾起白色的连衣裙披在莫问的身上,紧紧地把她锁在怀里。莫莫。莫莫。你是在爱我吗?

拽开披在身上的衣服,莫问踮起了脚尖,瑟瑟的吻上尹迟那血色极淡的唇上,探索,轻轻的啃噬。唇间的男子颤抖着,陌生着,一股好闻的烟味将莫问渐渐迷失。莫莫,莫莫。尹迟将怀里的莫问狠狠的拥住,越来越紧,像是要把她揉在自己的骨子里,血肉里,灵魂里。反口吻住莫问的唇,尹迟激烈的裹住她的舌,在她的齿间游连。

莫问感觉自己快要死掉,泪水不可遏止的流下,流进彼此的嘴里,咸咸的。从原本羞涩的试探到勇敢的响应。莫问揉乱了尹迟的发,双手抱着他的头,原来,一切都是真实的存在,她的感情,她的灵魂,早在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已经诚服。他的微笑,他的无厘头掩埋的是多少的不羁和傲气。

这个男人,切切实实的在自己的身边,不是错觉,不是幻觉。

莫问洁白的身体在变幻的余晖中绽放。瘦弱的胸脯,娇艳的花蕾,隐蔽的私房,全部展现在这个男人的眼前。尹迟的眼里有欲望,有挣扎。冰凉的掌抚上莫问的脸,在她的长发间游离。

莫莫。

在月上梢头的夜晚,莫问失去了她的第一次。

你会爱我吗?莫问在尹迟的身上剧烈的颤抖和起伏,男人的坚硬在她的体内,无边的疼痛那样的真实和完满。长发在空中散乱的飘动。你会爱我吗?会爱我吗?莫问的心里在挣扎在呼喊,可是却未说出一个字,一句话,只是低低的唤着,尹迟。尹迟。

直到这时,莫问才看清了尹迟眼里的色彩,这个男人眼里一直有着伤。眸子里玩世不恭的色彩下,有着什么?那被拧灭的烟头,那昏暗路灯下他一个人刷着墙,那带着孩子学画画的痛快笑声,还是一地一地的忧愁和愤怒。

等到莫问醒来的时候,尹迟已经不见踪影,像是仓促的逃离一般,大盒的颜料散落了一地。只有画板上那个一袭白衣的女子,不曾改变。

白裙上滴溅了大红的血渍,像花一样自由绽放。抱着那一幅画,莫问回家了。

那一年,莫问快要十八岁。尹迟三十二岁。


第五章

夜凉如水,胳膊上起了小小的鸡皮疙瘩,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看见柔软的细细的汗毛竖起,莫问的心情突然感觉很好。白天的时候第一门是语文,接着下午的是数学,心情畅快,就连考试的时候嘴角还带了若有若无的笑容。中午休息的时候奖励自己在小摊子买了一只草莓味的冰激凌甜筒,甜得发腻,腻到心底。下体还在隐隐作痛,可是怎样都觉得幸福。

晚上坐着汽车颠颠簸簸回到村口的时候,天色还不晚,难得的大声微笑着和路过的每个人打招呼。回到家给外婆洗菜、喂鸡,扫了院子,洗了碗筷,日子并没有和日常有半丝区别,只是心里因为一个男人,暗自欣喜。

半夜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手指从额头游离,到眉,到眼,到鼻,到唇,都是他曾那样激烈吻过的地方。莫问告诉自己,考完了就去找他。她要告诉他,她爱他。

四天的时间很快过去,最后一场考完每个学生都深深的吐了一口浊气。莫问把考试的毕装好,郑重的走出了教室,告别了自己的高中时代。

事情并没有像莫问想的那样简单顺利,第一天,她在铁道那没有等到尹迟,第二天,她去市里尹迟刷墙额地方也没有找到他,第三天,她去了阳光美术学校可是认识尹迟的老师都已经休假了,直到整整一个暑假过去他都没有再见着尹迟。从希望,到失望,还有绝望。莫问不想怀疑自己,也不想怀疑尹迟,悄悄地安慰着自己,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尹迟才不会来找自己。嘴角还留着笑,可是莫问的心里像被什么在轻轻啃噬,钻心的难受。

整个暑假在别人看来是积极而有意义,每天早晨和外婆一起去田里浇水,然后吃完早饭坐老远的车去市里兼三份份工,白天一天会在商场做促销,晚上的时候去大排档促销酒水。生活过早的磨砺了她,无理的客人,伸出的手,这个社会总是现实的。

