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墨城中有传闻,碧水楼东家洛天城的千金正悬赏白银千两,寻一位眉心处留有刀疤,身配长剑的男子,意图招为夫婿。
此传闻一出,城中人人哗然。
在云墨城中,碧水楼是个传奇。其幕后东家洛天城,年轻时不过一个市井混混,终日里只知道四处游荡,赌钱吃酒,无所事事。
某天,洛天城正集结了二三好友预备去赌坊,却在街上偶遇一美貌女子,从此便记在了心中,托人悄悄打听。
不想这女子竟是当地巨贾的女儿,身份相差悬殊。他当时年轻气盛,不容多想就冒冒失失上门提亲。家丁见他打扮鄙陋,举止粗俗,便出言驱赶,他一时气急,正欲出手,那女子已经闻言赶来。
“家中世代经商,早有祖训,后人谈婚论嫁,不讲姻缘,只求个门当户对。管你是官宦子弟,还是市井流氓,倘若你手中有与我李家相当的产业,小女子绝无二话,立刻下嫁。否则还请另觅佳偶,莫要耽误了自己的好姻缘。”
这话说得洛天城心中一震,当真回去痛改前非,与几位好友一同经营起生意。
只是生意之道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他年轻时又不懂得收敛锋芒,几次盈亏,等碧水楼的势力遍布了云墨城时,已是数年过后了,那小姐早已嫁作他人妇。
他虽悔自己不争气,却深知那女子并未与他有什么嫁娶之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婚女嫁,原是天经地义。因此他也没有怨恨,反而按照生意场的礼数,大大方方地送上贺礼。
城中口耳相传,皆称道此人是浪子回头,更是深明大义。也有人看中了他的雄厚基业,于是众多姻缘纷纷从天而降,媒婆踏破了门槛,他却一一拒绝,从未娶妻。
如今的女儿,不过是他的养女,名为洛冰,性子与养父有五分相似。
虽是女儿,举手投足之间,无一不透着豪气与干练,不过十七岁的年龄,就已经接手了碧水楼的大半生意,无论是谈生意的手段还是人情往来,都令同行称赞。
这样一位千金大小姐出面找人,又是如此高的悬赏金,城中无论是富家公子,还是街边商贩,个个摩拳擦掌,要么想要讨得美人芳心,要么想要赚得那千两纹银。于是街头日日讨论此事,引得过路众人也是一阵阵的好奇,纷纷询问。
街边茶棚,一对年轻夫妻正对坐饮茶,女子腹部高高隆起,听着小二绘声绘色地讲述,不由得好奇心更盛,便问,“听你的意思,那大小姐只知道一个模糊的容貌,想必与那男子也不太熟悉,何以如此高价悬赏?”
店小二正与旁边客人倒茶,闻言“嗨”了一声,“都说这大小姐的性子随了碧水楼东家,为人豪爽还是次要的,关键是在这情爱方面一根筋,认死理。听说那天不过是大小姐在街上骑马,马发了疯撞上路边一人,本以为那人死定了,谁想到是个身上有功夫的,三两下躲了过去不说,还安抚了马儿。大小姐念这人功夫好,长得也英俊,就上前求亲。初次见面,这谁能受得了啊?那人当即告辞离去,没想到大小姐就一直念念不忘了,誓要把人找出来为止。”
女子听了,略微思索一番,便扬唇一笑,对对面人说道,“乔哥,看来这大小姐的悬赏是千真万确的了,我们这路才赶了一半,盘缠却不够了。不如就去捉了这男子与大小姐送去?”
男子头戴斗笠,看不清楚容貌,只发出一阵低低的声音:“都听你的。”
二人结账离开,并未察觉到后面小二与一众客人都盯着他们的背影,目光中满满的不敢置信。
“他们说要抓人,真的假的?”
