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花样儿

冬月一来，农村就热闹起来。嫁闺女的娶媳妇儿的，家有适婚青年的开始粉刷门窗砌院墙，请人打嫁妆、做铺盖，小小的院子里洋溢着欢声笑语。

家中没有喜事儿要办的，也按着喜事的规格来，打两件新家具的，置换个大点儿的餐桌、再加几把新椅子，稳稳妥妥、喜喜乐乐地过大年。

春种夏长秋收冬藏。忙碌了一年了，积蓄有了，也有了闲，挑选 个好日子给孩子们的终身大事儿办了，这是再好不过的事儿了。大喇叭往屋檐上一按，前一天就开始唱了，最多的是豫剧《抬花轿》耳熟能详，喜庆热烈，还有流行歌曲，整夜的唱，院里100瓦的大灯泡悬挂在树枝上，灯火通明，杀猪宰鸡的，比过大年更喜庆。

说起办喜事儿，剪花样儿就少不了。

“早闻年欲至，剪彩学芳辰。缀绿奇能似，裁红巧逼真。”

村子里有个厉害的角儿，人称“花老太太”，老太太八十多岁了，耳不聋眼不花，十七八岁带着手艺嫁过来，各种花样儿都能剪，别说前后村儿的，三里五村的都人找人，话捎话的让她剪花样儿，小动物了、各种花儿了，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的，跟真的一样，家里边天天是送走一拨又来一拨，跟集市似的。

那时候衣服、鞋帽都是手工活儿，扎有鼻子有眼儿的童鞋、衲鞋垫子、衣服上的装饰、窗花等等都需要用到剪花样儿，花老太太剪好后，千恩万谢喜滋滋地拿回家，用书纸、本纸、报纸拓个样儿，再将原版规规矩矩平平整整地放在牛皮纸叠的纸样盒子里宝贝似地藏着，反反复复地用。

午后，大闺女小媳妇地围坐在一起，穿针引线，选样儿配色，看谁的花样儿齐全，公认的第一名，那可是倍儿有面子。

“看人家三儿，咋这么有福气哪，媳妇地里活儿能干不说，这女红也是没得人能比了。”

“可不，你看这秀妞，心灵手巧的，恁娘家侄儿不是个好木工，可能来钱吗，多登对，赶紧的给介绍吧，要不被别人家抢先了，可只有后悔的份儿了。”

“大娘，您老真是的，干活慢还不赶紧的，话咋还那么多呢。”叫秀的妞脸臊得红彤彤的，小声地制止着大娘大婶们的说笑。

“哈哈哈，害羞了哟!”

“就是的，你们说话也注意点儿，小辈们面前树立点好的榜样，别成天介逗逗这个说说那个的。”路过的大爷看不惯了，替自己妞说上句公道话。

“大老爷们家家的，哪有你说话的地儿，忙你的去吧，娘儿们在一起说哪儿哪到边，不说不笑不热闹嘛，再说了，咱也不说那出格的话，有分寸着哪。”被自家媳妇劈头盖脸地一通说，大爷扭头就走，再不说一句话。论说道，还是娘子军。

再说剪花样儿，结婚办喜事的就更需要好多个花样儿了，双喜少不了、鸳鸯不可少、花好月圆、多子图也得有，各种嫁妆上都要贴喜字，脸盆上、做活筐上都少不了。

经花老太太手剪过的花样儿，据说一间屋子也放不下，不收钱不收礼，谁来都热呵着招待，再忙也撂下手头儿的活，决不让跑空趟。

宽厚善良的个性修来的福报便是多子多孙，五男三女八个孩子，齐刷刷的一大家子，气派的很。

“好人好报哪！”乡亲们眼中的花老太太就是个大好人大善人。

“哎，动动手的事儿，又累不住人，乡里乡亲的，客气个啥。”花太太从来都是一副笑模样，笑话随着手的动作、眼的视样抑扬顿挫，婉转悠扬。这说是现在说的职业病的特征表现吧。

可是，上天的决定，有时侯也不知是有什么样的深意。花老太太的四儿子生来身子就弱，都说是药罐子托生的，天天咳咳咳的不断，一年四季的躲在屋子避风，四十多岁了还没成亲。

一个月黑风高之夜，老四调戏了隔壁的李寡妇。这个传言迅速传遍大街小巷，老四更是不再出门，无儿无女的李寡妇也搬回了娘家。据说，消息是李寡妇的小叔子传出来的，为了是把李寡妇撵回娘家，他好霸占那片老宅子。

老四的传言和小叔子的据说都没人去证实，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花老太太家却一下子清静了下来，再没人找她剪花样儿。一是社会变化快，现成的衣服、鞋帽拿钱就能买到，样式好看还结实耐穿，大家伙也都挣到了钱，生活好了，谁还坐哪做手工，有那工夫不如去挣钱，再花钱去买，所以都也用不着剪花样了。结婚办喜事儿也一样，印制好的闪闪发光的喜字，那叫一个漂亮，又不贵，大气又喜庆，孩子们一辈子的大事儿，谁还会为了省那几个钱，买红纸落人情的找人剪花样儿。二是老四这个不真不假的事件的后遗症，即使是那还需要剪花样儿的，隔过她家的门，去寻现成的，之前别人收藏的花样，也没人再找花老太太剪新的花样儿了。为啥，忌讳呗，怕沾了不该沾的什么子气儿，这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吗？毕竟，人都是往好处走的。

花老太太确实是老了，八十多岁的人，一夜间耳也聋了眼也花了。不过，掂起剪刀来，还是上下翻飞，手中的花样儿还是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是的，花老太太忙活了大半辈子了，也该安享晚年了。

后来，听说花老太太一大家子开了个手工花样儿作坊，诗经、四大名著，专剪华夏文化瑰宝。国内外的订单源源不断，还被什么国家领导人接见了，成了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者和传承人。还有呀，听说老四的病也好了，还跟李寡妇成了亲，生了个大胖小子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