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没想到跟他的相遇和许多恶俗的言情小说一样，是在医院里。
我心里当然幻想过各种偶遇的场景，医院偶遇我也是其中一个，但更大的可能是不会偶遇。
想当初放寒暑假在家待着，每次出门的时候我都会想，新宁这么屁大点小地方，怎么我就碰不到他。
他认不出我，但我认得出他。我不带口罩他都认不出我，更何况我还戴了口罩。
他坐在他母亲病床旁边的凳子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呵，我在心里冷笑一声。他没做什么，但我就是看他不顺眼。由爱故生恨！
我走到他母亲的病床边。
“是王桂芝吗，我是你的麻醉医生。”他好像抬头看了我一眼。
“是，是，我是。” “你赶紧起来，给人家医生让座。”他被他母亲推开，接着喊我坐下。
“没事的阿姨我站着就行。”我感受到他的视线，和他对视一眼，又迅速的移开目光。
口罩下面，是我涨红的脸。
我问了他母亲一些基本情况，了解了一下病情。他母亲很配合，这点让我很欣慰，不配合的患者我见过太多了，他母亲这种善解人意的还是挺少的。
“没什么问题的话签一下同意书吧，我再给你讲一下麻醉过程中可能会出现的问题。”
我例行公事一样说了一堆注意事项和可能出现的各种风险。
我用余光看了看他，眼睛没从同意书上挪开。嘿，这娘俩都挺淡定啊。往常挺多病人都吓坏了。
“不过你们不用太紧张，你这是个小手术，基本都没问题的。”
唉，我真是太善良了。还安抚一下他们。
“好好好，谢谢你啊大夫。”
“没事的，还有什么问题吗，没有我就先走了。”
“唉唉，医生你慢走。”
我转身往病房外面走，听到身后他母亲和他说“俊俊，你快去送送人家大夫。”
俊俊，真没想到他的小名这么…咋说呢，也不是土，就是让人意想不到。像狗名一样。不过我自己的小名也没好到哪去，我叫欢欢。
“大夫，我送送你。”他追上来和我说。
他的声音和我想的也不一样。
现实中我根本都没和他说过话，就偶然听到过几次，大概一两次吧，还是十年前我上高中的时候了。
“不用不用，你回去照顾你母亲吧。”送我干啥，我可不用他送。
紧接着我看见他的手从兜里掏出来了——钱。
哦，原来是想塞红包啊。
我看着他用一种非常快的速度把钱塞到了我的白大褂兜里。
行，不要白不要。你以为我会退回去吗，别想了，我不会。
“那就麻烦你了…”他突然低下头，盯着我的名牌吐出三个字“赵大夫。”
我默默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骂自己大意了，进屋之前明明把名牌翻过去了，可能刚才走路的时候又翻回来了。
靠，那他不会知道我是谁了吧，千万别啊。希望他不会记得我的名字五年前的我干过的蠢事。
我心里一边期待着他记起来我，一边不想他记起来我。女人就是这么矛盾。
为什么说是蠢事呢。那就要讲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了。
二
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呢，其实认识也谈不上吧。严格说来是我单方面认识他。他上学的路和我上学的路差不多，早上的时候会碰到他骑车路过。
他学习成绩特别好，名气很大 ，我非常非常喜欢高冷学霸，江直树我的最爱。
要是问我为啥喜欢他，我也不知道，可能学霸滤镜给他了无数加成。
他是尖子班中的尖子生，我高中从高一到高三都是按尖子班、普通班、差生班这样分的。
他一直都是一班的。而我一直是普通班，没和他一个教室里呆过，挺惨的。
朋友和他一个班过有他QQ， 我迅速加他好友，给他的备注是“偶像 我崇拜你”，我那时候好中二。
他通过了，可能还觉得有点莫名其妙，这是谁啊的感觉。
然后我就开始和他聊天，他那时候和女朋友没分手，别骂我，我后来才知道的 。
其实我也没干什么，就是聊聊天，可能有挺多言辞不当的地方，实在是太久远了，不记得自己都和他说过什么了。