“唉,八成又是一个穷疯了的。”
碧水楼中,地上桌椅倾倒,杯盘狼藉,一女子红衣如火,正坐在楼梯扶手上,底下一排伙计低头而立,一言不发。
“都说了多少次了,我们这里虽是酒楼,来者是客,却也不能任人欺负,有心怀不轨,蓄意闹事的,通通给我乱棍打出去,否则我洛冰的威严何在?”
伙计被训得不敢做声,旁边却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原来是洛天城从楼上下来,听闻女儿此言,不由得哈哈笑道:“女儿青出于蓝,如今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想必今后爹爹只需安享晚年就好。”
“那是自然。”洛冰面上一派骄傲之色,又道:“待到女儿找到了夫婿,再生一群孙儿陪爹爹玩可好?”
下面小厮听了都觉得身子一抖,这大小姐虽然为人不拘小节,好歹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说话完全不避讳?更何况云墨城那么大,想找一个人,岂不是大海捞针?
洛天城不疑有他,笑道:“那爹爹就等着你的喜讯了。”
话音一落,外面突然有一个伙计跑进来,道:“大小姐,有一个孕妇上门,说是能帮小姐找到人,现在正在外面等候。”
“真的?”洛冰喜出望外,“快请进来。”
伙计答了一声“是”,就去外面请人,洛天城并没过问,反而对下面一众呆若木鸡的人吩咐,“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收拾!”
“是!”
花厅中,一个素衣女子正坐在下首处,虽打扮平常,不施粉黛,眉宇间却透着一股子波澜不惊的淡然,别有一番岁月静好的风情,再加上她身怀六甲,洛冰乍一见到,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见到主人过来,女子起身微微福了一礼,道:“小妇姓沈名曼,得知大小姐最近有烦心事,特意过来为大小姐排忧解惑。”
洛冰扬手让座,“请坐。”
说罢,自己来到主位上坐下,又道:“既然如此,不必多说废话,外面已经张贴了告示,想必沈娘子都已经看过了,洛某只问一句,他在哪里?”
沈曼闻言,心中暗叹这洛冰虽然是个女子,但为人如此干练,比男子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小姐莫要心急,那男子是小妇的旧交,只是据我所知,他早已成家,现有妻儿,大小姐难不成要去与人做妾?”
洛冰闻言先是一愣,随后“哈”地一声笑出来,“我堂堂碧水楼少东家,怎会与人作妾?”
“那大小姐可要放弃?”
“我洛冰从不知何为放弃!”
“如此又当如何?”
洛冰打座位上站起来,一双美眸咄咄逼人:“我洛冰看上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他若有妻有子,我便杀妻夺子。”
“哦?”沈曼玩味笑道,“直接将妻子都杀掉,岂不是一劳永逸。”
洛冰闻言脸色一变,来到近前,上上下下打量了沈曼一眼,方才她已经放出狠话,这女子却并未受到惊吓,好像司空见惯一般,想必也非寻常人等,都是因为她这一身打扮与神色,让她放松了防备。
“稚子何辜?你这女人,到底是何居心?”
“稚子无辜,那女人就罪当致死吗?”沈曼反问,问得洛冰说不出话,脸上却浮现出两团红晕。
“你,你明明说那男子是你的旧交,却还说出这种话,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倘若你帮不了洛某,还请尽快离开,碧水楼生意繁忙,无暇招待娘子了。”
话音一落,洛冰起身要走,沈曼起身笑道:“大小姐留步。”
“还有何事?”
“大小姐刚刚说要杀妻夺子,此话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话虽如此,洛冰却是底气不足。
“那好。”沈曼说话之间,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抬手一甩,匕首在空中“嗖嗖嗖”地转了几个圈,便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桌子上,只听“当”地一声,匕首嵌进去几寸深,惊得洛冰瞪大了双目。
沈曼含笑道:“不瞒大小姐,小妇正是你要杀的妻,腹中胎儿已五月有余,正是你要夺的子,如今我手无寸铁,任由宰割,大小姐可要动手?”
“你,你就是……”
“大小姐可要动手?”
“荒唐!”洛冰一怒,后退两步,“你当我洛冰是什么人?如今你一个孕妇,又自动放弃抵抗,我再与你动手,岂不是与那畜生无异?”
