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忘于江湖

相忘于江湖

“我们要走了”

“说好了？”

“嗯”

“不回来了？”

“应该是”

  直到这时，皮皮狗依然没有十足的肯定她们不再回来，按规矩来说，她们是一定要回来的，因为一年的实习期并没有满。但依着上届前辈略为胆大的行为来说，她们可以逃掉后4个月的实习，即使逃不掉也不会在手术室了，也就是真的不再回来了。而她的语气很肯定，直觉中，就算不是她们，她也肯定能避掉各种原本可以见面的机会，只是为了让他知道，她说的再见就是再也不见，这样他们的再见也就显得不那么没有分量。

“那就再也不联系，相忘于江湖了？”

那个时候他们并排坐在休息室的大圆桌旁，皮皮狗在抄着第二天用的单子，他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一边像个孩子似的愰着桌下的腿，其中一下还不小心在问句结束时碰到了她的膝盖，而他继续划着手中的手机，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就像他平时边走边玩手机一样，难得几次与他面对面走来时，他没再拿着手机，而是径直望向前方，她就会掏出手机，一副他平时的样子。

  皮皮狗从未想过他会说出相忘于江湖这几个字，因为他在她那是特别的，但不意味着对他来说也是，毕竟他们之间差了十岁，他是老师，她是学生，他的微信头像是他的宝贝女儿，而她的是她最爱的动漫人物。第一次见他时，他的孩子脸让她以为是个学长。但他们之间在她看来隔了整个银河系，以至于她无法想到该回答什么，只是说了声重重的“嗯” 。然后依旧写着手上的单子，一下也没停。他们都是寡言的人，是那种即使面对别人显而易见的误解时也不会急于解释的人。然后他出去了，就在走出门的一刹那，皮皮狗望向他背影的眼里涌出了泪，再也忍不住了，但还没等它掉下，她就一把抹去了，因为下一秒，刚走出门的他转过身来问她有没有充电器。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那几个字对皮皮狗来说是一直陪着她成长以及顿悟的几个字，也是这几个字又给他的特别加了几分。初三的最后一个学期，皮皮狗依旧很爱去图书室翻看杂志，看看那一个个短小的故事，看看和她不一样的人们过着怎样的生活。某天她读到了一篇《相忘于江湖》的散文 ，它的每字每句都像是精挑细选。以一种豁达与潇洒感动着她。她甚至想着要不要趁着管理员不注意把这页镌刻着真理的文字撕下来，保留下他们初见的模样，但想想却又好像会玷污那些个字。后来还是选择借了书回来，乖乖的抄下了整篇文字。到了高中，那篇有将近2千字的文章快被她背了下来，因为她总在思绪混乱时拿出来读上一读，好像就可以从中取得真谛。有一次，班里小组举行文艺表演，皮皮狗的小组在她的举荐下选择了朗读这篇散文，这样就能多上一个节目，使她们不至于成为节目最少的小组。读的时候，抛却内容，即使她们读得就像是数学公式一般，她也觉得十分激动，因为全班的同学都能听到这篇她最喜欢的文章。虽然后来并没有谁真的听懂了她们读的是什么。而后的每次语文测试，在开始前的几分钟，她总会读上一遍，仿佛是一个解开秘密的咒语。而每次她都能收获不同的灵感。但其中所赋予的境界，是她之前从来未曾领会过的。直到她不再读它很多年，竟然有个人对她说出这几个字时，是如此的感动和欣喜。既然相忘，那必定记得过，而这个人对她来说本来就如此触不可及。

  就像橱窗里那件礼服，隔着玻璃，你看得见它，却永远摸不得到它，它永远穿在别人的身上，而你也清楚的知道，它于你来说，只是一个欣赏的距离。

  最后的那天，手术很多，他在皮皮狗还没结束之前就已经走了，没跟她说一句再见。她一个人坐在更衣室的地上，拿起手机开始输入

“大神，再见，过去的半年里，谢谢你。不用回了”

“你还要回来的”

“不回来了”

  而后他再没回过消息，也没再发过任何消息。

  皮皮狗扔下同伴走了，一个人去了他们曾一起去过的那家快餐店，点了同样的东西，选了原来的位子，流着泪，直到这次她才知道冰淇淋里的黑色果酱是巧克力味的。如果一开始就知道是巧克力，她就不会点了，她不喜欢任何巧克力味的东西，除了巧克力。就像草莓味的冰淇淋和饮料，吃起来却并不像草莓的味道。

  回想起上个月，那时她借住在手术室，连续几天都没有踏出医院的大楼，那天她跟他加班到8点依旧没有吃饭，手术室只剩下他们那一间了。皮皮狗打算结束后订个外卖，然后洗个澡，就可以美美的睡上一觉。而他估计也急着下班，回去陪他的宝贝女儿，当然也不会想着该早些给实习生订个晚饭的，他一向很粗心。

