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六叔的烦恼

今阳的老爹“六叔”最近摊上事儿了，摊上大事儿了。

六叔，在圈内也算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想当年，清政府还在跟日本人较劲时，六叔是第一批率先发起革命的“进步青年”。抗战胜利后，六叔跟一群志同道合的兄弟开始了各自的幸福生活，兄弟们也算是一起扛过枪，一起下过乡，一起同过窗，一起嫖过娼。现今，虽身处各地，但是圈子还在，兄弟几个时不时的还会走动走动，看看彼此之间的近况，聊聊家长里短。

六叔早已年过半百，能耐、把式已大不如前。但奈何资历摆在那，圈里人多少还会给些面子。六叔女人的肚子也是争气，像憋着劲的气球一样，眼看着憋下去又鼓起来，一年又一年；如今，家里也算得上是人丁兴旺，儿孙满堂。每日黄昏时分，晚饭过后，六叔都会把儿女们聚集在一起，身体慵懒地倚在褪了色的摇椅上，煽着光秃秃的鸡毛扇子，眯着眼睛给儿女们讲述着自己当年抗战的故事。每当故事快要结束时，六叔的眼睛里都会迸发出异常奇特的光辉，这光辉如同横穿夜空中的流星，短暂而又明亮；同时，嘴里碎碎念着：“你们要记住，我是中国第一批搞革命的，第一批”。

今阳是六叔最小的孩子，年少尚不更事。从小到大，今阳每天晚上都会搬着板凳，侧着脑袋，安安静静地泡在六叔的故事。故事虽已听过无数次，但是今阳能记住的却聊聊无几，他的记忆中最留意的部分始终停留在“第一批”三个字。这三个字就如同定海神针扎在今阳的心中，越来越深。 老爹到底杀过多少鬼子，老爹到底有多少能耐，今阳无从知晓，也不感兴趣；但是，既然是“第一批”，那一定是最厉害的，也一定是最了不起的。每当想到这里，今阳的嘴角都会不自觉地上扬，打心底里发出愉快、踏实的笑声。

六叔自认为江湖上的事儿能够摆平，但是，家里这本经却多少有些读不透。六叔早年大风大浪惯了，到了晚年不想再折腾，想好好享受一下天伦之乐。于是，六叔对他们儿女都分爱疼爱，能不打就不打，能商量绝对不咣当。可是，六叔毕竟是个粗人，身上的毛病可真是不少，办事糊涂，鼠目寸光，又固执己见，心眼小，经常好心办坏事，闹得父子之间矛盾重重。前一阵子，就因为搬新家的事情又跟儿女们闹得不可开交。原来，六叔家的老房子是祖宅，是刘家的一辈辈传下来的祖产。此处房产不仅花园楼阁俱全，又临街临巷，绝对算的上是津门一处上等的府邸，价值不菲。但是，这一大家子的人挤在一个院子里，始终不是长久之计。于是六叔打算在郊区购置一处新的房产，留给儿子们娶媳妇儿用。六叔，虽然在圈内有几分名气，可毕竟思想僵化，不懂理财，这些年没有攒下多少钱来。于是，六叔便打算出售老宅中的一处旁厅，以缓解手头的压力。可这一举动，顿时激怒了家里所有的人。儿子骂爹，媳妇上吊，女儿哭穷，老婆回娘家等等，各出戏码纷纷上演，你作罢来我登场，好不热闹。六叔也急了，骂道：“我他妈这是犯着哪门子邪了？招谁惹谁？还不是为了你们这帮兔崽子？得得，这家里还轮不到你们做主，你们不懂事，我不能跟你们犯浑！”。就这样，六叔顶着全家人的压力，在借条上画了押。

今阳虽然不能算是阔少爷，不过从小背着“第一批”的光环长大，也自认为是一个名门之后。打小儿，今阳就是一个聪明的孩子，相比于同龄人，更早就能背会四书五经，更早精通诗词歌赋。这也更坚定了今阳高人一等的信心。于是，今阳在外人面前总是甩下一副公子哥的样子，爱计较，心气高，吃不了一点亏。都说虎父无犬子，可在今阳的身上却一点也看出不他爹上场杀敌的影子。如今，今阳到了上学的年龄，同学们更是人送外号“不吃亏少爷”、“凭什么先生”、“娇小姐”等。今阳对此却不以为然，心里想到：不过是一堆平庸之辈对自己的嫉妒之词罢了，我是“第一批”之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抱着这样的想法，今阳愈发娇气，愈发不懂礼数。回到家中，今阳仍恃宠而骄。爹妈倒是十分溺爱他，对他轻声细语，说道：“我们今阳还小，以后踏入社会就好了，好好学习啊！”。于是，今阳悠然地在家里当起了自己的小皇帝。洗澡水凉一点，便把家里闹得天翻地覆；饭菜不可口了点，便对家人抱怨许久，甚至闹得街里街坊不得安宁。在今阳看来，老爹对自己就是不够好，不够周到，不够细致。与此同时，老爹对自己的好也不值得过于感激，因为到头来“这老头”不还是指望着自己养老。今阳很推崇自己总结的人生信条：因为我是你的儿，所以，你就理所应当不能犯错，你就理所应当不能让我吃一点亏，不能让我受一点委屈，你对我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你给我惹毛了，我们人多，搅得你鸡犬不宁，你拿我没辙！

六叔最近就摊上事儿，摊上大事儿了。今阳把六叔告到衙门去了。这消息流传的十分快，刚才还在街头巷尾，一会的功夫，整个小镇都躁动起来了。大家闲着没事，都想去凑个热闹，这就叫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整件事说起来十分荒唐可笑。六叔最近买了一个洋玩应——收音机，家里人没见过这稀罕玩应，都想着自己摆弄摆弄。六叔眯起眼睛，心里盘算着：自己毕竟是一家之主，好东西肯定得多留给自个儿！不过不让这帮“白眼狼”过过瘾又说不过去，显着自己不够民主。于是就说跟一家子人说：“收音机可以给你们用，但是电池必须从我这买，每天待电池没电时，必须原物奉还”。儿子们虽然气父亲小肚鸡肠，可是确实奈何不住这东西的诱惑，都纷纷掏出腰包，领了电池。满心欢喜地回到屋里，痴迷地听着这四方盒子里传出来的靡靡之音。可是，谁曾想过，六叔发给他们的电池都是事先用过的，不到半个时辰收音机就没了动静。儿子们不懂原委，只能无奈地把收音机还给六叔。于是，每天晚饭后，六叔不再像从前一样坐在摇椅上给儿子们讲故事，而是自己抱着收音机，拍着鼓起来的钱包，悠闲地享受午夜漫长的时光。

纸没能包住火，今阳无意中发现了老爹的心思，顿时勃然大怒，吼道：“我何时吃过这等亏！不行，找个地方评理去”。于是，就出现了父子对簿公堂的一幕。众目睽睽之下，六叔老泪纵横，委屈地道：我有错，我承认。但是你们可是我培养、教育出来的亲骨肉，何苦让我当众出丑！我的名声坏了，你们以后在外面脸上就有光了？当时真应该多听听战友的劝！罢了，罢了，我错了吗？对，是我错了，我错了。

又是一个宁静的晌午，收音机中缓缓地传来了相声大师马三立的经典桥段。今阳今天格外高兴。他闭着眼睛，悠然地躺在了院子里的摇椅上，感受阳光拍打在他皮肤上触感。“明天一定还是晴朗的一天”，他心想：“是时候该做点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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