沈曼闻言点头,还以为这大小姐当真骄横跋扈,不惜人命,没想到只是刀子嘴豆腐心。
“既然大小姐不愿意动手,那小妇有一个更好的办法,不知道大小姐可愿听一听?”
“愿闻其详。”
沈曼仍旧坐下,“大小姐张榜找人,而这人恰巧就在小妇身边,不如我成了这桩生意,把人给了你,你给我白银千两,如何?”
“你居然要卖你的夫君?”洛冰瞠目结舌,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
沈曼扬唇一笑,“我本欲回江南老家,如今囊中羞涩,才不得不在此停留两天,不想我那夫君无能,现在还未筹到银子,既然如此,那干脆卖了他换些盘缠,有何不可?”
看她说得云淡风轻,洛冰只觉得一阵阵心惊,当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她只当自己是云墨城中第一奇女子,不想今天遇见沈曼,反倒显得她班门弄斧。
两人一时无语对视,一个目光惊诧,一个三分笑意,却凭空中出现了一股紧张的气氛,环绕其中,纵使是在生意场上习惯了左右逢源的洛冰,都觉得此刻的气氛压抑得很。
正僵持不下,外面突然响起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声,一伙计慌慌张张进来,“不好了,大小姐,外面有一男的打进来,打手都被放倒了!”
“什么?”洛冰脑中警铃大作,再顾不得沈曼,抽出腰间软鞭正要出去,却遇见外面男子迎面打进来,与洛冰碰了个正着。
“你就是……”
“姑娘借过!”男子说罢,饶过洛冰来到屋中,见到沈曼平安无恙,松了口气,又见桌上匕首,忍不住脸色沉了下来,回头就要质问,却被沈曼制止。
沈曼仍旧问洛冰:“大小姐,我刚刚所言的生意,你做还是不做?”
洛冰闻言回头,见那男子双手紧紧护住沈曼腰腹,脸上神色防备,女子脸上仍旧是一派云淡风轻,虽两人穿着打扮寻常,神色不同,但一眼看过去,颇有一种珠联璧合之感。
再说那男子的容貌,虽与那日所见相同,仍旧是眉心一处刀疤,腰间配着长剑,却不知怎的颇为陌生,更别提什么心动之感,反倒是眉宇间杀气十足,让人一眼望过去,只觉得如坠冰窟。
再思及刚刚沈曼所言所为,洛冰直觉此二人不简单,做生意的人最怕惹上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洛冰扬手一挥:“罢了,我洛冰不是喜欢夺人所爱之人,既然你们二人已是夫妻,洛某也不好棒打鸳鸯。”
“多谢大小姐。”沈曼一笑,旁边男子也敛了杀气,跟着点头。
夫妻二人当即就要告退,洛冰念着沈曼二人没有盘缠,便自动取了几百两银子相送,无他,只是图个好名声,堵了外面悠悠众口,免得她求而不得,成为笑柄。
果然这事情一传出去,云墨城中关于碧水楼大小姐的佳话更多了一段,都说大小姐侠义心肠,但也有流言说大小姐太过自负,如今阴沟里翻船。
只是这传言没过多久就被掩盖,因为云墨城中出了一件更大的传闻,据说西北有一对盗匪近日将要路过此处,此二人原是夫妻,专挑商贾人家下手,或骗或抢,手段残忍嗜血,官府都派了士兵保护,云墨城中人人自危,哪里还有闲心议论大小姐。
官道马车当中,女子正半靠假寐,一只手扶着高高隆起的腹部,旁边男子掀开马车帘子向外望去,只见前后都荒无人烟,只有一条宽阔的土路横穿,恐怕几百里之内都不会再遇见人家。
“为何不动手?那家人很有钱。”
“我喜欢那丫头。”
“她要抢我。”
“若她认真,那便只能血洗了。”女子睁眼,与男子相视一笑,眉眼之中尽是狡黠,邪气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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