“你去洗澡去吧，我一会把病人送回病房”因为住在医院，皮皮狗并不介意晚些下班，一般洗澡就是下班离开医院的最后一步。

“你先去洗啊，洗完出去吃饭。”

“啊，，，，你要请客啊”没缓过神来的皮皮狗开玩笑的说道。

“你吃不吃快餐啊？”

“都可以啊”依旧没缓过神来的皮皮狗想着反正老师给学生订个外卖是应该的嘛。

  当她送完病人回来，看到头发湿湿，穿着便装的他问她怎么还不去换衣服。

“不是订外卖吗?”皮皮狗这才意识到她听错了话。

“吃快餐当然去外面啊”

“那多麻烦啊，还那么热”其实她想说别的老师也给她们订过快餐的啊。

“下过雨，很凉快的，也该出去走走了。”他是知道她住在手术室完全是因为宿舍太热。

  皮皮狗不情愿的去换了衣服，想着反正也要出去买点牛奶，待会出去了再跟他随便找个理由说不去就行。因为晚上跟一个男性出去吃饭，是有背她的原则的。他是皮皮狗的带教老师，他们算不上朋友，但也不像和其他老师一样师徒分明，没有那么多规矩。

“你不急着回去啊。”

“回去也得吃饭啊。”

“跟你开玩笑的，我刚好出去买点东西，也可以顺便买饭回来，你就回去吃吧。”

“没事。”

    皮皮狗突然在心里对自己说，那就在离开之前允许自己一次吧，最后靠近他一次。下了决心之后，她反而轻松起来。皮皮狗和他一前一后的走着，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她却没觉得有任何尴尬，反而很自在，甚至不在意自己穿了一双拖鞋。走到十字路口，路很宽，绿灯亮时，他依旧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走到斑马线中间，看着他的背影，她停在了来往的人流间，拍下了他模糊的身影。然后抢在最后的几秒时间，和他同时到达马路对面。

  在快餐店里，点好餐，面对面坐着，他依旧拿着手机，边吃边玩，皮皮狗处于礼貌把手机放在了桌上，安静的吃着东西。他们并没有什么说的，但却也没那么尴尬。

“这个蔬菜沙拉不好吃，就像每周二送来的凉面一样，加了花生酱”

“凉面?看着也不好吃，吃不了就别吃了”

  他曾看见星期二的时候她扔了一盒没怎么吃的凉面，便问她怎么拿了又不吃，她毫不掩饰的说太难吃了。随后他又给她点了份薯条，她也没拒绝。

  他很快就吃完了，她想着等她把薯条吃完就走，可乐可以带在路上喝，然后由她开口叫他走了，因为他一直在玩手机，也许根本看不到她吃完了。可当她刚吃完擦了擦嘴。他便拿了可乐说，走吧。

  出了门，她和他并排走着。这次还没等他开口。                         

“走了啊”

“走这边就不用过马路了啊”

“那不还得绕.......”

“算了.....”他也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谢了啊”皮皮狗拿着可乐的手向他挥了挥，便转过身去，没再看消失在人流中的他。只是在同样的斑马线中间她拍了一张对面高耸入云的三座地标建筑。

  直到离开医院的第二个月，皮皮狗发现她已然不在他的微信好友里了，这就是他所说的相忘于江湖。

  而现在她的手机相册里只保留了那天晚上的那三座建筑。

  火车上，看着窗外，听着那首他们一听过，被她悄悄记下来的歌，刚开始，她不太喜欢那首歌，因为李宗盛的歌对她来说还过于沧桑，她也还读不会歌里的意境和感情。当皮皮狗在走时想找首歌来纪念这次离开，因为她也再不会回这个城市了，这个她一心想要来的地方，这里的梧桐树和老街，还有它的繁华和来之前想像的不差分毫，所以她想，冥冥中她的这次固执的旅程仿佛是为了来遇见他。不知不觉中她选了这首歌作为这场遇见的结束，因为这时她才发现看着歌词，好像这位长者把她的心事全写了进去，完全不再是刚听时候的感觉了。

  即使他，只是投影在她波心的一弯月牙

  有些人哪怕只是遇见，就已经知足。                   

相忘于江湖

“想说却还没说的  还很多

攒着是因为想写成歌

让人轻轻的唱着

淡淡地记着

就算终于忘了也值得

说不定我一生涓滴意念

侥幸汇成河

然后我两各自一端

望着大河弯弯

终于敢放胆

嬉皮笑脸 面对 人生的难

也许我们从未成熟

还没能晓得 

就快要老了

尽管心里或者的还是那个

年轻人

因为不安而频频回首

无知的索求

羞耻于求救

不知疲倦的翻越

每一个山丘

越过山丘  虽然已白了头

喋喋不休 时不我与的哀愁

还未如愿见着不朽

就把自己先搞丢

越过山丘 才发现无人等候

........."

                                    ----李宗盛《山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