在学校的小事吧记不得很多了，说几件吧。
一个是我记得有一次上楼梯碰到他，我喊了他的名字，他回头了。
另一个是我在走廊窗台上看到他的理综卷子，分数很高，上面端端正正写着他的名字。
还有一次在校园里碰到他和他同学一起，听到了他说话的声音。请不要笑我，我确实到现在都不知道他说话的声音。
朋友有一次给我分享他在全民K歌唱的歌——广东爱情故事。
后来就到了高考！我和他！！！一个考场！他坐在我前面的前面！当时真的超级开心超级惊讶！
我们学校9号毕业典礼，7号8号高考。就大家一起聊聊天拍拍照。
是另一个朋友拉着我去他们班找他拍合照！我当时真的很怂，还好这个朋友拉着我就去了。
现在那张照片安静的躺在相机里，我是真的没眼看。真的太难看了，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好好收拾自己。
那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
三
我高中有一个风俗，高考结束可以在校园里卖书，我没啥可卖，也没去凑热闹。
这个卖书吧，约定俗成的以一个班级为单位，这个班级想卖书的基本都聚集在那。
他也卖了，不仅卖书，还卖照片。说是有人要买，也挺神奇的。我说是不是妹子，他说是。好像有一个还是后来追求他的小学妹。
我记得应该是有一天我跟他说想去看他卖书，然后他同意了，我收拾好了刚准备出门，收到了他给我发的消息，说下雨了让我别去了。
那还是我第一次收到他主动发来的消息。
我还截图当屏保了，我好痴汉啊。
四
考完试没几天，他把准考证丢了。
当时我妈还转发了寻准考证的朋友圈，我当时感觉是挺搞笑的，他还能干出来这么二的事。
我就赶紧给他发消息让他去取，争取做第一个告诉他的。这无聊的胜负欲。
后来，我确实是第一个告诉他的。
“一共有十来个人告诉我这件事，你是第一个。”
当时的我太天真了。可能觉得在他面前多刷点存在感，多做几个第一次就能得到他的好感，或者说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五
查录取学校的时候也有故事，总之每个阶段都有故事，一些随着时间更清晰难忘，一些随着时间却慢慢消散。
我查到他考上了国内某知名大学的软件工程专业。因为我会背他的身份证号和准考证号，能查到他报考的学校并不奇怪。
我截图发给他，告诉他了这个消息。
“你要是没查就不用查了，你要是查了就当我闲的吧。”
我又是第一个人。
他报了三个专业，最后一个是软件工程。前女友录取了某大的软件工程，我想来想去，觉得这也是他们两个之间的缘分吧。
以后没准能当个同行，破镜重圆一下。
还挺浪漫。
有一天晚上，睡不着，我语无伦次的跟他说了一大堆，重新看一次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说啥呢。
我当时还问他“我语文那么差？”哇，我都想穿越回去敲敲自己的头。哪来的自信啊，正常人都看不出来你想说啥。
最后引出了我想问的“就是你怎么没和她上一个大学？”
“我知道以她的性格肯定不会这样的，你知道我为什么报某开没报某航吗？”
“你想去某航啊？可能因为某航没有她想学的专业吧。”
“不是，某航的软件工程全国前五。”
“我记得她跟我说过她想去某开，他没完成我帮她完成吧。”
我当时听了真的觉得挺感动的，虽然女主角不是我。但这话说的太言情小说男主角了，试问哪个妙龄少女顶得住，我是没顶住。
又给他盖了一层粉丝滤镜。
六
他暑假的时候报了一个吉他班。哦，对，好像那个买他照片的小学妹也在。
原谅我总是用这种模糊的词汇，我是真的不记得了，太久远了，都是十年前的事了。
我听说他是这么跟别人介绍我的。“一个小粉丝给查到的。”
我心里是不满意这个称呼的，“小粉丝”这个词一下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他是高高在上的偶像，而我只是众多喜欢他的人中的一个。我不愿意承认我们两个是这样的关系，也不愿意止步于此。
