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

太阳掉出天空，穿着校服的女孩儿穿过狭窄的巷子，磨蹭的往家的方向移动，彪悍的妇女顺手将脏水甩到门外，刚好倒在了她的面前，韩小熙不敢像其他人一样破口大骂，埋着头从墙边小心的绕了过去。

“死丫头，放学不回来，又去哪个儿鬼混了！”家里的门开着，沙发上的衣服堆里坐着的女人吐出嘴里的瓜子皮，冲她骂道。

韩小熙关上门，把书包昂昂到沙发一角，熟练地拿起扫把，清理地上的残骸。

“板着个脸，我欠你钱啊，饿死我了，做饭去！”女人没有停下嗑瓜子的动作，熟练地指挥着。

韩小熙这才放下了扫把，戴上沾满了油点的围裙，去厨房烧菜。

“少放点儿油，家不够你败得！”

韩小熙重重地关上厨房的门，终于获得了这短暂的安宁，想逃！这是她每天都会重复一遍的想法，但每一次想要付出行动时，都会被现实劝退，除了这里，哪里还有一个地方能允许她安身呢。她不想想了，此刻，她只想静静地享受这独属于她一个人的安静的小时光。

晚上，韩小熙一个人躺在床上，一切都静悄悄的，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讨厌这份安静，更不明白这时的安静和厨房里的安静有什么不同。可是，她清晰地感觉到，她喜欢的是厨房里的那段时光，绝不是现在。

等到韩小熙朦朦胧胧的睁开双眼，，外面的阳光晃得她睁不开眼。

“不好！”预感果然没错，韩小熙定睛看了眼墙上的时钟：7:30，昨天胡思乱想没睡好，今天才起这么晚，“这下完了绝对要迟到了！”

韩小熙加快了速度整理好衣服，飞奔出门，巷子里的人家已经闹腾了起来，韩小熙无暇顾及让人厌恶的吵闹，仓皇的躲避着路上的脏水和人。

“叮铃铃～”

还是晚了一步，韩小熙被隔在了一步之遥的教室外面，老师不耐烦的在讲台上翻动着书页，一言不发。

“报告！”韩小熙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朝老师的方向喊。

讲台上的女老师继续翻动着书本，没有理会她，韩小熙蒙了，她不知道今天老师的心情不好，只能在心里暗自叫苦。

终于，书页停止了，她像是找到了今天要讲的那一页，缓慢的抬起头朝着韩小熙看了一眼。

“进来！”女老师语气很平静，没有夹杂任何情绪。

韩小熙这才惴惴不安的走进教室，果然就差她一个了。等到她走到自己的座位刚想坐下去，女老师又说话了。

“不许坐下，站着听！”

顿时，班里多了些很微小的嬉笑声，韩小熙愣了一下，没有坐下，拿出了书本放在手里。

“反正你在最后一排，挡不住任何人。”女老师漫不经心的补充了一句。学生们哄笑成一团，韩小熙的脸立马红了起来，尴尬的抿着嘴。

这堂课过的很漫长，最起码对韩小熙来说，像是经历了一个世纪。

“怎么来这么晚呀？小熙！”韩媛媛转过来对刚坐下的韩小熙问道。

“哎，起晚了，跑过来还是迟到了。”

“那你是不是没吃饭？”说完，韩媛媛转身从桌兜内拿出一袋面包。“先垫垫肚子吧，到中午还要很久。”

“嗯，我爱你，媛媛！”韩小熙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感动了，一把抱住眼前这个天使一样的女孩儿。

“谁在教室吃面包了呀，味儿真大！”一个骄蛮的声音传来，不用猜，也知道是夏园。

“面包能有什么味道啊，你鼻子也太灵了吧！”韩媛媛对夏园说。

“不是吧，在教室吃东西还有理了，打扰到别人了不行啊！”夏园没想再说下去，转头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别理她，闲的！”韩媛媛安慰着韩小熙，继续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她唠嗑。

