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大明王朝的最后一个皇帝朱由校坐在朝堂上，听过他的首辅和别的大臣的汇报，问了东南各省的旱情和宁远防线上对后金的战事，感觉略略放了些心。看来自己宿兴夜寐的功夫并没有白费，祖宗留下的江山还不至于丢在自己手里。可毕竟还不那么踏实，相对于旱灾和外来的强敌，他更担心的是遍地揭竿而起的叛军。因为谁都明白这样一个道理:內忧比起外患来，才是更致命的问题。在诸多的叛军中，最让他头疼的要算陕西的李自成。崇祯皇帝还想问问这个问题。 不过，旱灾啊，叛乱啊，这都是大人物才该关心解决的，就有这么个女子，此时刚刚研好了墨，铺展了自己特制的薛涛笺，准备给一个自己喜欢的男人写封信。这个男的叫冒辟疆，女的就是大明鼎鼎的陈圆圆。她写信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告诉他，早点来接自己过门成亲。她还在信里写到，半月前有个叫吴梅村的举子，说要娶她为妻。不过，信发出的时候，为皇帝选美的田宏遇也出了京城。差不多同时，还有个落魄的书生，也出了京城。书生只是普普通通的千万人中的一个最普通的人，在故事里没有名字。落第之后，囊橐两空，穷到还乡的路费都拿不出。幸好有位同窗给他谋了个生计，写信荐他到江苏吴中给一位武官当文书，薪俸不多，糊口是够了。这一日船行到吴江地面，天色已接近黄昏，夕阳的余晖铺撒在水面，有股说不出的凄凉。出发时几个乡党凑的几两散碎银子也快用光，书生现在船头，身着一件陈旧的灰色长衫，看着暮色凉风中四处飘飞的芦花，俊郎青癯的面庞上，写满失意与愁容。客船逐渐驶入市镇，河道变为一边临街，一面紧靠着住户的房子。房屋的地基要比河堤高出许多，住在里面的人，只要打开后窗子，就能将河上的行船尽收眼底。
有这么一个女子，在故事里没有名字，和许多普普通通的再普通不过的女子一样，她喜欢在日暮的时候看这光辉浮泛，流淌着诗意般惆怅的河水，以手支颐想心事。不过今天不同，今天她刚洗了头发，还没有干，湿漉漉的发丝一半披在身后，一半垂在胸前，而她正弯了腰嗅窗台上摆放的小弟弟新摘的一簇菊花。花香清淡，若有若无。于是随意抽出一支捏在手里把玩，抬眼间，无意中就看到了船头的书生。青衫的一角微微被风撩起，只能看到脸的一半，青瘦却英俊，下巴下有模糊的胡茬，静静地站着，看来儒雅而沉静。就像黄昏一样惹人心动。只用了很短很短的时间，船儿便掠过去，混入别的船只，混进茫茫的薄暮，消失不见了。女子有些愣怔，愣怔的注视着西天的晚景，眼里只是空空，好半天方才缓过神来。
书生的船到江南时，陈圆圆已经被田宏遇罗织为家妓。她到底没有等到那男人的音讯，从此漂泊浮沉一生，再做不了自己的主。天下人都知道陈圆圆的琵琶弹的好，曲儿唱的更好，风雨飘摇大厦将倾的大明王朝，若由她一双素手，拨动丝弦，咿咿呀呀的唱一曲苍凉的挽歌，那是最合适不过了。可是无论周围的世事怎样，哪怕是战乱灾慌，哪怕一个朝代的灭亡，女子要是喜欢上了某个男子，这种感情任什么也不能阻挡。
女子病了，心情恹恹，吃不下饭。父亲是个老私塾，收几个童生教习句读，挣微薄的束脩养家糊口。似乎总是很忙。母亲请了郎中来看，开了几副药吃，无非是山楂陈皮开胃顺气的方子，并没有什么效力。期间父亲也上楼开看过几次，见只是饮食的毛病，并不放在心上，又忙他的去了。一天一天过去了，女子的病越发沉重，母亲是妇道人家，没有大主意，听了闲人的闲话，觉得女儿确是邪崇上身，就背着丈夫请了三姑六婆，占卜扶乩，哪里会有什么效果，女儿家本来体弱，这样耽误下来，又出现了吐血的症瘊，眼看绵辍已极，没几天光景的样子。父亲这时候才上了心，遍找大夫，无奈病势已成，每日要吐两三次血，没过多久，就魂归了太虚。