晚上下班的时候会特意的多绕一大圈去哪个路口看尹迟写过的字,墙面斑白,红色大字在昏暗的路灯下醒目而刺眼,手指滑过每一横每一竖,心里会从绝望中慢慢缓过气来,尹迟。他是谁。自己竟然从未真正了进入过他的生活。

有的事情撇弃了不会去想,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再难过。假装心里心里已经不在意,那只不过是一场无望的初恋,一切是不是就可以重新来过,身体的印记,那只是过往。

大学的学费还不知道要多少,老板最喜欢克扣学生的工资,拿到手里的总是少之又少,看着别人的埋怨,一直过惯苦日子的莫问没有说话,既然有些东西自己还没有能力反抗,那只能接受。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后来莫问请了一天的假期去填志愿,笔尖落下的时候,心里有些安定。平淡的日子,就这样吧,为什么自己才十八岁,却已经感觉累了。想静一静,静一静。

莫问也没有想到自己第一次发火竟然是和自己最喜欢的老师。李是莫问的高中班主任,她亲自从镇里赶到村里来给莫问送录取通知书。看到手里沉甸甸的B大通知书的时候,莫问心里是愤怒。这种愤怒不是因为B大不好,相反的,B大优秀,优秀的是每一个学子的梦想。

莫莫。莫莫。老师对不起,没有问过你就私自给你改了志愿,可是你这么优秀,只留在本市那所普通的学校是没有出路的。我们知道你是想靠家近一点,方便照顾外婆,但是你放心外婆还有我们照顾,寒假暑假再你回来看外婆。李解释道。

莫问什么也听不进去,等到开学她就要离开这里了,虽然不是不能回来,但心里总是隐隐的感觉到她再也回不来了。这里是她从小从未离开过的家乡,这里,有她的外婆,她的田野,她的铁轨,还有她的心。

李走的时候包了一迭钱给外婆,但是莫问不知道是否应该感谢她这个决定,因为她,后来她连外婆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着。

离别前一天夜里,莫问照例半夜起来喝水,光着脚捧了水再回来的时候,外婆已经醒来,轻轻的唤道。莫莫。外婆给你说一个故事。


第六章

外婆生你妈妈的时候,那一天大雪风飞,茅屋外面挂了长长地冰凌,雪没过了膝盖。林如雪。外婆不懂,但是希望你妈妈能像雪那样洁白,那样美好而简单的过日子。从小到大,她一直是村里最俊的女娃,头发又黑又亮,又粗又长。七七年的时候,又是一个冬天,那一年你妈妈考上了大学。

外婆不知道上大学会不会让她幸福,可是看见她那样对着我笑外婆就已经很满足了。大学要毕业的那年,你妈妈带了你爸爸来家里。他是一个温和的人,淡淡的笑。莫莫你生下来了时候,红通通的,皱巴巴的,可是一双眼睛,黑而明亮的直直的盯着人看。之后的日子过得简单而美好,有时候外婆会想就算到了下面,心里也会满足。八五年大洪水,你爸爸和妈妈都是党员,主动要求去了抗洪第一线,结果再也没有回来。堂屋那一墙一墙的红奖状究竟能留得住什么。两条生命就这样没有。

莫莫。所以你只要能幸福的生活,外婆就满足了。

苍老的声音趋近于无声,一切归于静寂。没有开灯,却有月亮的银辉洒进来。莫问想伸出手去抚摸外婆的眼,可是她没有。外婆的眼睛只是干涸。一切都只像是故事。没有煽情,没有意外,只是故事而已。

天亮的时候,外婆还是先起来了,莫问坐在宽大的木板床上发呆。从床头到床尾,装满麦糠的枕头会沙沙的响。套上自己的白色球鞋,刷牙洗脸,牛角梳在桌子上,莫问像懂得了什么一样。外婆在做早饭。莫问瞥了一眼,拿起了梳子给自己绑辫子,从发梢到髪根,一丝一丝的梳着,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头发会有这么长这么黑,这么蓬勃而茂盛的生长。那副黑白色的画卷起来塞在一边,带上高中的校服,鞋子只有脚上常穿的一双。原来一切竟然如此简单,想了又想,不想碰尹迟送来的衣服,可是最后还是把那一件白色的连衣裙塞在了小旅行袋里。

