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崔御回到家中,已是掌灯十分,他正准备去父母房中,香凝快步走了进来,大概走得太急,她微微有些气喘,面色红润。只见她从袖中取出一边扇子,递给崔御:“这把扇子,是我自己画的,送给你!”说完她脸更红了,把扇子往崔御手里一塞,就转头跑开了。崔御心中纳闷,送我扇子,她为何要跑得这样急?我还没来得及道谢呢,以往我们也互赠过礼物的啊!
手中的扇子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味,他展开一看,这把扇子由较细的竹片组成,扇面长约二尺。扇子的背面是纯黑色的漆面,扇子的正面画有白色的梅花,花朵栩栩如生,楚楚动人。花瓣轻盈飘逸,墨痕浓淡相宜,看上去非常典雅。这把扇子还用了一种非常特殊的技法,在扇面的边缘绘制了一排小朵的梅花,仿佛梅枝在风中颤动。
看得出来,这把扇子香凝画得非常用心。这只是一件寻常的礼物吗?不,联想到香凝略显奇怪的举动,还有赠扇的时机,是在她和袁崎各自回家以后,她又特地跑过来一趟;还有扇面的内容,梅花不就代表着香凝本人吗……
崔御不是榆木疙瘩,他已经明白了八九分,但他一直认为,大丈夫应该先立业再成家,年轻人应该以事业为重,当事业发展顺利,他才有心思来考虑婚姻大事。
尤其现在,他在军营中,一方面努力学习积攒经验;另一方面,亲眼目睹了那些背地里见不得人的勾当后,他一开始感到震惊、愤怒,然而又无能为力,冷静下来后,他开始收集证据,等到日后时机成熟的话,他要让这些证据来发挥作用。
至于什么时候时机才成熟?他也不知道,反正他现在是没有丝毫话语权的,即使去告状,他的话有没有人信?可能还没见到那些大人,他这个小喽啰就分分钟被人捏死了。他思虑再三,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忍耐着,暗中留下一些证据。将来,如果能见到官家,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告状。
香凝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性格、长相、家世,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很完美。这些年,她一直帮助母亲管理将军府的内务,非常利落能干。而且她也跟崔御一样,热爱学习,诗词歌赋更是两人共同的爱好。彼此也互相了解,深知对方的脾性,所谓青梅竹马,也不过如此吧!
如果将来我娶妻,必定也是香凝这样的女子。但此时香凝对他的这番情意,他该如何回应呢?这件事对他来说,感觉比收集证据更棘手,连个能与之商量的人都没有。军营中的事他能与袁崎分享,也可以说与父亲和老师听,但感情上的事,能对谁说呢?
袁崎哪家伙的心思,他哪能看不出来呢?袁崎一颗心都在香凝身上,特别近一两年来,表现得特别露骨。
不能拒绝,更不能答应,他现在没有成家的打算,也不想伤害袁崎,香凝就更不能伤害了。怎么办?怎么办?他发起愁来,情不自禁念起李白的诗句“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虽然他与前辈的烦恼不同,但烦恼程度是相似的。
眼看假期快结束了,他即将返回军营,这件事暂且搁置,假装不懂香凝的心意?这样不妥,香凝一定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肯定盼着回音呢!
终于,愁肠百转后,他动笔给香凝回信,写了这样一首词——
万里长空,千回百转,思念无边。怀揣理想,步步为营,岁月宁愿。终有一日,功成名就,归来合欢楼上,故人相聚,畅谈前缘。
香凝读了应该能懂得他的心意吧?
