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颜色

作者: ddnn22 | 来源:发表于2018-10-05 20:23 被阅读150次
其他颜色

1.

下午三点。暖色的阳光透过教堂的玻璃花窗不徐不疾地进入室内,被彩绘玻璃折射成五颜六色的光彩,画面漂亮优雅得自成景色。埃文靠坐在角落里,蓝色的眼睛和俊俏的鼻梁也稍稍染上了五彩的光线。他已经蜷着身子待了好一会儿,目光盯着窗户,就这么一动不动。

阳光和玻璃花窗,都是多么美好的东西,组合在一起,简直不甚真实。他伸出手去,让光线落在自己手上,苍白的肤色被彩色的光线遮住,看着令人有一瞬间的恍惚。

闲着没事的时候,埃文就会来到这里,看被阳光浸透的玻璃花窗。他以为自己总有一天会看腻的,可是目前还没有。他似乎天生就对彩色的东西颇有好感,而教堂里的彩绘玻璃花窗,是他迄今为止看见过最漂亮的彩色。

看彩色,是需要耐心的。太阳照射的角度在变化,花窗折射的光线也会跟着倾斜。这是很微弱的变化,而他可以观察一整天。可以说,他绝对是这座城市最有耐力的彩色观察者。

——反正,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不是吗?他有的是时间。

小镇信基督教的人屈指可数,除了镇长夫人会在礼拜天来做礼拜,平日里甚至连个看管教堂的人也没有,不过教堂倒是从未发生过什么类似财物损失的事。这也给埃文提供了便利,让他至少有处可去。走出教堂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大约五点钟。他才慢吞吞地走了没几步,就因后背上传来的痛感而止住了脚步。

那颗石子砸中他后落地,滚了几遭后停住。他钝钝地站在原地,不用转头,就听见方奇他们的声音。

“外国佬,又来教堂啊?天天祷告就能赎罪吗?”

……已经习惯了。他沉默地再次迈开步子。

“喂,你是聋子吗?要不是你们欧洲人,十年前怎么会死那么多人?”

脚步没有停顿,埃文继续往前走。

感觉一只拳头首先砸在了他的背上,接着是越来越多的拳头,以及被脚踢的痛感。他疼痛地倒在地上,紧咬住嘴不发出声音。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的力道逐渐停下来。方奇恶狠狠的声音居高临下地传来:“以后我见你一次就打你一次!”

接着是一阵离开的脚步声。

“你都不会还手的吗?”埃文刚想试着起身,就听见女孩清脆的声音,在一向安静的巷子兀自凸显出来。

她在巷子的拐角处,身子倚着斑驳的土墙,小麦肤色,顶着一头和他差不多长但乱糟糟的头发。如果她不开口,别人绝不会一眼看出她是女孩子。

埃文自顾自地爬起身来,也不多看她一眼,步伐有些不稳地继续回家的路。听她说的话,应该是都看见了吧?她那样问,至少心里有那么一点,是看不起他这副懦弱的样子。肯定是这样的,不过埃文不在乎,左不过是多了一个看不起自己的人。

“嘿,你听不见人说话吗?”女孩欺身走近,黑漆漆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他。

埃文一愣。亚洲人的眼睛颜色尽管较深,但这么纯净的黑色,他却是头一次见。于是当下有些愣神,木木地脱口而出:“不是的,我听得见。”

“我就知道你不是聋子。”女孩拍拍手上刚碰到破败土墙而粘上的灰,伸出右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吃饭了吗?没有的话,看在你刚刚被揍的可怜样上,我请你啊。”

埃文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女孩脸上明亮的笑容,还是第一次,有人说请他吃饭,或者说,还是第一次,有人愿意接近他,而不是在看到他后第一反应就是皱眉,然后语气古怪:“是欧洲人呀。”

“走吧。”女孩也不等他回答,脚步轻快地率先往前走。待她转过身埃文才发现,她的上衣背面的下方有一块彩色图案,不过已经陈旧不堪,褪了色了。正惋惜间,女孩却扭过头来:“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埃……埃文。”

“埃文?”女孩低声重复一遍,复而转过头去:“埃文,记住哦,我叫唐雅卓。”

待埃文跟着她七拐八拐地将这里的巷子走了好几遍,才忍不住出声询问:“你迷路了吗?”