早餐异常丰盛,外婆熬了八宝粥,煮了两个鸡蛋,还有一只小炸鸡。莫问起身跑去鶏舍里看,那只最活跃的小黄鸡不见了。没有说话,莫问乖乖的吃饭,鸡肉嚼在嘴里,很香很香。

临走的时候,外婆把一个用手帕裹着的钱塞在莫问的口袋里,把两个煮鸡蛋塞在她的手里。莫莫。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万事不要太求强。好好的。外婆就开心了。

挥舞着手,莫问没有哭,没有回头。她在怕。

在害怕。

火车站异常的嘈杂,各式各样的人来来往往,神情淡漠。心里有点忐忑,但没有不安。把自己的旅行袋紧紧的抱在怀里,听着广播报站,未来在哪里。有一瞬间的茫然,莫问咬了咬唇,一点血腥弥漫了在口腔内。北京。外婆。家乡。尹迟。断断续续的回忆。咯噔咯噔的铁轨撞击声。迅疾而过的风景。

莫问十八岁的时候第一次出了远门。


第七章

莫问习惯了一个人来来往往的生活,教室,宿舍,食堂,图书馆。这是她在学校里最长呆的四个地方。首都太大,生活节奏快的让她心生疲惫。教授在讲台上口沫飞溅,笔记本还是用了十二年的那种,一大张白纸裁成整整齐齐的16K大小,再用白线订起来,黑色的钢笔在上面龙飞凤舞的写下:莫问。

其实生活并不是那么拮据,外婆塞给自己的钱是莫问想象不到的多,偶尔自己会出去给中小学生补习功课,奖学金是必拿无疑的,选修的课程越来越多,各种小语种,各类社会实践课是莫问最喜欢的。总是会迷失在各种各样的文字里,找不到自己,有自己有独立的显现,与众不同,是想融入还是想逃离。

有些东西莫问觉得是要坚持的,譬如说白纸的笔记本,黑色的钢笔,简朴的生活,有些自我不能改变,不可以改变,不允许自己改变。莫问总是掩藏起直接而激烈的眼神,看到任何一个人,目光总是淡淡的飘远,找不到焦距,虽是淡淡微笑着的,和同学们的距离却总是越拉越远。莫问觉得自己已经老了,和他们有着无比的代沟,因此什么也不说,只是微笑。

教务处的老师特别喜欢莫问,因为这个孩子不说话,一直是埋头做着事情。可是这种喜欢又和对别人的不一样,譬如老师不爱把她推到学生工作中去,只是让他做一些比较冗杂的事情,莫问也自得其乐,她不要名,她只要老师看在她成绩和埋首工作的份上,不要把奖学金的名额给某些有特定关系的人。世界终究是复杂的,莫问不是呆子,外婆还一个人呆在乡下。

偶尔没有课也不用去学生办忙的时候,莫问还是喜欢去图书馆,那里安静并且有着淡淡的油墨香味。迷失在书海里,莫问一次又一次的失去了自己。巴尔扎克,雨果,大仲马,托尔斯泰,马克吐温还有凡尔纳都是莫问喜欢的,中国的鲁迅,老舍,巴金,林语堂也是常看的。黑色的墨水从笔尖缓缓流淌,在白纸上记录下自己喜欢的语句,会满足的无以复加。

宿舍的女孩子早已把莫问归类到最底层社会的阶层中去,贫穷并且有自己的生活习惯,远离一切。距离越拉越大,但是彼此还是很客气的招呼。每天一早莫问会悄悄的起床,刷牙,洗脸,然后拿着外文书本去操场上看书,。中午会在食堂打一份蔬菜一份白米饭,并且吃的干干净净,不会留下一粒米饭。晚上会在自习教室写完作业复习完,然后光脚穿着球鞋去操场上跑步。生活规律的让人惊讶。

在同学和老师的眼里,莫问一直是一个简单朴素的,也许只是有点固执的女孩子。嘴角一直淡淡的微笑,思维简单,只会懂得学习,不参加社团,活动只去志愿服务,不懂得跟人争辩,不解释,也似乎没有人所应该有的情绪,不生气,却也看不见开怀大笑的时候。

可是有谁知道,在晚上一个人在操场来来回回跑圈的时候,心里的悲伤快要把自己淹没。她好想大声的喊叫,把心里的郁积统统发泄。可是她做不到。泪水顺着脸颊被风吹散,她好想问自己究竟在哪里。看不到明亮的星,城市里的天空被莫名的气体所遮盖,听不见偶尔犬吠的声音,就连黑暗,也是不纯澈的,各种灯光撒过来,不是温暖,而是陌生。