上午过去的很快，好不容易挨到了中午，午饭铃刚响，靠近门的学生就全冲了出去。剩下的也毫不示弱，拔腿就跑，紧随其后。

韩小熙跟着韩媛媛来到食堂，看着乌央乌央的人群，两人拉着手避免被人流冲散。

夏园看着人群里的两个人，嘴角微微上扬。

“看！就是她们！”

“真恶心！”

韩小熙和往常一样跟着韩媛媛行走在校园里，只是，今天不知怎么的，一路上人们都在有意的看向她们，并且小声的议论着什么。

两人都没有很在意，有说有笑的往教室走去。一进教室，里面的学生齐刷刷的看向她们，随之而来的是死一般的寂静。好像只维持了一瞬间，又都沉默着低下头去。

韩小熙满头问号，回到自己座位，课桌上的大字出现在她眼前，红色的字像是要滴出血来一样，震慑着韩小熙的心。

“同性恋！恶心！去死吧！”

韩小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转头看向韩媛媛，只见她也直直的站在桌前，身体颤抖着。

“上课了！干嘛呢？快去坐好！”班主任踩着上课铃走到教室，看见她们两人站着不动，气冲冲地说。

没人动，也没人说话。班主任察觉到了不对劲，走向韩小熙，看见了桌上的字。

“你们先到我办公室！”

韩小熙和韩媛媛一路沉默，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确切的说，应该是都不想说话。

教室里，班主任轻轻放下手中的课本，走到韩媛媛的桌子前，伸手擦拭了一下桌上的红字，字迹已经完全干了。

“说说吧，是谁写的？”老师把披肩的长发拨到后面，露出素净的面庞，虽然不施粉黛，仍难掩强势的气息。

同学们一言不发，整齐的低着头，仿佛在等着老师的审判。

“没人承认？看来是个敢做不敢当的怂货啊！好！我一个一个问，不就是浪费点儿时间吗？我等的起！”老师轻佻的语气让罪魁祸首有些按捺不住了。

“我写的！”夏园目光直视着老师，一鼓作气站了起来。

“去！拿毛巾，擦干净，不然别停！其他人上自习！”女老师瞥了她一眼，撂下一句话就走了。

办公室内，只有两个老师在备课，其他人早早地就赶往了教室。韩小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而一旁的韩媛媛好像是忽然想开了什么似的，在韩小熙平复下来的那一刻，面向她脸上浮现出很温柔的笑。

直到现在，韩小熙还是忘不了那张单纯的少女的脸上的温柔到骨子里的微笑。那天在老师的询问中，韩媛媛承认了自己的性取向，并且表示韩小熙自己对此一无所知。任凭韩小熙怎么敲破脑袋的拼命回忆，她还是无法想起，老师是怎样对她说明了后果，韩媛媛又是怎样接受了转学的结果呢？尽管自己是确确实实的经历了这一切，但回忆起来，自己却像一个局外人一样一无所知。

就是在这天，韩小熙失去了这个唯一的朋友，尽管这个朋友对她有别样的念头，不可否认的是，她爱她，绝不是嘴上说说，她真切的付出了行动。而且在没有伤害到韩小熙的情况下最大限度的为她带来了生命里的一道光！这道光在身边时显得微不足道，远离后却彰显了伟大的力量。

之后的韩小熙没有了结伴而行的人，独来独往就成了她生活的常态。正午时分，她正享受着树下阴凉的惬意时，夏园蹑手蹑脚的绕到她身边。韩小熙也注意到了她。

“那字是我写的。”夏园率先打破了宁静。

“我知道。”韩小熙说的很平静。

“我只是想报复一下她，我俩以前关系很好，但是后来因为一点小事儿决裂了，我看她那么待见你，很不痛快，所以才。。”她一边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其实很久以前她就喜欢你，一直没说，也没想靠近你。”她忽然声音又大了起来。

“真的很抱歉，我那天放学碰着她了，她和我说她要转学了，而且她说她知道是我，但她不怪我。。。”说着，夏园低头抽泣起来。

“我没想到会闹这么大的，我只是想让她难堪。”