我刚才找了找自己用过的手机，还好还能打开。重新翻了一下我们两个的聊天记录，原来真的是记忆出现了偏差，高考之后他和前女友才分手的。
所以高考结束我邀请他出来玩，他都会推辞，要不就是不回我。
不过那又怎么样，反正都过去十年了。而且也不是因为我分手的。
他和我说“有些事你不懂，不是她不喜欢我才分的。”
好好好，我不懂。我是真的不懂，他们两个之间的感情我上哪懂去。
但是我听说过，是因为前女友的家人。真假就不知道了。
看我和他聊天记录的时候总有种看别人故事的感觉。还挺有意思的，不过如果主角之一不是我就好了。
而且我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比去年的我更傻逼的是前年的我，所以十年前的我傻逼的简直没眼看。
七
那个年头还很流行空间留言…我那时候最爱干的事就是给他留言。
现在想起来真的头皮发麻，不知道自己都写啥了，估计都是我想你、我崇拜你、你真帅之类的。
有一天我注意到给他留言的多了一个人，怪怪的，女人的直觉告诉我是情敌。
反正后来我知道是个小学妹，也在追求他。过程不重要，我也不记得自己咋知道的了。
我让我朋友去加小学妹，视奸她空间动态。
结果还真的有发现，他和小学妹一起吃麻辣烫，小学妹po出来了。
好啊，我邀请你你不出来，转头去和小学妹吃麻辣烫，你啥意思啊你。
气炸我了。
当时真的觉得很委屈，我觉得自己在他心里地位咋的也得比小学妹高点吧…
我跟他说“讲真，你要是和小学妹在一起了，我的内心会受到一亿点伤害的。”
“不会的，我对她没感觉，单纯的当学妹看。”
后来分享截图给室友看，我室友问我为什么没问问他对我的感觉。
可能是因为我刚跟他表白完没多久吧。我清楚他对我的感觉，那就是没感觉。
表白这事没啥好讲的，就是跟他说了一下我对他的想法。
硬要说结果就是他正面知道了我喜欢他。回复是“我现在不想说这种事。”
其实他从头到尾没给过我任何幻想，都是我主动找他说话，不然他不会主动找我。小说里的忽冷忽热对他也不好使。总之，他就是不喜欢我啦，我都明白。
说我卑微也好，说我舔狗也好。我始终觉得他值得别人喜欢。也从来都没后悔过。
在让我失望这件事上，他也从来都没让我失望过。
八
后来上了大学，我们两个学校离的挺远的，我成绩不好，在家附近的医学院读书，他去了某津。
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我当初也在某津读书，多跟他接触一点，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一开始我还挺有劲头，每天都和他说话。但实在是太一厢情愿了，他也不愿意搭理我，渐渐的我也不咋找他了。说服自己慢慢放弃。
我能掐断我和他的联系，却掐不断我对他的想法。
当时是18年的10月底，淘宝搞那个战队需要找人点赞。我颠颠跑去QQ找他给我点。
双十一要到了加上甜蜜电视剧的冲击，我脑子真的不清醒了，我又去找他表白了。
我俩那会有八个月没说话了，我都觉得他忘了我这个人了。
放心我不找他他不会找我的。
这次我告白更艺术了，我先是问了他一个问题“就有一个东西，你觉得从来都没得到过更后悔，还是得到了以后觉得它不够好更后悔。”
我当时想着他要是选择和我一样的答案我就跟他告白。
他回我说“前者遗憾多一点，后者抱怨多一些。”
这个回答！绝了有没有！我当时都忍不住拍手叫绝。
“所以还是没得到更后悔喽。”
“看个人吧。”
“我是第一个。”好样的！就等你这句话了。
“你看我也是这么想的，嗯…我知道我不了解你，你也不了解我，所有关于你的都是我的幻想。”
“但是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合适呢。”
“我承认我可能不理智，可能是一时冲动。”
“但我还是想说，你要不要考虑和我在一起呢。”
他连回复都没回复我。
这是我第二次告白，被无声的拒绝了。痛痛快快拒绝也就算了，他竟然不说话，就离谱。