在大一快要结束的时候,外婆一个人跑到了镇上,颤颤抖抖的拨通的莫问的宿舍号码。

莫问。莫问。你外婆给你电话。宿舍的女孩子第一次这么大声的叫着她。

谢谢。莫问一脸感激的笑。宿舍的女孩瞬间被震颤了。

那样的笑,那样的直接和真挚。莫问。原来如此。


第八章

外婆说要来北京看莫问,村里正好有人要来北京办事,可以顺便把她捎来

从来没有分别过这么久,莫莫,外婆很挂念你。

泪水就那么毫无预见的落了下来,可是嘴角里却满满的都是笑容。外婆,你过来我可以跟老师说,让你住在宿舍,可以带你去看天安门还有颐和园。身边还存了些钱,可以带你去吃烤鸭。

大学至今,莫问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像是数个月来的情感统统宣泄,外婆淡淡的听着,没有打断,宿舍的女孩子也识趣的放低了说话的声音,温暖,悄悄漫溢,阳光照射进来,一片通明。

早早的来到出站口,焦急的等待,广播里的女站员咬字清晰,却没有半点感情。手指在衣襟上绞着,莫问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外婆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幸好有村里的有人愿意带着她,不然自己怎么也放心不下。手里还拎了一点果品,想作为答谢,伸出头看空空荡荡的出站通道,还有十分钟。火车的一声声长鸣,渐渐拥挤起来的通道,搜索着,眺望着,莫问被接站的人挤得东倒西歪,心情忐忑而激动,似乎都能听见心脏的砰砰跳动声。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人也来越少,就在莫问心里开始发慌的时候,一个佝偻的身影被搀扶着出来。第一次,莫问这么远远地,毫无旁骛的看着她的外婆,满头白发已被整整齐齐的梳好,脚步已有些蹒跚,身上穿着一件崭新的外套,正笑盈盈的看着莫问。

外婆。外婆。在人群中被推搡着向前挤,莫问再一次哭了,嘴角满是咸味。不管管理员的呼叫,莫问从栏杆下钻出去。外婆,外婆。声音似乎被咽在嘴里说不出去。最后还是外婆伸出手来,抚摸在莫问乌黑的长发上,笑着说道,莫莫,莫莫,不哭,外婆就在你面前呢。

八个人的宿舍里正好空出来一张床,平日里都是放满了大家的杂物,这次大家主动的收拾干净,不接受莫问的推辞,合伙买了新的床单和被子。用楼下的公用洗衣机洗的干干净净,在太阳历晒过,有一种纯澈的味道。一大帮女孩子,把外婆搀扶到楼上,帮着莫问拎着包裹在后面走。外婆脸上满是微笑,原以为莫问一个乡下孩子会不习惯,会和同学们相处不来,现在心里已经放心了。

莫问帮外婆从包裹里拿出在乡下做的米糖还有炒花生一个个的分给大家,然后一起凑了份子去学校门口的大排档里点了几个小菜和饮料。

从头到尾,外婆都是乐呵呵的,满脸的皱纹,舒展开来。原来幸福可以如此简单,如此微小。

没过几天大学里面就已经开始放假,学生们陆陆续续额打着包裹回家,外婆会在学校里呆整整一个暑假,已经跟宿舍的阿姨打过招呼,学校的老师也愿意让莫问留在学校图书馆做做义工,每个月可以增加一点零星的收入。

时间还是那样渐渐缓缓的流失,这两个月里,是莫问离开乡下最快乐的时候。外婆一开始很不习惯,渐渐的也会在莫问去图书馆的时候,去操场锻炼身体,四处走走晃晃。

期间他们去过一次天安门,毛主席的画像依旧崭新,在广场上里,莫问第一次狠下心来掏出三十块钱和外婆照了一张实时相。庄严肃穆,外婆笑容和蔼,莫问眼神纯澈。

给外婆买了火车票,打了电话拜托李老师去车站接她。买了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想给外婆带回去,但又怕她累,终是决定等外婆到家再邮寄回去。

买了站台票,一直把外婆送到车上。莫莫,莫莫,记得外婆一直在挂念你,莫莫,要好好的。外婆最后的笑就这样印在了莫问的脑海里。火车鸣笛,又将两人的距离拉远,拉远。以至于再也不见。