“我也不怪你。”韩小熙不想说下去了，她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泪了，她想走！

说完后，韩小熙起身没等夏园回话快步离开，到了卫生间，她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几个无人的夜晚，她都想自己要不要哭，可总是感情到不了那个程度，偏偏今天，夏园的主动破冰击垮了韩小熙心里的锁链，她再也忍不住了！

这个在压抑中成长的姑娘，平复情绪很有一套，她在上课铃响前就收了眼泪，若无其事的回到了教室。熬了一个下午，放学的铃声总算放跑了这群孩子，他们三三两两，或三五结伴冲出了这座压制他们的宝塔——在肉体上！

“韩小熙！”韩小熙听到后面的叫喊和急促的脚步声。

果然是夏园！

“什么事？”

“我知道你很难原谅我，但是我真的很想交你这个朋友！”

“嗯？”韩小熙有些不知所措了，第一次有人对她说这些话。

“真的！我从心里喜欢你，哦，不是媛媛那种喜欢。”夏园结结巴巴的话逗笑了她。看到韩小熙笑了，夏园也不好意思的笑了出来。

一路上，夏园没有避讳对韩媛媛的旧事重提，韩小熙也对她们之前的事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两个人越来越聊得来，不知不觉中，内心的隔阂跟着窗子飘出来的白烟一起烟消云散了。

夏园的家在学校和韩小熙家之间四分之三的位置，在夏园家门口，韩小熙问出了那个困扰她很久的问题。

“为什么他们都很排斥我？”

“我倒感觉是你在排斥他们，说真的，你看起来就不是很想交际的样子。从没见你主动说过话。”

韩小熙一边琢磨一边跑回家，又路过那个大婶家，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向路上泼着脏水，聊天正上头的韩小熙没刹住嘴，怼了一句。

“有人还泼！”说完她就后悔了，在原地等着一会儿将会掀起腥风血雨的一场骂战。可是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你不会绕着走啊！”大婶好像并没有生气，只是笑着骂了一句。的的确确是笑着的，她看到了。

“你还有理了？”她的胆子大了起来。

“啊！我不长眼了行了吧！小姑娘家家的还挺烈！”大婶满意的表情让韩小熙更觉得一切像梦一样不真实。

魂不守舍的回到家后，她进门看到了母亲还是坐在沙发上嗑瓜子，心安了许多。但没有条件反射的扫地，反而背着书包径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韩小熙的母亲显然奇怪她的表现。

“死丫头，回来不做饭等着什么！”

“等等会饿死啊！要真饿了自己去做。”刚才的大婶给了她莫名的勇气，韩小熙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儿非要在卧室待着，但是她现在就是不想立刻去执行命令。

反常的是，韩小熙的母亲并没有继续骂她，她还在惊讶于女儿的变化，这个一度让别人以为是怪胎的，自己快要放弃了的女儿，有自己的脾气了。她停下了嗑瓜子的动作，嘴上不想饶了她。

“爱做不做！”想了想，她还是自己下了厨房。

韩小熙在屋里呆呆的坐着，她享受到了一种从没有过得快感，是那种膨胀的快要爆开的气球终于可以放气的快感。

享受了一会儿，韩小熙打卡门，惊奇的发现桌上摆好了母亲做的饭菜。看着一地的瓜子皮，她还是拿起了扫把，熟练的打扫干净，放下扫把时，刚好母亲端着最后一盘菜过来。

“。。。。。”太突然了，两个人都不知道说点儿什么，韩小熙很快反应过来，坐下夹起了菜。

“我做的还行吧？”母亲试探的问。

“好吃！”这个母亲眼里的闷葫芦终于发出了赞美的声音。

一直以来，韩小熙的母亲企图从女儿身上找到被表扬的快乐，但一而再再而三的失利，让她觉得哪怕能骂回来一句她也该知足了。

第二天，上学的路上，夏园在家门口等着她。

“你今天看起来和善多了，什么情况！我这么厉害的嘛？”

“真的吗？”韩小熙笑了起来，终于和巷子里的吵闹融为一体。现在的吵闹不是吵闹了，是不同人的快乐混在了一起，只有快乐的人才觉得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