“怎么可能?”唐雅卓立马反驳:“就算我闭着眼睛都不可能在这里迷路。只是现在还太早了,我们这里的人可不这么早吃晚饭。”

埃文于是闭了嘴,安静地跟着她走。待天色逐渐暗淡下来,埃文才发现眼前的建筑有了些变化。终于,她停了下来,埃文抬头一看,却发现这是一所孤儿院。

此刻的唐雅卓没了那份吊儿郎当的轻松劲儿,整个人有些几不可见的小心翼翼起来,没扭头看他,只是朝他挥了挥手,声音也压低了:“埃文,跟着我。”

埃文于是就这么云里雾里地跟着唐雅卓进了孤儿院。然后发现,她似乎对这里十分熟悉,脚步流畅且自信。不过让埃文略感奇怪的是,这一路下来竟然一个人影都没有。这家孤儿院里的人这么少吗?

正想着,前面的唐雅卓在一扇门面前停了下来,四周望了望确保没有人后,眼睛又凑近门缝去看里面的情况。埃文看她略微弓着身子,脸贴到门缝上,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不禁觉得有点好笑。可是下一秒,就被唐雅卓拉了进去,待他回过神来,她已经在反身关门了。

埃文打量了下四周环境,发现这里竟是孤儿院的厨房!他眼神古怪地看了唐雅卓一眼,她说请他吃饭,就是来孤儿院偷东西吃?思及此,他便抬脚想要离开。

“埃文。”瞧见他的动静,唐雅卓压低声音:“你要干嘛?”

“你想偷东西吃?”埃文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

被说破了,唐雅卓也没有半分慌乱,脸不红心不跳地叉着手,语气带上了几分傲慢:“怎么?你不敢?”

“我当然敢!”埃文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说完也被自己惊讶到了。不知道为什么,从前被看不起惯了,但这一刻,他不想。或许,不就是偷吃东西吗?现在没有人,才不会被发现。就算被发现了,又能怎么样呢?他可以撒开脚丫子跑得远远的谁也追不上他,最坏也不过被人狠揍一顿,不会给任何人带来麻烦。

埃文调整了下自己的表情,使自己尽量看起来轻松一些,然后朝着离自己最近的食物走去,边走边想,自己现在是在干坏事吧?以前他从没干过坏事,不过有区别吗?没干坏事,也是要被揍的。这么想着,埃文就稍稍平静了一点。摆在面前的是炸过的南瓜饼,金灿灿的颜色很好看。他这才想起来,哦对了,今天好像是某个节日,在去教堂的路上隐约听见行人交谈过。并且,过节炸南瓜饼是这里人的习惯。

边吃边难过地想,要是他不是欧洲人就好了,那样的话他融入这里的生活会容易得多,那样的话他就可以与这里的人一起过节了,而不是通过陌生人的谈话,透过一个南瓜饼才想起今天好像是某个节日。

“嘿,你别光吃南瓜饼啊。一样东西一下子少太多会被发现的,你就该吃点别的。”唐雅卓嘴里嚼着什么东西,但丝毫不影响讲话。埃文有些抱歉地看看她,有点过意不去差点给别人带来了麻烦。他感觉自己不饿,于是便停了下来,看着唐雅卓吃。心里猜测,看她轻车熟路的样子,不会是经常来这里偷吃东西吧?

她吃得又快又急,没嚼几口就吞咽下去,埃文有些忍不住想提醒她长期这样对胃不好,但看着她唇边残留的一点食物的油花,又沉默了——她一定是太饿了。

“为什么我们刚刚过来的时候,一个人也没有呢?”埃文疑惑地问出了口。

“废话,当然要避开人们了。我们现在做的可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

原来她也知道啊,这种事并不光彩。不过……“谢谢你。”埃文小声说。

“嗯,不用谢。”唐雅卓漫不经心地回答,把一只剥好的虾塞进了嘴里。

2.