再也不见。


第九章

火车要十三个小时才能开到市里的车站,辗转着坐车再回到乡下的家里,也要到明天晚上。莫问突然有些后悔没有跟外婆说让她在市里住一晚上再回去,天黑走夜路总是不安全的。刚想到这些,莫问就上课上的有点心不在焉。两节大课要九十分钟才能结束,不知道一会去打电话给李老师家里还来不来得及说。

果然在在急急的赶到宿舍里,拨通李老师家的电话时,家里的人说她已经出发去了车站接外婆。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忐忑,莫名的有些担忧,晚饭的馒头嚼在嘴里总是觉得不是滋味,晚自习书也看不进去。头一次的晚上没有去操场跑步,而是早早早宿舍里睡了。说是睡了,却怎么也到达不了梦境。辗转反侧。宿舍的女孩子陆陆续续的回来,灯亮了,灯灭了。心中有一把担忧的火,烧灼在心里,口干舌燥。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徜徉在梦里。

大片的田野,外婆一个人坐在小板凳上择菜。莫问自己披散着头发醒来,宽阔的木板床上没有外婆的身影。泪水就这么一滴滴的流下来,心里无法遏制的哀伤。轻轻的抽噎,之后是嚎啕大哭。压抑在心里一憋,莫问从梦里醒来。

宿舍里安静的很,就这路灯从窗帘洒进来的灯光,已经是凌晨两点半,枕头上湿乎乎的一片,光着脚从走到公用的水房,龙头里滴滴答答溅着水滴。浓密的黑发散开着披在脑后,伸出手来开龙头,哗啦啦的在寂静和空旷的水房里发出一阵阵的回响。

用冰凉的自来水洗了把脸,脑子里有一瞬间的晕眩,摸摸口袋里的IP卡,抬脚看看有些脏的脚底板,有些魂不守舍。开宿舍门的时候,一瞬间的黑暗,和走廊里的灯成了一明一暗的强烈对比,好久才能适应。轻轻的把电话拽到门口,拨通了李老师家里的电话,听见嘟嘟的响声,一直没有人接。挂下,再拨。还是长久的嘟嘟声,没有人接听。

胃有些疼,晚上只吃了一个馒头。胃抽的紧。装作什么也不想,按着,狠狠的按着,挂了电话,走到床上,趴下倒头就睡。

宿舍的女孩子们洗漱起床的时候已经是早晨九点半钟,星期三,早晨只有三四节有课,十点十五分开始上课。宿舍里开始闹哄哄的时候,不知道有谁才发现莫问还紧紧的裹在被子里没有起床。

莫问。莫问。大家轻轻的叫着。一个女孩子主动地拉起莫问的被子,白皙的手抚在莫问的额上。发烫的吓人。莫问。你发烧了。我们送你去医院吧。

莫问只觉得头痛欲裂,耳边关切的声音离自己好像很远很远。我没事。有我的电话么?话音刚落,宿舍门边挂着的电话就低低地的响了起来,声音无比的刺耳。莫名的,每个人的心里都突了一下。

莫莫。老师对不起你。你的外婆不在了。村上夏天的时候挖了一个水塘。昨晚我们赶夜路回去的时候,外婆一失足就掉了下去。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没有呼吸了。李老师沙哑的哭声在莫问听起来是那么的飘渺和不切实际。什么也听不见,或者说什么也不想听。

挂了电话,莫问对着担心的宿舍女孩子说。我没事,只是好像真的烧得很厉害。我想去医院。莫问脸上是惨淡的笑容。还有半句话压在嘴里没说出来。我已经烧到出现了幻觉。外婆好像在我身边,拿出牛角梳,给我绑辫子。

体温计测出来的温度将近40度,额头滚热的吓人,医生开了好大瓶点滴要莫问乖乖的在医护室里吊完。清凉的液体一滴滴的从手背渗透到四肢,头晕目眩,四肢却又冷的发抖。撇弃早晨的幻觉,不要将它当做现实。

晚上宿舍的女孩子来给莫问送饭的时候,医护市里空空荡荡的只剩下几个老人和孩子,哪里有莫问的影子。在开出北京的列车上,莫问趴在硬座前的桌子上睡着了。


第十章

原来有些事情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难以承受。外婆的身体早已被岁月摧残,莫问看着那个瘦弱而佝偻的身体的时候,心里痛,痛的浑身像浸在冰窖里一样寒冷,鼻子发酸,直冲入头脑,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可是眼眶里却没有泪水,干涸的生涩。

