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笔下的女人中,曹七巧恐怕是最狠的一个。
从头狠到尾,一点余地不留。
生命来去不过几十年,曹七巧成功地做了她世界的女皇帝。
从十几岁踏进姜家门,她不过是个说话不中听,惹众人嫌的女子。而她毕竟年轻,总遇得着几个男人爱见她,肉店里得男人,她哥哥的结拜兄弟,沈裁缝的儿子,最上心的要数她丈夫的弟弟,姜家的三公子——季泽了。
因她嫁进来时,丈夫就是残疾,她摸着丈夫冷而厚的身体,心里一摊死灰。
而季泽,是那片死灰中冒出的点点火星。
至于季泽,对这个众人不待见的嫂子也是抱有念想的,见到七巧他就得躲出去,他不敢对家里人胡来。
七巧的丈夫死了,姜家一大家子人正式分了家。七巧拖着一儿一女住到外租房里。
季泽寻到七巧家,二人在房间里有一段对角戏。
若按既定的情节往下走,会以为七巧沉浮于季泽,听了他甜甜的话,也遵从心意,二人从此有了段温存的爱情呢。
可是啊,张爱玲拐了个弯。
她让曹七巧回归到自身。
尝到被表白的眩晕后,曹七巧立刻清醒,男人都是奔着她的钱来的,姜季泽休想蒙骗了她,他们姜家人别想再欺负她!
她三言两语的撒泼,就将季泽气白了眼,一走了之!
曹七巧走到窗前,再望一眼季泽的身影。
“无论如何,她从前爱过他。她的爱给了她无穷的痛苦。单只是这一点,就使她值得留恋。”
她眼里一阵热一阵冷得流着泪,她砍掉了自己仅存的一点爱情!
她只有执掌命运,才有主动权,才有安全感。
她这辈子就这样了,但她还有一儿一女两个命运。
曹七巧的儿女,是不能越过她而独幸福的。
儿子轻松娶了妻,不行,她得折磨这儿媳妇。
用她了不起的尖刻言语酸她,用儿子冷她。
再给儿子来一房姨太太!齐了伙折磨她,一如当年七巧嫁进姜家受欺一样。
七巧没白费力气,儿媳那点微弱的存在,她一举歼灭了。
接下来轮到她女儿长安。
在七巧的“打理”下,十几岁的长安就是一个新的七巧。
坐下来盘腿的姿势,张嘴说话的架势,真是七巧得意的作品。
长安30了,还嫁不出去,七巧骂她丢人。
好不容易遇见了对她有好感的童世舫,长安背着母亲偷偷跟这人会面,长安藏起了身上所有“七巧的因子”,生怕童世舫看穿她的不堪。
长安和童世舫算是恋爱了一回,恋爱的女人脸上总挂着笑。
七巧看着长安的幸福脸,心里酸着,嘴上骂着,也任其发展到订婚的地步。
以为这个家终于能降临点爱时,七巧又炸了。
所有的男人都是坏的,这个童世舫也不例外,她不会把女儿交在他手上。
长安在七巧的压迫下,与世舫分手。
童世舫毕竟是受过西洋教育的人,“新人物交女朋友的目的不仅限于择偶”,于是两人藕断丝连着。
七巧怒了,约见童世舫。
这是童世舫第一次见长安的母亲:
“世舫回过头去,只见门口背着光立着一个小身材的老太太,脸看不清楚,穿一件青灰团龙宫织锻袍,双手捧着大红热水袋,身边夹峙着两个高大的女仆。门外日色昏黄,楼梯上铺着湖绿花格子漆布地衣,一级一级上去,通入没有光的所在。世舫直觉地感到那是个疯子——无缘无故的,他只是毛骨悚然。”
不禁惊叹,几页书翻过了30年,曹七巧竟已浑然不觉间修成恐怖老太太的模样,眼前轻轻掠过她稍微健康、年轻的过往。
曹七巧的才华也在这时达到巅峰。
她轻松道出女儿抽了10年大烟的恶习,让世舫神色大变。
“七巧有一个疯子的审慎与机智”,“她那扁平而尖利的喉咙四面割着人像剃刀片”。张爱玲的比喻永远精妙得超乎想象。
长安与童世舫的感情算是完了。
童世舫的一段心理却很重要,“这就是他所怀念着的古中国······他的幽闲贞静的中国闺秀是抽鸦片的!”
一句话像把利剑,刺穿了旧中国的胸膛!
长安的一段心理却是难得的温暖,“天井、树、曳着萧条的影子的两个人,没有话——不多的一点回忆,将来是要装在水晶瓶里双手捧着看的——她的最初也是最后的爱”。
看到这里,耳机里播出一段应景的词:
/爱情边走边唱 唱不完一段地久天长/
/空荡荡的路上 铺满了迷惘/
/心甘情愿的挣扎 百感交集的盼望/
/始终一样换不到 你想要的收场/
/不是吗/
/心中抱着希望 只看到失望/
/不如一切这样吧 你和我就算了吧/
七巧死了,“三十年来她带着黄金的枷。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杀了几个人”,也劈杀了她自己。
JinSuoJi《金锁记》里出了四个人的心理描写:七巧、季泽、长安、童世舫。
七巧对自己、对别人都狠到了骨子里;
季泽作为七巧生命中唯一爱的星光,只照亮了一下,就被她捻灭了,然而这一点很可喜,让人看到七巧人性中的希望;
长安是七巧塑造出来的,她意识到她的荒唐后极力纠正着,她对爱情的渴望在七巧的尖刻下,愈发显得温暖;
童世舫作为留洋归国的青年,经历过两次感情的磨折,对古中国抱有很多希望,他的希望与失望的比对,让小说从小情感上升到大讽刺,叫人大彻大悟!
童世舫这里还诞生了一句经典:男子对女子最隆重的赞美是求婚。
仅凭这一句,天下男女都得感谢张爱玲。
其实,如今的家庭,又何尝没有那样的心理和影子,抹不去的,是控制欲吧。
张爱玲要教给我们的,还有太多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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