门开了,单调的白色灯光一下子闯进视线,让埃文忍不住眯了一下眼睛。他走进去,果然看见破旧的沙发上躺着一个高大的人影,再走近一点,可以看见那人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不属于亚洲人的分明轮廓,只是被杂乱的胡子稍稍掩住了。他往桌上瞥一眼,五六个啤酒瓶子歪歪扭扭地摆布在上面。

埃文垂下眼眸,也好,这样他就看不见自己被揍后的狼狈模样了。

夜总是沉默的,漆黑的,说实话埃文并不喜欢。躺在床上,可以听见外面传来喧嚣的烟火声,绚丽的火光透过窗户到达埃文的房间却只剩下浅浅的光亮。却刚好可以照见墙边他用蜡笔画上去的各种图画,画得并不好,他却很喜欢。

来这小镇,有大概十年了吧。他从没听过像此刻窗外一样那么响的烟火。今天可真是幸运啊。

埃文本想打开窗户瞧一瞧这盛大的火花,不过他得快点睡才行,明天和唐雅卓说好了在教堂见呢。这么想着,埃文闭上了漂亮的蓝色眼睛。

明天一早,等埃文到达教堂的时候,唐雅卓已经在那里了。

“早上好,埃文。”她并不精神地朝他打招呼,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乱糟糟的头发使她看起来更困了。

“早上好。”埃文礼貌地回应了一句。“你昨天晚上没睡好吗?”

唐雅卓敷衍地回答:“还行。”

埃文看了眼教堂的彩绘玻璃花窗,兴致勃勃地开口:“你注意过那边的玻璃吗?阳光照耀下简直美极了。不过现在才八点多,等到接近十点的时候阳光再大一些会更好看。”

“玻璃有什么好看的。”唐雅卓不以为意。

闻言埃文小小地失望了一下,原来不是所有人都觉得彩色有趣。

“埃文,我们来玩捉迷藏吧!”

……略微幼稚的游戏。不过唐雅卓的声音听起来很兴奋,埃文不忍拒绝。“好吧。”

“雅卓,你躲好了吗?”埃文等了半晌没有回应,想来她应该是躲好了,便开始寻找起来。教堂里总是冷清,现在还早,除了他们俩教堂里空无一人,更显萧条。埃文经过几根白色石柱,走过祭坛,来到一排排的坐席面前,他猜,唐雅卓应该就躲在某个座位下面,于是他弯下腰去,低头去寻。

就是在这时候听到一些略微不寻常的动静,很小的声响。但没由来的,埃文有某种感觉,这不是唐雅卓发出的声音。他绷直了脊背,抬起头来,却撞进了一双深蓝色眼眸里,被深深的眼窝框着,笔直而凌厉。

欧洲人!埃文被狠狠地吓了一跳。眼前莫名其妙突然出现的男人拥有着典型的欧洲人长相,埃文从三岁开始在这个镇子上生活,只见过两个欧洲人——他,以及爸爸。今天,他竟然在教堂看见了第三个欧洲人。

眼前的男人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看见一个欧洲小孩,眯了眯眼睛,声音冰冷机械,说出的中文带着浓厚的欧洲口音:“你见过亚摩斯·希伯来吗?”

埃文尚且还未回过神来,只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见埃文摇头,男人并未有什么反应,只是深深地看了埃文一眼便转身走了。埃文维持着刚刚的姿势停在原地,觉得刚刚发生的事情有些说不出的奇怪。怎么会有一个欧洲人突然出现在教堂里?听他刚才的问题,是来这里找人?可是他从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叫做亚摩斯·希伯来的人。

“埃文,你干嘛愣在那里不来找我?”唐雅卓显然是没什么耐心的人,久久不见埃文来找她就自己出现了。只是一出来便看见埃文半蹲在棕色坐席前,一副傻傻的愣怔模样,像被抽空了意识似的。

“我刚才看见了一个欧洲人。”埃文起身,顺势往椅子上一坐,还是满心的不可思议。

“欧洲人?”唐雅卓皱皱眉头,“你是说镇子上除了你和你爸爸,出现了其他欧洲人?”

埃文点头。

“那又怎么样?”唐雅卓毫不在意地往埃文旁边一坐:“又没人规定欧洲人不能到这来,你和你爸爸不是在这里生活了那么多年吗?”

是的,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埃文渐渐地平静下来,觉得刚才的自己是不是太神经兮兮了。看到一个欧洲人又怎样?很正常嘛。他把自己大惊小怪的原因归结于这是他见过的欧洲人太少了。不过……埃文回过神来,盯着唐雅卓:“你怎么知道我和爸爸的事?”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唐雅卓无奈地耸耸肩:“镇子这么小,有两个欧洲人住在这里的事,我相信镇子上没有人不知道。”

也对。埃文低下了头,他就知道是这样的,毕竟,他和爸爸是欧洲人啊。

3.