恰在此时，八旗子弟围了山海关，京城之内人人自危。崇祯皇帝任命吴三桂为山海关总兵，加封候爵，令其即日奔赴前线抗击后金。田宏遇为了求得兵马保护，就把陈圆圆献给了吴三桂。唉，女人其实不能太丑，也不能太美丽，太丑，看着粗笨愚鲁，让人轻贱，太美，则被权势的男人玩弄于股掌，像一枚可有可无，随时都能牺牲掉的棋子。后两年，李自成打破北京城，崇祯皇帝赐死了自己的正宫娘娘，亲手杀了两位刚成年的公主，自己吊死在煤山之上。大明灭亡，大顺王朝宣告建立。不过在新的王朝里，分裂和矛盾也在日趋激化。如果你要和一个人共事，而且是做一件拿身家脑袋当赌注的事，那这个人就一定要绝对可靠。可是，李自成和张献忠对不觉得对方是可以托付脑袋的人，尤其是张献忠，屡次投降又屡次反水，更加使人不放心。最好的办法，就是结盟，在某种情况下，比如面对困境时，这种联合是稳固而持久的。可是一旦境遇改变，联合的基础不复存在，联合就会土崩瓦解，转而兵刃相向。说白了，男人的结盟也就这么回事。趁着这个大好的机会，后金劝降了举棋不定的吴三桂，涌兵入关。有人说吴三桂的降清，是因为刘宗敏杀了他爹，但是，还是前边那个吴梅村，却一针见血的说出了真正的原因:痛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胜了，败了，得了，又失了。人世是多么的变幻无常，英雄也只是成王败寇收场，更不用说在历史的洪流中，一个女子的命运了。终于，陈圆圆再次回到了吴三桂身边，有了个所谓的归宿。安静了，世界安静了，以致当后来他要设计杀了她时，她也不过安静的离开，落发出家作了女尼。
安静的世界，人民开始休养生息。经历了战乱的江山，到处残垣断壁，满目疮痍。该回头说说书生了，当了几年文书，后逢乱兵入侵，武官被杀，幸喜乱兵之中有一个临村的相识，放免遇难。战乱频繁刀兵遍地，连回家也不可能。于是书生就在当地谋生，文弱书生当了苦力，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清朝建立不久，路面上太平些了，他就决定回家看看，看看家里的老父老母，是否仍在人世。雇了条小船，携带着妻儿，回去。船行没多久，蹒跚的儿子就嚷着要水喝。三伏的天气，船上储备的淡水已经喝完，于是决定靠岸，歇息一程。岸边有个小码头，搭着简陋的茶棚，不多的几个人坐在里面喝茶。书生要了一壶茶，一家人喝着。他和妻子都没有话说。不远出有张桌子，坐着两个人，衣着打扮看来，是寻常农户人家。只听其中一个长呔一声道，唉，说起来咱大明的崇祯皇爷真是个好皇帝，只可惜生错了时候，要不肯定能将大明的江山治理的铁通一般。哪轮的着满清鞑子坐江山。另一个人听了也只是长叹:事到如今皇帝再好，也是死了，只能杜鹃啼血空怀怨恨啊！接着他又道，说起这事，我忽然想起别一桩事来，不知你听说过没。十年前有个姓吴的老私塾，养了个女儿，生的虽然不是戏词里唱的倾国倾城，闭月羞花，可也温婉动人，算得上小家碧玉。不知怎么得了病，初是不思饮食，后来厉害得咳血，说是看上了哪个过路船上的书生，相思成疾，后来就死了。因为是未出嫁的闺女，不能埋入祖坟，就一直厝棺在寺庙。后来贼兵作乱，想发死人才，就撬开棺木，要寻几件陪葬，没想到棺材里面什么也没有，连尸骨都不见了，只有一块鲜红圆润的心形物件，无人知道其质地，仿佛是鲜血凝成。于是所有人都哄传是女子爱情精诚所致，死后就像苌虹化碧一般。说着，男子还指着河对面的一所破败的房子说，你看，那就是女子从前的家。
书生静静地听着，逐渐回想起十多年前的那个傍晚，自己坐着小船来这里时的情景，当时那个女子看到的过路人，会不会就是自己呢。会不会。。。想到这里，只有苦笑，十年的时间已经把一个稚弱的书生磨练成了一个可以靠劳动养家糊口的人，他是不应该再有这种可笑的想法了。岁月可以消磨掉一所有的东西，包括青春和爱情。
茶已喝完，船家喊着马上要开船，这乱世里的爱情恰恰因为没有留下名字而具有普遍意义。下一刻，在波涛汹涌的人世里，会不会一个转身，我也将会错过你？
创建于 2016-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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