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姑娘也不都是一样

在我们老家，除夕有守岁的习俗，不熄灯、不睡觉、放一夜爆竹，家家户户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相比之下，几乎人去楼空的魔都，显得克制冷清了许多。深夜站在阳台上，只看见苏州河对岸点点烟火，照亮夜空，又咻地黯淡下去，犹如异乡人破碎的梦。

正月初一睡到自然醒，已是日上三竿，宿醉之后口干舌燥、头重脚轻，鼻子也有点堵塞。心中正涌起凄凉之感，汤静电话过来邀我去她家吃火锅，尝尝她轻易不外露的手艺。

虽然我一个不会做饭的人，也不认为火锅需要多大技术含量，但架不住人懒志短，想着总比瘫在家吃挂面强，于是毫不客气欣然前往。

下午两个人手勾着手逛超市，谈笑风生，不像昨晚才认识，仿佛已经相交三五年以上。其实我是个慢热的人，But环境发酵情感。同是上海留守少女，又都孤身一人，聊得来、吃得到一块，没一会熟络起来。

不久开始后悔熟络得太快，因为汤静过于麻利，在厨房里挥斥方遒，发现我百无一用，芹菜芹菜不会理，虾线虾线不会清，煮饭还要问她放多少水合适，显得碍手碍脚，忍无可忍、不留情面将我赶了出去。

一个小时后火锅锅底端上来，周围摆上十余盘配菜，热气腾腾，终于有了点节日的气氛。我笑逐言开，拧开拎过来的酸奶，以奶代酒敬她一杯，谢过她大年初一的招待。

汤静喝了一口酸奶，温情全无、毫不客气:“咿布，你以后出门在外，千万别说你是农村姑娘，简直丢我们农村人的脸！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一点家务不会干，请问你是怎么长这么大的？真是中国第九大奇迹！”

“天才不都是这样的嘛，思想上的巨人，生活中的白痴，你看爱因斯坦、钱锺书和梵高。”我一边啃鸡爪一边满不在乎辩驳:

“再说，我哪有那么差啊！是你对我了解不够，其实我会的可多了，比如铺床、叠被和熬粥，我做的凉面和麻辣香锅堪称一绝！改天给你露一手。”

“别改天了，就明天吧，明天你来主厨，我给你打下手。”她乘热打铁。

“可以，那我只能做晚餐，因为我做饭很慢，三个菜需要发挥四个小时以上。你还得提前把米煮上、把菜理好、调料一份一份备齐。”我如实相告。

“废物啊废物，农村艰苦朴素的土地上，怎么孕育出你这样的废物。”她仰天长叹。

“这证明改革开放以来，乡村经济日新月异，而我不愧为农村全面奔小康的杰出产物。”我厚颜无耻解释。

汤静没有接话，不合时宜地沉默让气氛变得异常，我问她怎么了？她抬头冲我勉强一笑，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气。轻吁了口气才接着说:

“我只是想到我们那边依然很穷，山沟沟里交通闭塞，没有自来水，没有wifi，为了做顿饭还要上山砍柴。

我们都是农村姑娘，但农村姑娘也不都是一样的。看得出来你没吃过什么苦，而我能坐在这里和你吃一顿火锅，经历了近十年的艰难险阻~”

“我也吃过很多苦啊，小时候喝米汤长大，营养全靠南瓜，跟着外公外婆邋里邋遢，我奶奶每次形容起来都哭一通。

只不过后来父母出去打工，家里情况好转一些，接回爷爷奶奶身边，不愁吃穿和学费，没做什么农活和家务，但也一直缺少关爱和重视，心理层面很贫瘠的。”我不服气地卖惨。

她笑了，笑容犹如荷叶上泻过的露珠，不着痕迹:“你这算什么吃苦，有长辈照顾，有父母养育，没一点生活的压力。我16岁开始就自己养活自己，现在还要养妹妹，要不是有几分姿色，还真是没有办法。”

“你父母呢？”我脱口而出，才发觉有点唐突。

“老妈跟人跑了，老爸独木难支，我作为老大，可不得穷人孩子早当家。”她故作轻松，话锋一转：“大过年的，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有机会再仔细讲给你听。”

我识时务地打住，不再追问下去，故意找些好玩的话题插科打诨。她也有意配合，聊得起劲、喝得畅快、吃得开心，两个小时不到将菜肴一扫而空。

走出她家门，走在马路上，凉风一吹，心底突然变得空落落的，好似吃过的食物在胃里没了份量，和脚下的街道一样干净。只有不远处环卫工阿姨“沙沙”的扫帚声，证明着时过境迁的人间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