全世界都不欢迎欧洲人。虽然经历那个时代的时候他还只有三岁,但身处信息发达的现代,埃文不可避免地知道,这句话在十年前,是各州通行的标语。

十年前,欧洲科学家因为实验失误,将一种极具扩散性的有害气体不慎泄露,这种气体不会对人体造成直接损害,可却污染了大量食物。当时的欧洲科学家们对这种气体了解十分匮乏,以为并未造成多大损失,是以没有采取有效措施挽救。直到大面积食物中毒事件发生,欧洲科学家们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可惜已经太晚了。不止欧洲,通过食物出口,其他大洲的人们也食用了被污染的食物。政府虽然紧急停止了食物出口,但事态的严重并未削减,有无数人因此受到健康威胁甚至失去生命。

各大洲的人们因此将欧洲科学家的失误上升到整个欧洲,对这起事件纷纷展开了口诛笔伐。欧洲人有罪、不欢迎欧洲人的游行标语各处涌现。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埃文来到了这个镇上。有些事因为太小已经记不得了,可是因为自己是欧洲人,从有记忆以来遭受的都是不怎么友好的待遇。没有朋友,已经是最小的事了吧。

欧洲人有罪吗?或许有吧。可是,他什么也没干,只是身为一个欧洲人,就已经是原罪了吗?

一整天,埃文都有点兴致缺缺。与唐雅卓分别的时候听到了她关于他今天如此分心的小声嘀咕,知道今天的自己是个不称职的玩伴,大概是扫了唐雅卓的兴了。于是略感抱歉地主动说:“我们明天再玩一次捉迷藏吧!”

“好呀。”

可当第二天埃文早早地来到教堂的时候,却不见唐雅卓的身影。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来。埃文靠坐在石柱上等待,竟一不小心睡着了。

他只记得自己睡着的时间有点长,待他悠悠转醒,竟发现唐雅卓不知道什么时候蜷起身子坐在了他的身边。“嘿,你来了。不过……你怎么不叫醒我?”

“埃文,下次不要随便在家以外的陌生地方睡着。”唐雅卓的声音听起来恹恹的,无精打采的样子。埃文刚想说教堂可不是陌生的地方,可仔细看,却发现了不对劲。唐雅卓低着头,但露出的脸颊上分明有受伤的痕迹,就跟他平时被揍是一模一样的。

“谁欺负你了?”

“我可没被欺负!”唐雅卓被这句话说得抬头反驳:“跟你不一样,我可是狠狠地揍了回去!”

埃文闻言不禁有点沮丧。她果然还是将第一次见面他打不还手的事记在了心里:“你觉得,我很懦弱是吗?”

唐雅卓撇撇嘴,不予回答。

“从小周围的人就说,欧洲人有罪,欧洲人是需要被救赎的。我也这样认为。所以没有朋友,被欺负,或许是应该的。”

“拜托,我可不认为你需要什么救赎。你什么都没做,你甚至不认识那些罪魁祸首科学家们。那是十年前的旧账了。”

“可是至今人们还是经常提起不是吗。”

“是的。可我还是觉得,你该狠狠地揍回去。”

“或许是的。”埃文沉默了一会儿,又问:“是谁欺负——不,你是和谁打架了?”

“一群孤儿院的小屁孩。”

他斟酌着开口:“你是孤儿院的孩子?”

“没错呀。你见过有父母的孩子穿成我这样吗?”唐雅卓大张开手,向他展示自己洗到褪色发白的旧衣服。

“这么看,我和你差不多。”埃文说:“我爸爸整天酗酒,从不管我。而且,”埃文也向她展示了下自己:“我的衣服也是旧的。”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笑了起来。

“不过,这样或许会好很多。”埃文说着,将唐雅卓拉到彩绘玻璃前,被折射过的光化成的漂亮颜色照在他们的衣服上,看上去有种别样的美感。

唐雅卓满意地笑笑:“颜色有点太花了,不过我喜欢。”

分别时唐雅卓站在教堂门口向他挥手告别。埃文走了几步回头,却发现她仍在原地。“你不走吗?”

唐雅卓无所谓地耸耸肩:“今天我把她们揍得那么惨,阿姨肯定要来找我算账的。看来今天晚上只能在这里住一晚啦。”

“那你要小心。”

“嗯。”唐雅卓点点头。然后想起了白天埃文说的话。没有朋友,被欺负,或许是应该的。于是她清了清嗓子,朝已经走远了的埃文喊:“埃文,今天起,我们算是朋友啦。”

远处的埃文脚步一顿。就是在这一刻,他突然感到,自己的生活总算像教堂的彩绘玻璃一样,被阳光照耀到了,拥有了其他颜色。

4.

