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

外公出殡那天，天气不好不坏，没有烘托气氛悲伤苦情的鹅毛大雪，但也没见着太阳。

“你外公挑了个好时候，你们都没有开学，能多给他拓些纸钱。”大姨说着从模子上剥下一张拓好的纸钱。纸钱带着规规矩矩的红色的100冥币字样和一些规则的花纹，经大姨的手落在最后一排，整整齐齐。

“人死后这些纸钱真的有用吗？”我边想着，边在模子上刷上颜料。

“为了寄托了不舍和思念才要有这些纸钱的吧。”我盯着一张张纸钱，想到这个答案。

最后见外公的时候，外公已经停止了呼吸，安详的闭着双眼。大姨边哭边喊边给他穿鞋子，寿衣穿的整整齐齐。

母亲看着眼前穿戴整齐安静的外公，流着泪让弟弟去喊邻居帮忙料理后事。

我冷静的看着他们忙碌，想着哪里可以帮忙。

那时候觉得外公的离开是一种解脱，一滴眼泪都没掉。

我没有舅舅，母亲带着我们从小和外公外婆一起住。不知道村里人有没有觉得我没有良心。

外公是聋哑人，小时候听外婆说是外公还是婴儿的的时候高烧烧坏了耳朵，就没能学会说话，但是妈妈叫得很真。我好像没有听到外公喊妈妈，到是很好奇。

“别看你外公不会说话，你太奶奶可偏心他了，有啥好吃的都给他。”外婆说着撇向正在看电视的外公，一眼的愤恨。我也跟着看过去。

外公若无其事的盯着电视看，看的很认真。

外婆便会生气的指画着问他，“给驴倒草（喂草的意思）了吗？就在这看电视！”

我总是很好奇，外婆那么生气的说话，外公他真的听的懂吗？看着外公伴随着自己的嗷嗷声在空中笔画个不停，便知他是听懂了，暗自感慨外公外婆真有默契。

小时候贪玩，弄坏了东西被外公发现，我便在外公的喊叫声中若无其事的走过。东窗事发，被外婆发现的时候我假装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外公指认是我，我不做声。外婆便瞪着他说：“你弄坏了又赖给孩子！”

是的，外公经常自己弄坏东西说是我们小孩玩坏的，经常背锅的就是我弟弟了。

但很多时候大家都会默认为是我外公弄坏的。这是有理由的，有几次是妈妈亲眼看到外公弄坏了东西，后来妈妈故意指画着问外公谁弄的，外公指画着弟弟的身高说他弄坏的。

“你看你看，你外公像个孩子一样。”妈妈笑着说。外公便砸吧砸吧嘴，摸摸光头不做声。

外公的口袋里总是有一把小刀一块手绢，手绢用来擦鼻涕，小刀用来削水果吃。记忆中他的牙就只有几颗，经常在院子的台阶上用自己的小刀削一块梨，津津有味的咀嚼着，看起来李很好吃的样子。

我吃过他手里的李，并不好吃，就是家中果园的梨。

外公很喜欢吃肉，过年杀猪煮肉，母亲递给他多少，他就吃多少，对自己的食量也没个定数，吃多了以后好几顿不吃，握着自己胃哇嗯的叫。母亲便每次只给他一两块。像个懂事的孩子一样，吃完了也不多要，要是再给，他还是会吃。

“你外公哦，经常像个憨憨（我们家乡话，形容一个人很幼稚的意思）。”母亲经常很无奈的跟我们说。

外公的手很巧，春天的时候用榆树条便篮子，背篓。我很喜欢看他编篮子背篓。粗细不同的枝条在他的手中有序的舞动，整齐的排列，最后就成了一个精致的篮子、背篓。当我对他竖起大拇指时，外公便得意的笑着卖弄自己的杰作。

长大以后，母亲和外公外婆分院住，便很少见到外公了。偶尔的消息是外婆给的，也并不是很在意。

直到最后见他的那个寒假，外公不顾外婆的责骂跑的我家来坐客，一个人安静的坐在火炉旁，认真的吃完了母亲给的一大块猪肉，这是他最爱的食物。

我背对着他打游戏，突然觉得外公这是最后一次来我家，猛的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伸出自己手上的肉示意我要不要吃点，我摇摇头转过身继续玩游戏，责备自己干嘛要有这想法。

没想到，那真的会是最后一次，从那以后，外公再也没来看过我们。

外公在生命最后的一段时光里过的并不好，他喜欢吃的肉已经吃的很少了。外婆也不愿意给他，留着给表哥。

五姨弄得饭菜并没有考虑到外公牙口不好，他吃不动，也不喜欢吃。

他总是犯困，瞌睡多，但外婆总是要他多走走，不让他睡觉。

直到他在外走动，打盹栽了一个跟头。

这一个跟头让他住了一次医院，生平第一次住院，也成了最后一次。医生帮他处理伤口的时候，他一声未吭。

而我用我的献血证只挽回了他短短十几天的寿命。

过年因为外公才出院的原因，他的女儿们从各地赶来围在他身边。外孙都在，看着屋子里热闹的场景，他在坐在炕上开心的笑出了声。

我看着他很灿烂的心满意足笑容，转身吞下了泪花。

我知道他不久就要离世，但却一言未发。

那时候我读大二，护理专业，知道外公在医院的时候心跳只有40次/分，便知外公回家的样子是回光返照。

看着外婆他们请来的大师做法，我冷眼相待，却力不从心。

按照我们的习俗，正月十五要去山上送社火，表示年已经过去了。

那天晚上弟弟跟着社火团一起上山，表演完最后一场社火节目，回家没一会。外公就走了。

好在外公走的时候没有太多疼痛，他跟着我们村送走的社火一起，离开了这苦涩的世界。

外公在他孤寂人生的最后时光里，迎来了片刻的幸福。没人再忽视他，以他为重，围在他身边。

母亲抱着外公的照片说:“我的超大（傻爸爸的意思）心里明白，就我对他好，可你外婆不让他来我家坐坐，来了一两次就不来了。”

我抱着母亲，陪着她一起，泪流满面。

也不知外公死后，神会不会把声音还给他。他变得不聋，学会了说话，听到了百鸟鸣，听到了电视的声音，也听到了母亲对他的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