我告诉自己，该死心了。
九
又过去了两年，我承认我时不时会想起来他，做梦也会梦到我和他在一起了，可是那又怎么样，我都被拒绝了哎。
我心底对他的感觉应该是不甘心加喜欢。不甘心大于喜欢。陈奕迅有一句歌词说的好啊“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他就一直在我心里骚动着呢。
一个无聊的下午，我用微信的搜索功能搜他，我是真的闲的，也没想着能搜出来啥有用的。
结果真的搜出来了有用的，还非常有用。
18年八月份他们学校公众号发了一篇文章，说他去当兵了。我当时真的挺震惊，倒不是因为他去当兵了，是因为我从来都没听说过。
我那会始终认为他不是毕业了就是考研了，就连做梦都是梦到他在国外，在苹果公司上班。
这个走向我是真的没想到，对他近况的好奇一下又席卷了我。
在我室友和我朋友的鼓励下，我又上了。真的勇士，敢于直面被拒绝的曾经。
我组织了好多语言，让室友帮我参谋。
最后化成一句“我听说你去当兵啦？”
当天晚上他还发了说说，可以确定的是，他的QQ在用的。
好家伙，人家又是没理我，我真的，我寻思买卖不成仁义在吧，我也没对他做啥吧，就普通朋友你也应该回一下吧。
行吧，不回就不回吧，没下次了。
初中的时候我看小说，小说里面有一句话是女主角说的“我一腔孤勇，一生只用一处。”
是，我这一腔孤勇都用他身上了。
十
他母亲手术那天下雨了，我最讨厌下雨天。昨天刚刷的车，今天就下雨。
早上我直接进术间了，根本没遇到他，我也懒得看他。
我坐在术间，眼睛盯着麻醉机，脑子偷偷溜号。我觉得真的挺神奇挺玄幻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早就对他没有任何想法了，有的都是对过往的感慨。
当时的我，真的好有勇气。
手术结束，他母亲刚好醒来。我的技术真的不错，不是吹。
把他母亲推出手术室之后我就回办公室了，下午还有手术要做，明天还得再去看一下他母亲。
忙活了一天终于下班了，我走到车旁边，刚准备上车，一双手拽住了我——
“啊——”我尖叫出声。
“别害怕，是我。”
“是我？你谁啊你，想吓死谁。”我都吓坏了，半边身体也被拽的朝向他。
人在应激情况下的本能反应让我没有听出他的声音。
“我是陈成理。”陈成理这个名字，我不会忘。我只是心里奇怪，他在这等我干什么。
追我是不可能，估计找我有什么事吧。
十年过去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事在人为的小女孩了。
“请问你有什么事吗？大半夜的吓死个人。”
“就是…你不记得我了吗？”笑话，好歹是我追了五年没得到的男人我怎么可能不记得。
我还是很能装，“记得，你是我患者的家属。”我承认我死鸭子嘴硬。
他还是坚持问我，“除了这个呢？你不记得别的了吗？”我看着他的脸，这张脸真的说不上多帅，唔…凑近了一看还是个单眼皮。胡子也没刮干净，眼底泛青，估计是这几天照顾他母亲没休息好。
“陈先生，如果你对你母亲的病情有什么问题可以明天问我，我明天会去看她的。”我还是装作不知道，这次我想看他尴尬，看他的笑话。
“好，谢谢你赵医生，我没什么事，吓到你真的不好意思，我就是想和你说一句对不起。”
“没事，我先走了。”
我不知道这句对不起是不是对五年前被拒绝了两次的我说的，对得起对不起的又有什么关系，早就晚了啊，陈成理，你真的不懂吗。
第二天我去看他母亲的时候他不在。我不想再去猜他干啥去了，五年前猜他猜的够多的了，他不在正好。我不尴尬他也不尴尬。
我把钱还给他母亲，问问病情寒暄几句就走了。
去看下一个患者的时候，我发现天放晴了，早上我出门的时候还阴沉沉的。
真好啊，我喜欢晴天。但我不再喜欢你了。
所以，你好，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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