回家的时候爸爸正坐在沙发上,少见的没有喝醉,但凌乱的穿着和丝毫不讲究的满脸胡子让他看起来依旧像个酒鬼。埃文停了片刻,才重新迈开步子走向自己的房间。

“埃文。我们得搬家了。”爸爸突然开口。与埃文三岁就来到小镇上不同,爸爸之前都是生活在欧洲的,不怎么会说中文,说话一向都用法语。已经许久没接触这门语言了,是以埃文过了一会才反应出他这句话的信息。心中只觉得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们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十年了,为什么突然要搬家?

“没有为什么,埃文。你听着,我们必须要搬家,最迟明天就走。”

“可我并不想搬。”埃文抗拒地看着他。他好不容易有了朋友,他却要让他去另一个地方,再遭受另一拨人的白眼吗?

“埃文,我很抱歉,但这不是你能决定的。”

埃文沉默。突然心灰意冷地觉得,眼前这个人仅仅只是凭着与自己的血缘关系,就可以决定他的一切了。可是明明,除了这份血缘关系,他跟他简直就是陌生人啊。他甚至不知道他的全名,只知道酒馆的老板会叫他亚伯。而他也从不关心他,甚至,他清醒地见到埃文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紧绷着下颚从他面前径直走过,在关上房门之前,竟鬼使神差地想起那天在教堂遇见的欧洲人。像受到了某种莫名的蛊惑,那句话不经考量就脱口而出:“你认识亚摩斯·希伯来吗?”

埃文看见爸爸的身体蓦然僵硬了一瞬:“不认识。”

半夜两点左右,埃文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起来,踮着脚走到门边,轻巧地转开门把手,一切动作都缓慢而安静。

他走到爸爸的房间门口,里面的灯是亮着的,还有整理东西发出的嘈杂声响。他应该是在准备搬家了,埃文垂下眼睛想。看向客厅,角落里有几个纸箱子,里面装着零零散散的东西。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开始翻找起来。他记得,曾在家里的某个地方看见一些信件的,不知道爸爸是否已经将之整理好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生出一种一意孤行的感觉。埃文觉得一定有什么事情是他还不知道的。真相似乎离他很近,可有什么东西把它阻隔住了。那个欧洲人很奇怪不是吗?亚摩斯·希伯来这个名字也很奇怪不是吗?至于爸爸听到这个名字的反应,就更奇怪了。

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哽在胸口。于是他爬起来了。脑子里突然联想到那些陈旧的信件。

这些信件能告诉他什么呢?他也不知道。不过脑子里有种声音告诉他:看看吧埃文,就看看。

褐色的信封在几本书籍下略微显现出来,埃文将信抽了出来,拿出最上面的一封开始看,是法语。才看了几行,埃文的手就有点轻微地颤抖起来了。

这封信……是写给十年前与欧洲食物污染有关的科学家的!

信的末端写着:快走吧,亚摩斯,越远越好。

陈旧的信纸被埃文紧紧地攥在手里,心底升腾出千万种不可置信。

亚伯?还是亚摩斯?

“拜托,我可不认为你需要什么救赎。你什么都没做,你甚至不认识那些罪魁祸首科学家们。那是十年前的旧账了。”

埃文想起了唐雅卓的话,心突突地强烈跳了两下。或许唐雅卓说错了,如果,他认识呢?

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脑子里只剩下了一种想法:去找唐雅卓。

   

“雅卓,雅卓,你在哪儿?”深沉的夜色里,失去了灯光的教堂被融进了单调的黑。埃文看不太清楚,只能小声地唤着她的名字。从看完了信到现在,他的心里基本混乱一片,唯一想到能帮他的人,就是唐雅卓。她一定能说出他该怎么办的,一定能。

“埃文?”唐雅卓带着极浓困意的声音在某个角落响起。埃文循声走过去,勉强能在黑夜里看见唐雅卓的瘦小身影。

“你怎么会在这个时间来?”唐雅卓十分不解。揉了揉快要睁不开的眼睛,却听见埃文颤抖得不成样子的声音:“雅卓……”

听完埃文的讲述,唐雅卓已经毫无睡意了。她类似于亡羊补牢地安慰:“哇,埃文,至少,原来你不是个小人物呢!你是科学家的儿子,这简直太酷了!”