“莫莫。对不起,对不起。”李老师跪在地上哭的肝肠寸断。村子里的人都知道莫问与外婆的感情,从她刚生下来就一直被外婆带大。每天半夜里起来熬米汤,一口一口送到呜呜大哭的孩子口里。脸上的皱纹越来越深,笑容却是越来越舒展。莫问始终没有让外婆失望,她是村子里飞出去的金凤凰。

看着哭泣的李老师,莫问忽然觉得自己冷漠的可怕,感觉这些人离自己异常的遥远。白色的蜡烛在吱吱的燃烧,黑色的烛烟摇摇而上,麻布的粗糙在细嫩的皮肤上摩挲着,外婆一个人静静的躺在那里。

眼里含笑,莫问依旧记得每天早晨外婆会先起床,支起大锅煮粥,然后去喂鸡,看见莫问迷蒙的双眼不发一言,从口袋里掏出牛角梳给莫问梳头。外婆总是会说,莫莫。莫莫。你的头发好像你的妈妈。莫问的头发黑长并且浓密,像缠绕的丝线,不曾打结。如同眼眶里的幽深,看不见底,读不出哀伤。

外婆静静地躺着,如同睡着了一般,莫问轻轻的伸出了手去探着外婆的鼻息,只是这一次连微弱的呼吸也没有,她是真的睡着了。把头挨在外婆的身边,心在慢慢的沉降,沉降。外婆。外婆。攥紧手里的牛角梳,莫问终于懂得什么叫做心痛到死的感觉。哭不出来,心却碎成一片一片。

外婆的葬礼很简单,村里的人都来帮忙,叫了镇上的灵车送到殡仪馆去火化。一个人缓缓的变成一缕青烟消逝在空气中,最终只留下几把粉末。眼神逐渐飘远飘远,一个简单的小坟墓,在后山的田间。坟头有几把青草,纸钱烧成黑色的碎末在风中袅挪直上,第一次头发被风吹乱。有右手摸着左胸,空荡荡的,没有心跳的声音。莫问知道。自己长大了。

学校还没有请假,自己一个人就这么跑了出来,又没有联系方式,估计学校的老师急坏了。拨了个电话回去说明了情况,对面话筒一瞬间的静寂,莫问嘴角抿了抿,说会很快回去就挂了电话。

屋子估计会长久的空置,没有人住,莫问隐隐的感觉自己再也不会回来,开始收拾屋子。屋子里其实也没有剩下什么东西,外婆的衣物已经被烧掉,家里的养的小鸡仔早已长成了威风凛凛的大公鸡,狠下心来送给了帮忙的邻居。

堂屋的各种奖状已经被揭了有一半,大部份已经模糊的看不清字迹。天色已经接近傍晚,余光袅袅,从门里射出橘黄色的霞光,最后一张奖状是用毛笔写的,在岁月的侵蚀下已经淡的不可认清,莫问睁大了双眼,隐约的四个大字灼伤了眼。抗洪英雄。

脱下脚上的鞋,可以感受地上的冰凉,莫问光脚去屋外的水缸喝水。依旧是双手捧起,一阵清凉入喉直至心脏。一切原来还会有感觉。水缸倒映着清秀的面容,脸色苍白,眼睛黑亮。头发散乱着,无章可循。把头埋浸在水缸里,尖锐而惨烈,一种无法窒息的感觉,一直干涸的眼睛此刻充满了水分,分不清是否流出眼泪,水波轻轻荡漾。

收拾好的东西都塞进了床下的红木箱子里面。箱子里面还有一包衣服,尹迟似笑非笑的脸突然出现在莫问的脑海里,在衣服堆里找到一张纸片,可以看得清自己。突然刹那间的明白外婆的存款和去北京的缘由,原来他一直站在自己的身后。把屋子的钥匙交给李老师,回北京之前,莫问还是决定再去找一次尹迟。


第十一章

阳光美术学校的招牌还是那个模样不曾改变,白色的木板上有黑色的大字。莫问知道尹迟不在。打了纸片上的电话过去,接电话的是一个女人,心里有种莫名的恐惧,没有说一句话就彭的挂了电话,于是还是决定去学校里打听。

