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剧院既是影院也是戏台,每逢戏班子来了,母亲就拖着我的手,走二公里路,省下一站车程的公交费去看戏。
母亲节省,但从不吝惜看戏的钱,但凡能买到,我们通常都坐在前三排,因此我总能看清大青衣、小花旦头上那些闪亮而精美的宝钿花钗,那是儿时的我最艳羡的东西。
那些簪花、步摇、华胜,颤颤巍巍缀满了头,随着她们的一举一动,在聚光灯下反射华彩,次次都能晃花我的眼,晃的我生出了人生第一个理想:将来当一名戏子。
这个理想在读小学时被父亲粗暴地扼杀了。不知哪里的戏团来学校的一、二年纪选苗子,被选上的四、五名学生中我也在列,学校让回去问家长是否同意去戏校学习,我兴奋地回家汇报了,母亲略有喜色,但父亲恶狠狠地说了一句“下九流”,不容半点商量便严辞否决,我不懂这下九流有多不光彩,只知父母命不敢违,从此再也不敢有学戏的心思。
但穿着父母的宽袍大袖,在床上咿咿呀呀、装模作样甩袖子的自由还是有的,后来能唱出几句时,母亲受不了了,她严肃地告诉我,唱戏和唱歌是不一样的,讲究一板一眼,抑扬顿挫,发音强弱分明,气息吞吐清晰,不像唱歌唱段旋律这么简单。
母亲模仿着示范了我胡唱的一段,虽不专业,到底是让我明白了戏和歌的区别。
再年长些,更加明白戏迷票友们为什么那么热衷摇头晃脑地沉浸在一段戏文里,岁岁重复不厌倦,那是一段被打上烙印的叙事方式,在一段音韵里长长久久地出现,一出现就说了一段特有的故事。那固定唱腔表面是高低起伏、婉转悠长、张驰有度、沉提恰当,内里是一段又一段意在言外的绕梁余韵,蕴着人生百千味,吐尽人间九回肠。
看的是一场黄粱梦,惊的是一世糊涂人。越是锣鼓喧天的热闹,越谙“曲终人散”的荒凉,便越想智慧长生、菩提常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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