埃文抱着膝盖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此时大约已经是四点钟了,他就这样跑出来,也不知道爸爸发现了没有。“你没听到我刚才提到的那次在教堂遇见的欧洲人吗?我怀疑爸爸就是因为知道有人在找他才要搬家的。这可一点都不酷。”

唐雅卓撇了撇嘴:“好吧。不过,我觉得你该和你爸爸好好地谈一次。埃文,你已经十三岁了,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了。——当然,我比你大了一岁,显然处事更加成熟。所以,你该听我的,去和你爸爸好好谈谈。或许,只是搬出去一阵子避避风头,还可以再回来呢?”

“那……我现在就回去?”

“等等!”唐雅卓叫住他。

“嗯?”

“我和你一起去吧。”唐雅卓拉了拉皱了的衣角。也跟着起身。

嗯。她绝对不是因为想看看科学家长什么样才想跟去的。

深夜寂静的巷子里,“咚咚”奔跑时落地的脚步声显得更加突兀而用力。埃文的脚步很急,唐雅卓差点就要跟不上。不过她明白埃文此刻迫切想要见到他爸爸的心情。夜风迎面吹在两个奔跑的孩子身上,灌进他们的衣服里。此时是夏季,小镇上白天的温度很高,连带着夜晚的风也带着股闷热感。只是不知怎的,埃文感觉,离家的方向越近,感觉就越热。

当他隐约地听见前面传来了人们嘈杂的脚步声、谈话声。心里有些奇怪本来宁静的夜晚为何变得吵闹的同时,一抬头,发现离得近了,才看清前面的那处光亮不是哪家的院子里开了灯,而是灼烧着空气的一片火光……

“埃文!埃文你怎么了?”唐雅卓看着身边突然着了魔般冲出去的埃文和那片火光,心中隐隐地也升腾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她循着埃文的方向追过去,到达之后,只看见埃文跪坐在一片火光面前,红色的火光映着蓝色的眼睛,使得他的眼里除了眼前的红色,已经空洞一片。

5.

十年前,制造了食物污染的欧洲科学家在家中焚火自杀。十年后,这个曾经轰动一时的新闻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逐渐被人们遗忘。

小镇也发生了一些细小的变化。教堂终于聘请了专门的人管理,孩子们只能在规定的时间里进出教堂。教堂的外观也随着时间交替而变得陈旧了许多,但里面的彩绘玻璃倒还是老样子。

此时是下午三点,玻璃花窗前站着一个金发碧眼的欧洲少年。他略微垂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阳光和玻璃结合起来的漂亮光线。

埃文觉得,他还是喜欢彩色,但是又不同于以前那份喜欢。小时候的他,曾一度以为自己生活在灰色里,那时候对彩色的喜欢,更多掺杂着一份羡慕吧。

“拜托,埃文,你已经在这待了多久了?这破玻璃有那么好看吗?”唐雅卓熟悉的嗓音传来。埃文扭头看她,唐雅卓现在已经将头发留到齐耳了,总算有了一点女生的样子,不过行为举止依旧大大咧咧。

“是这样的,雅卓,我觉得你有必要多发现一下生活中的美,而不是整天蹭吃蹭喝的。”

“我什么时候蹭吃蹭喝?”唐雅卓反驳,这也太冤枉人了。

“你答应去孤儿院的厨房帮忙,难道不是为了这个?”

“好吧。”唐雅卓摊手。

    埃文走出了教堂,路上偶尔有几个孩子打打闹闹。经过巷子时,突然想起那个夜晚,他拼命狂奔,却还是错失了见爸爸的最后一面。那天想见到爸爸的心情,因为回忆中的火焰热浪而变得沉默。他坐在一片火光前,不知道该怎么办。直到邻居递给了他一封信。爸爸在片刻之前让邻居转交给埃文的信:

埃文,我知道自己犯了罪。但即使世界上有那么多有罪的人,也向来没有任何人需要被救赎。我只能自己赎罪。但即使活在罪恶中,也不要垂头丧气。我到现在才明白这点。

埃文,很抱歉选择了这种方式。但我仍然要鼓励你振作一点。我知道你喜欢画画,当你手中只有灰色的画笔时,也仍然可以画出漂亮的画作。所以不要抱怨所处的环境,不要抱怨别人的指责,做好自己就好。握着灰色画笔时,不必羡慕别人,有其他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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