此时正是九月份,学校都是刚刚开学,家长们牵着孩子到学校。热闹的让人心生彷徨。Hi!又是你,你还是来找尹迟的么?莫问的肩毫无预见的被拍了一下。我跟你说过早就不在这里工作了啊,怎么还是跑过来。

像是被看穿了些什么,莫问哝哝的轻声说道。我想找一下尹迟,尹迟老师。谢谢你。麻烦你。身上的白色连衣裙已经有些紧,莫问扭了扭肩,莫名的在一个陌生人面前紧张。轻叹了一口气,那个人人掏出纸笔,写下了一串文字递给莫问。

那个人,小姑娘如果想学画画找他真的很合适,只是。只是他的梦想太大太直接。直接的让我们每一个人都接受不了。眼前的人像是自言自语,摇着头离去。手心里的汗水将地址慢慢浸湿,急急的又拽出来,放在手掌里铺平了,直至把所有的东西记在脑海里。其实很简单,就几个字。阳光路十一号。捏一捏口袋里的信封还在,深深呼了一口气,莫问向着目的地进发。

阳光路十一号是一个老旧的筒子楼,里面住了很多家,望着有些破旧的红砖屋子外加二层小阁楼,莫问有些痴了,但是并没有惊讶。在那一个晚上,看见尹迟在马路边刷着大字的时候,她就知道,尹迟的生活并没有那么慷慨。随即莫问的心里又是一紧,外婆一直给自己寄钱,说是父母的抚恤金。办完丧事之后,她去问过,那么点钱完全对交第一笔学费来说是天方夜谭,还有火车票。原来尹迟一直都默默站在她的身后。擦擦额头的汗水,莫问心里有一颗的难过和愤怒,尹迟的钱,还有那个铁轨尽头的疯狂。莫问不是货物,她不会用自己的身体来进行买卖。

沉了沉气,她应该忘了他的。收拾了家里的物品,加上自己存的奖学金和打工挣来的一些,回去的火车票可以买站票,这样还会剩下一千多块钱,虽然不多,但是能赎回一点点自尊和身体也够。心里总是有这一点固执,还掉钱,可以从此两不相欠。可是连莫问自己也分不清楚,是想就此分离瓜葛不再,还是只是想再见一见哪一个所谓的梦想比天高的男人。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一脸清秀的超乎想象的女子开了门。你找谁。

我。我找尹迟,老师。像是再一次被击溃一般,看见这么一个清丽脱俗的女子开门,莫问有些发怔。

他还没有回来呢,你是他的学生吧,我是他的爱人。你进来坐一坐吧,他一会就该回来了。女子的笑安心却刺眼。莫问此刻心里乱糟糟的,无意识中走进了那个有些破败的小阁楼。坐在竹制的小椅子上,手里端着女子递来的酸梅汤,莫问这才安静下来,不用想,不要想,不可以想。

阁楼的顶上,有一个小小的朝天窗,阳光在窗外恣意流淌,偶尔有住家户养的鸽子咕咕的飞去又飞来。一张木桌,帘子后面是双人床。屋子很小,很干净,低了低头,莫问看手中的茶杯,有一角是摔碎的,褐色的酸梅汤发出淡淡的清香。莫问从怀里掏出信封,脸上肌肉僵硬的挤出一个笑容。

这是老师借给我这个穷学生的,现在家里好了,我来还给老师。莫问把钱放在桌子上,起身要走。女子眼里一瞬间的痴狂,后来又宁静。嘴角笑容模糊的看不出色彩。欢迎下次再来。

头也不回的离去,莫问知道自己在害怕些什么,在看见她的第一眼就知道。有一股酸酸的味道,该死的尹迟早就有了家庭。可是他并不该死,一切不是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么?可是莫问不后悔,那个男子,在阳光下,笑容戏谑而哀伤。

看着那个女孩的身影逃也似的离去,尹迟藏在筒子楼的后面,遥遥的望着,心碎而无奈。一切只是这样,自己就算是累了一切就会回到起点吗?不会。拎着手里的盒饭,尹迟一步一步的上了阁楼。

意料之中,家里不知道什么东西又砸在自己的脸上,身上,早已分不清,又为何要分清。先前清秀的女子此刻发疯似的砸着家里的一切,站在门口的尹迟,只是站着。砰地一声,一把竹制的椅子狠狠的砸在尹迟的背上,有肋骨碎裂的声音。倒下的时候,盒饭散落一地,白米饭,青菜,还有鱼片。女子徒手抓着地上的饭菜,躺在地上的尹迟看见了桌子上的那一个信封。尹迟收。


