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岁的何东旭生活在一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三口之家,勤劳善良做家政服务的母亲,不苟言笑只知道在工地拼命赚钱的父亲,同所有不更事的少年一样,他有着独属于这个年龄段的乖张和骄傲。
九月伊始,寂寞了一个暑假的百年老校再一次迎来了一群朝气蓬勃的少男少女。迎新、军训、纳干、竞选……何东旭出色的组织表达能力以及出众的外表都成了潜在优势,一路过关斩将,他在大学校园里混的风生水起。
充实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本学期最后一次校级活动圆满结束,部里例行聚餐,众人对步行去商业街的提议纷纷赞成,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商业街走去。
在学校与商业街中间有一条正在建设中的轻轨,机器轰鸣刺耳,沙尘漫天飞舞,民工们泥灰裹身仍旧有条不紊的工作着。
何东旭远远看见搅拌机前站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穿一身军训用的迷彩服,裤腿袖口挽起,露出黝黑的皮肤,正吃力的用铁锹把水泥和沙子铲进机器里,一遍一遍的重复着,一样的动作相同的频率仿佛不知疲倦。
他忽然后悔选了这条路。
不知是谁起了头,部长添油加醋的发表了关于农民工的长篇大论,几个人小声附和,其余的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北风灌进领口,何东旭从来没有觉得这天原来可以这么冷,刺骨、寒心,“农民工怎么了,他们也是人,不分高低贵贱三六九等。”
男生被薄了面子一阵恼怒,口不择言,“我说农民工怎么了?农民工是你爹啊,你个农民工养的!”
一块板砖碎在了男生的头上,鲜血汩汩的冒出,这一下用尽了他这19年所有的气力与孤勇。
这件事以何东旭被父亲打断了一条胳膊告终。
泉州的夜风夹着苦涩,父亲站在这座烂尾楼的天台,看着远处璀璨的华灯,手里廉价的烟头明明灭灭,儿子怨恨的眼神在眼前挥之不去。
狭小的房子里,何东旭窝在沙发上任由母亲小心翼翼的给他换着药,“你别怪你爸,打在你身上疼在他心上……那家人咱招惹不起,我们没啥可怕的大不了一了百了,可我们不敢拿你的将来下赌。”
何东旭同父亲本不亲近的关系至此将至冰点。
彩云易散,琉璃易碎,这世间所有美好的事物都不坚牢。
母亲肝癌晚期,从确诊到去世只有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所有的欢声笑语所有的烟火气都随着母亲一起离开,这个家勉强还算的上是家的房子苟延残喘在这个城市边缘的烂尾楼里。
父亲一夜白头,何东旭也在那一瞬间长大,他们降至冰点的关系开始缓和。
何东旭以为上帝关上一扇门的同时也会打开一扇窗,事实上,他的确没忘了把窗户一块给闭上。
祸不单行,父亲出事了。
他从近十米的高台坠下,双腿瘫痪,万幸没有伤及性命。建筑、保险公司几波人来来往往,判定父亲的伤属于意外不在工伤范围之内,最终只得了8万块的赔偿。治疗费用昂贵,父亲舍不得花钱草草处理了一下便出了院。
何东旭几次要求父亲去医院接受手术都遭到了父亲的拒绝,他总是语重心长依然将他看作不知事的小孩,“以后我也很难寻到工作,家里断了收入,这钱虽然不多,再添上点就能供你上完大学。”
何东旭咀嚼着母亲在世时腌制的黄瓜不作声,他想那一块钱一大塑料袋买回来的一堆黄瓜所剩不多了。
“我看上了一双鞋,798。”
“什么鞋,这么贵?”
“还好吧,你不能这么算,性价比高啊,质量好穿的时间长。”
自己不舍得花一分钱的男人拿了1000块钱放在了桌角上。
“心理咨询师报考,下月缴课本费,我手里钱不多了,你再给我打点吧。”
“要多少?”
“加上生活费5000吧。”
“我交了女朋友,带她出去玩,不能太没面子”
“假期我不回了,学校组织了研学旅行,吃住行全包3500”
……
凌晨五点的天泛起鱼肚白,早市上零星几个商贩开始摆摊,何东旭从酒吧出来,厚厚的镜片遮挡不住通宵之后通红的眼。
他有些疲惫的抬头装进一双幽深的眼睛,马路对面停着一辆脚踏三轮车改装的轮椅,轮椅前摆了包子油条茶叶蛋,摊位后面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
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锁住他的身体,片刻之后移向别处像是没有看到他,何东旭感觉到了一种伤心夹杂叫作失望的东西转瞬即逝,他裹紧了衣服快步离开。
父亲拨通了何东旭辅导员的电话,从她的口中得知并没有什么书本费、他们的专业没有报考心理咨询师的条件、学校也从来没有举行过研学旅行……
那一瞬间,他从云端跌入谷底,对儿子寄托的期望有多大,此刻的失望就有多大,或许他一开始做错了,留给他钱有什么用,再多的钱也经不住子孙不肖啊。
子不教父之过,他必须要好好活着。
手机叮咚响了一声,何东旭知道,又有一笔工资到账了,他翻看着一笔笔转账记录,想起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在校医院坐诊的老师说父亲需要的只是一个简单的手术,政府部门已经出台了相关的报销标准,手术费用实际上并没有让人望而却步的地步,他一下子觉得来日可期。
这时候手机铃声想起,年轻善良的女辅导员打来了电话,“何东旭,你还好吗?你爸爸刚才打电话过来了,我按照事先准备的说辞粉碎了他的希望,他似乎很受打击。”
事情按照计划在一步一步发展,何东旭没有说话,直到那句听到那句“他说他要去做手术”。
“谢谢导员!”看着余额上的五位数,他笑得心满意足,一如既往的乖张骄傲。
许多年后,早已年迈但身子硬朗的父亲发现了一本泛黄的笔记,他久久摩挲着一页。
“那一年我二十岁,在我这一生最狼狈的时候,我没有一点奢望,不想爱,不想吃,我看不见天上半明半暗的云,我只想父亲好好活着,我已经失去母亲了……还好,我帮他找到了做手术好好活下去的理由。
前半生,你护我穿过世间泥泞与寒冬,那后半生,就换我来做你的英雄。”
笔迹龙飞凤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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