第二日一早,崔御派人把信送到梅府,便动身返回军营。
香凝接到信后,先是一股甜蜜的感觉涌上心头。昨天,送出那把扇子后,她心里忐忑不安,一晚上辗转反侧,无法安睡。
她害怕崔御不懂她的心思,他那么聪明,一定会懂的。她也害怕崔御会拒绝,但他有什么理由拒绝呢?不会的,可万一呢?左思右想,还是觉得都有可能。她非常了解崔御,但有时候她也摸不透他心中在想些什么。他对女孩子的态度,总是彬彬有礼,温文尔雅,很有涵养。
香凝拿信的手有些发抖,她凝视了片刻信封上自己的名字,字迹俊秀飘逸,真是字如其人啊!此时撕开信封这个简单的动作竟变得困难起来,她先用手撕开了一点,突然醒悟过来,取了桌上的剪刀,沿着一条直线慢慢剪开,这样信封不至于被撕得歪歪斜斜。
她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张信纸,薄薄的纸,似乎有千斤重,她心中知道,这封信,在一定程度上,决定着她将来的命运。在那个女子出嫁从夫的年代,选择丈夫可不就是选择命运?
她读完了信纸上的词句,陷入了迷茫,他没有拒绝我,可是,“终有一日,功成名就”,那一日,究竟是哪一日呢?难道他功成名就前不打算儿女情长?那我又该如何?痴心等待?这算是他的承诺吗……
收信时的甜蜜感觉荡然无存了,她的心乱作一团。嫂嫂拿了针线簸箩来,邀她一同到花园中绣花。她浑浑噩噩地跟着嫂嫂走到了花园,机械地拿起绣花针,才绣了两针,便扎破了手指,钻心的疼痛让她回过神来,赶紧用手绢按压住那根手指。
嫂嫂一脸狐疑地望着她,担忧地问:“妹妹,你这是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
“没有……我只是,心里乱得很。”
“可是因为崔家公子一早送来的那封信?”嫂嫂真是冰雪聪明,其实是恰巧崔家小厮进门时被她瞧见了,她也知道香凝一向与崔御和袁崎交好。
嫂嫂是过来人,小姑子的心思,她也看出了八九分。见香凝不说话,眼里却已含着泪,她走过去紧挨着香凝坐下,轻轻抚摸着她的肩膀,柔声说:“说出来吧,嫂嫂替你出出主意,放心吧,我肯定不告诉母亲。”
香凝这才低声向嫂嫂道出了事情的原委,嫂嫂听后也一筹莫展,跟着着起急来:“这崔御,说话做事为何如此不爽快?这不是难为我们姑娘么,成不成你倒是给句准话呀!”
“也许,他这样说就是委婉地拒绝我?”香凝强忍着的泪终于流了下来。
嫂嫂拿起手绢为她拭泪,小声提醒她:“别哭了,当心被母亲瞧见!你这么好的姑娘,打着灯笼都难找的人儿,为他伤心,不值当的!快别哭了!”
香凝还是泪流不止,嫂嫂突然想起少卿之前对她说过的话,继续安慰道:“你大哥回来那次,说到崔御对军营生活充满了向往,他现在不也在军中吗?如果将来他像你父亲和大哥一样,常年镇守在边关,你还愿意跟他在一起吗?”
嫂嫂的话说到了香凝的心坎上,她止住了哭泣,陷入了思考中。她很确定,自己不愿意像母亲和嫂嫂这样,长期与丈夫过着两地分居的生活。她清楚地记得,小时候,母亲带着她睡觉。很多个夜晚,她睡了一觉醒来,发现母亲在身旁暗自垂泪,那泪水,是对爹爹无尽的思念。
每当有外敌入侵,边关告急的时候,母亲担忧父亲的安危,甚至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她对家人谎称没有胃口,更加勤劳地做着家务,不让自己闲下来,以缓解心头的焦虑。
那时候,偶尔看到一位父亲牵着女儿的小手走在街头,她都要羡慕地看上许久,心里默默地许愿,希望自己的父亲也像那位父亲一样,是个最普通的老百姓,哪怕生活并不富裕,哪怕衣服上打着补丁,她也愿意。没有父亲陪伴的童年,是苍白的。
她自幼聪慧懂事,渴望父亲陪伴的心愿,只能深埋心底。她不想告诉母亲,不愿意给母亲增加更多的哀愁。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