第十二章

心里忐忑,却自己都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莫问背着自己的包,里面有外婆的一寸黑白照片,还有迭着整整齐齐的白色衣裙散发着洗衣粉的清香味道。开往北京的火车还有半个钟头就要到站,坐在候车大厅里,人声鼎沸。有一种错觉,像是去上大学之前的那个晚上,外婆满是皱纹的脸,突然扩大了在眼前。莫莫,外婆给你说一个故事。

从包里拿出黑白的照片,外婆笑容依旧,只是一切都已经烟消云散。唯一的依靠,竟已不再。有一种恐慌在心里渐渐蔓延,以后的日子,还有谁。尹迟的模样晃荡着,按后是那个白衣清秀的女子。没有谁,原来一切只有自己。

嘴角缠绵这一丝丝浅笑,外婆说过,莫莫,你要记得开心,万事不要强求。外婆。外婆。我只想你好好活着。不要离开我。泪水顺着微笑的眼角滑下,一道道痕迹延绵而下,流进嘴角,落在尘土里。原来人生除了酸甜苦辣,还有咸。

火车尖锐着鸣叫着过来,有那么一瞬间莫问真的想跳下这高高的站台,跨出一步,然后定住了,下一秒钟火车轰隆隆的从她的面前疾驰而过。

莫问没有赶上这一班火车,因为她看见了尹迟就站了自己对面的站台上,盈盈的玩味的不屑的无厘头的疯癫的笑着笑着,额头上还裹了一块白纱布,滑稽而忧伤。这个男人,心里有着太多的痛和隐忍。

莫莫,这个你拿着,以后再还给我,你不是物品,不是交易品,有很多话我不想说,但是你要相信你自己,也请你相信我。尹迟递过来那个信封,原封不动,并且很明显的又厚了一圈。你这个傻丫头,你不是一个人,不是,我们都还在。这张票你拿好,要好好上学,要对得起外婆。

尹迟的话简单而直白,并且像是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一般的纯粹和无畏。莫问很委屈,感觉自己很委屈,泪却忍着没有掉下来,眼睛潮湿的像是闪亮的星光。莫莫,莫莫。尹迟狠狠地将莫问揉在怀里,紧的像是要将她溶在自己的骨血里一般。

另一班开往北京的是空调快车,尹迟买了肯德基的圣代、薯条、炸鸡块还有汉堡给莫问做火车上的午餐,票是尹迟坚持的卧铺下铺。火车缓缓开动的时候,尹迟依旧是那副千年不变的笑容,招招手,棉布褂子,黑色布鞋,眼神里是只有莫问看得懂的荒凉。

我可以爱你吗?我想和你在一起。对着尹迟的身影,莫问轻轻的说。

学校里还是一如既往,每个人做每个人的事情,地球也从不会为某一个人额停止转动。大家的关心,莫问只是轻轻的颔首表示了谢意,老师们也会更照顾她,分派一些学校的工作给她做。由于学习成绩优异,奖学金、家教、促销、甚至是翻译都为莫问累积了一小笔客观的外快。

有些习惯依旧保持,譬如说晚自习之后去操场里跑步。一圈一圈,汗水冲刷了所有的疲惫。半夜渴的时候还是习惯性的用手接自来水喝。白天最长呆的地方是图书馆。有一本小红存折子是放在身边的,每赚到一笔钱的时候,会去银行存起来,看着日渐丰盈数字慢慢累积起来,没有情绪,只是偶尔感叹很多东西总是不可兼得。

再也没有回过家,自己从那一次尹迟在车站送自己,每一次当自己坚持不了这种单调而无味的生活的时候,尹迟的笑脸就会突然的跳出来。像是在扯着自己的耳朵说道,傻丫头,要好好上学,要对得起外婆。

到了大三,学校和意大利的United World College of the Adriatic办起了学生交换,莫问是第一批被选上的公费留学生。一瞬间的犹疑而已,莫问收拾了自己的行李,一件白色衣裙,一张黑白照片,一卷画。然后头也不回的上了飞机。

一周之后,尹迟收到了一封来自北京的信,没有落款。打开来看,只有一张白纸,下意识的竖起来对着阳光,有圆形被泪水渗透的痕迹,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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