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场久盼的雨。前几天姥姥打电话来还抱怨着庄稼都快旱死了,想来如今老人家应是开心极了的。
“今天我穿着裙子刚走到楼梯口,帮我们收拾垃圾的阿姨说‘孩儿啊下雨了,穿这些太少了快回去换衣服!’。”玉米笑的一脸温情脉脉。
帮忙收拾垃圾的阿姨姓苏,对我们十分关心,而不是仅仅收拾垃圾,与其他几个每天一脸漠然又凶巴巴的阿姨截然不同。我们都很喜欢她,但其实她并不是清扫的阿姨。
我们宿舍楼本来是有专门打扫卫生的阿姨的,苏阿姨是在楼下值班的。有那么几天,洗漱间和卫生间不同以往的脏起来,没有人收拾。听楼下阿姨说是因为清扫阿姨不干了,而目前又没有雇到合适的人,姑且就这样了。这可为难了我们,每天脏的不像话,有时垃圾多到竟不知在哪里落脚,仿佛生活在垃圾场的感觉让我们苦不堪言。
可忽然有一天,起床去洗漱发现洗漱间变得很干净,台子和地板都被擦过了,东西也摆的整整齐齐,直觉告诉我可能是换了新的清扫阿姨,心中不免舒下一口气。出门的时候发现苏阿姨拖着两个极大的编织袋子,费力的将它们拖下楼梯。心中隐隐感到奇怪,怎么苏阿姨成了打扫的了。
“阿姨我帮你吧!”
“不用孩儿,阿姨能整,要是整不了就叫你帮忙了!谢谢你啊孩儿!”
我不好意思的搔搔头,阿姨说的我好似真的帮了什么忙。
“阿姨,之前的清扫阿姨走了不是应该雇新的人来么?怎么是您来打扫?”
“没有啊,人不好找,你说我要是不来给你们收拾收拾,那你们每天多难受啊!”我暗中不平。
“那其他的阿姨怎么就让您自己弄啊!”
“没事,反正我也没有事干,就当锻炼身体了。”阿姨转过头,笑起来,脸上亮晶晶的。
之后的每一天,起床都能看到苏阿姨忙碌的身影,伴着她对我们的关心。苏阿姨不胖也不瘦,装垃圾,拖地,都是要弯腰的活儿。经常看到她起来之后要捶捶腰,有人问起来又笑起了:“你们跟阿姨好,我这干多少都不累!”
苏阿姨有着老一辈人的节俭,玉米放在垃圾桶旁窗台上的一小盆多肉第二天发现苏阿姨拿回来放在洗漱间窗台上,阳光洒进来别有一番景致。有天发现卫生间旁的窗台上多了几个不同的毛绒玩具,排成一排,咧着嘴,无声的对来来往往的人问好。心中觉得有趣,回到宿舍聊起来。Amanda说本来洗漱间和卫生间是没有什么温度的,可今天看到这一排小东西,觉得周遭都可爱起来。玉米说早上看到阿姨一边从垃圾桶中抱出这些被遗弃的玩具,一边笑咪咪的对她说自己的孙子也快要出生了。说着笑的更灿烂了些,细细将玩具摆放在窗台上。我们都说,苏阿姨是个会生活也爱生活的人。
苏阿姨很健谈,可能由于平时也没有什么人能聊天,一聊起来就会滔滔不绝,甚是开心。有次下楼换水,碰巧阿姨在织毛衣,赞赏之余,便聊了起来。阿姨说这是给自己织的,人一老了呀就喜欢新鲜的颜色。我一边笑着,一边过去抬水。阿姨喋喋不休的,脸上泛着红光,仿佛雨后的娇荷。
从外面回来,看见阿姨在拖楼梯,顺便说了句“阿姨辛苦啦”,阿姨连连应着,不断说着自己不辛苦,一会就干完了。我道了再见直到上了第二层楼梯还能听到阿姨在下面言语着。想来阿姨是个极易感动也很孤单的人吧。
我妈常说善良是好事,可在外面不能太善良,现在的社会老实人被欺负。我虽抱怨我妈不该这样说却也知道妈是怕我在外受委屈。苏阿姨,这样善良的人,自然也是会遭此经历了。
是玉米说的,我们在宿舍吃东西,玉米义愤填膺的:“楼下那些阿姨太过分了!”说是阿姨们阴阳怪气的对苏阿姨说暂时雇不到人,话里话外是想苏阿姨一直就把这个活给接下去。苏阿姨显然有些委屈,但也没有多说什么,默默地。我们听了,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从此打扫卫生仍是苏阿姨一个人的活。
五月我生日那天,许是幸运,那天晚上刚好是苏阿姨值班。我们切了一块蛋糕给阿姨送过去。我们捧着蛋糕悄悄贴过去,齐刷刷的六个小脑袋,然后是苏阿姨震惊之后笑起来的脸,弯弯的眉梢,衬着明亮的眼,苏阿姨年轻时定是个美人。苏阿姨笑呵呵的把我们让进去:“这群孩子太好了,阿姨谢谢你们!”那天晚上,苏阿姨拉着我们的手,眼中盛着星河。
苏阿姨说,自己是浙江人,多年前远嫁到这边,人生地不熟,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下定决心要在这边交几个新朋友。偏偏邻居又是个暴脾气急性子的人,几句东北话上来苏阿姨听不太懂,就显出急躁来。苏阿姨也看得清眉眼高低,从此也就不再走动。幸而也偶尔和其他的邻居说说话。苏阿姨有了身孕,丈夫长期在外务工,留她一个人在家,没有个说话的人,难免孤单。好容易拉着个能说话又脾气好的,就滔滔不绝起来,从肚子里的孩子到自己的老家,她太孤独了,只顾将憋在心里多年的感情发泄出来,却说的对方的眼神黯淡了下来。每每她停下来,听她说话的人都如蒙大赦,四散而逃,后来便很少有人会陪她说话了。苏阿姨只好又孤单单的静心在家养胎,每天和肚子里的孩子说话。
后来孩子出生了,是个女儿,苏阿姨欢喜的不行,取名周茉,苏阿姨拿起用手绢细细包裹着的照片给我们看,这女孩子和苏阿姨一样,长的眉清目秀。苏阿姨说,许是受了她的影响,女儿也是个话唠,两个人每天就咿咿呀呀的说个不停,苏阿姨的丈夫却不太开心,想再要个男孩子。
隔一年,苏阿姨果然生了一个男孩,孩子爸爸很高兴,取名周歧,说是有种乱世英雄的感觉。
家里两个孩子,自然这开销是省吃俭用也解决不了的。所以在生完周歧没有多久,苏阿姨拖着还没有完全恢复好的身体走上了工作岗位。苏阿姨说,那个时候每天比现在累的多,可一想到两个孩子可爱的脸,整个的就有了精神,生活就有了奔头。
两个孩子长大了,周茉去了南方上大学,毕业几年后找了个那边的男孩子嫁了,一年也回不来几次,苏阿姨想念女儿,每每怀念女儿咿呀学语时母女两人的温馨时光。打了电话过去,没说几句女儿就要忙了,只得挂掉电话,自己在这边失落。
苏阿姨拿出有点年头的手机摁了半天,“南来的风,有茉莉的芬芳,像你当时什么都不懂的笑……”是好妹妹的歌,苏阿姨说,这歌词仿佛就是在写自己的女儿,每每想念,也就拿出来反反复复的听。
儿子是在这边成了家了,说起来这两个孩子也算是省心。儿媳怀了孩子,周歧三班轮着倒余下的时间还要做兼职,为了给孩子一个好的未来。苏阿姨说周歧和他爸爸很像。周歧每天基本都是半夜回来,苏阿姨想和儿子说说话,但他每每累的饭都不吃倒头就睡,苏阿姨为他掖一掖被子,望了好一会儿,才叹一口气,出了门去。儿媳在娘家养着胎,苏阿姨仍是没有能够说话的人的。
不用照顾儿媳,苏阿姨又是个闲不住的人,辗转就来到这里做活了。苏阿姨最初见到这里的几个阿姨是十分开心的,从家里带来的吃的不断的分出去,最后分的自己没得吃,还是一副笑呵呵的满足样。阿姨勤快,楼里零零碎碎的活都是她干,时间久了其他人也就习惯了,苏阿姨干活她们理所当然的看着电视吹着风扇,这活慢慢成了苏阿姨的分内事了。苏阿姨每次乐呵呵的想和大家说话,开了个头别人连看都不看一眼。苏阿姨又默默的了。
晚上我们回到寝室,每人的心中都揣着苏阿姨的故事。
苏阿姨仍是那样的,爱自说自话,活依然是她的,对我们也是一如既往的关照。我们见了她总要听听今天她的新鲜事。偶尔她值班我们也去陪陪她,听她讲故事。她就把带来的吃的统统给我们,我们吃着,她就讲着,眼里又是亮闪闪的了。
苏阿姨说,受点委屈没什么。善良的人,终归也是会被世界温柔以待的。
某个雨夜我回到宿舍,看见两个清清秀秀的女孩子在帮苏阿姨撑着袋子方便阿姨倒垃圾,苏阿姨推辞着,眼神亮闪闪的,拗不过女孩子,苏阿姨投降般的笑了:“这孩子,这么犟呢!”
我悄悄经过她们,身后是一串笑声,叮叮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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