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布鲁内的很多，布鲁内是一个非常普遍和谙熟的名字，在公司，我所知道的至少有两个，黑角办公室做翻译的那个名气很大，名声却不太好，他曾一度负责办理我们的护照签证，护照交上去，常常没了下文，有的同事急着回国休假，等得心焦，不得不打电话催促，他用很溜的中文油嘴滑舌地敷衍着，说得比唱得还好听，赌咒发誓绝不会耽搁事，他马上立刻就去落实，嘴皮子利索得活脱脱就是一个与人纠缠久了，惯熟了套路的油腻小办事员。我们每个人的通迅录里都有他的名字，提起他便又好气又好笑地骂着不靠谱，实在延误得不像话。因为对他的积怨，控诉太多，后来就换了一个中国人来办签证，果然效率很高，反馈得很快，令人放心。但布鲁内当然是很独特，很有语言天才的，能迅速融会贯通，俨然某些巧舌如簧，八面玲珑的国人形象。还有一个无名的布鲁内，是联合站的员工，每次和人提起他：布鲁内不错啊！很容易引起误解和疑惑：布鲁内？以为我说的是黑角那个如雷贯耳的布鲁内。在我心目中，当然这个布鲁内更亲切一些，虽然他不会说中文，不像大多数当地人那样有强烈的表现欲。
布鲁内和李山是做为分配来的徒弟站在我面前的，他们一高一矮，一个会中文一个不会，仿佛是故意为之的搭档，李山在中国广州读的大学，矮小却结实健壮，中文说得很怪，一字一顿，呆板，机械性的，像人工智能在讲话，他勉力地却又絮絮地和我聊家常，聊中国大学的弊病，说他崇拜马云，认为自己所修的电子计算机专业是最伟大，最有用的，也抨击时弊，揭发政府的腐败无能，脸上时常流露出叛逆不羁，对世事不屑一顾的神情，又冷漠又骄傲，好像倾力在提醒着他的不容小觑。布鲁内大概是对中文太费解了，总是非常迷茫看着我，然后转向李山，弄懂了意思以后，恍然大悟地笑了，这种对中文好奇，求知的态度使他给我留下了孩提，童稚的印象，布鲁内的身材细高，单弱伶仃，恍如正在“抽条”的少年，神情淳朴，天真，眼睛毛茸茸的，闪着光，很清澈，显得比他实际年龄小得多，像是一个漂亮的孩子。
布鲁内性格沉静，孩子似的害羞，在一群外向，热烈，争先恐后出风头的当地员工里不显眼，中方师傅需定期对他们考核，评价，李山，洪恩，梅西，保罗，王子等都赢得师傅们的赞赏，夸他们聪明，上进，积级，能干，轮到布鲁内，话风却有些变了，有人说他太清高，有人说他很冷淡，也有人说他学得慢，其实他只是那个干得比说得多的人，别的人不会说中文便手舞足蹈，惹得师傅大笑，他则皱着眉头，摆着手，把人弄得更迷糊，也更恼火了！
加热炉厂家技术人员王工来调试设备，我带着李山和布鲁内配合他，并接受培训，王工和李山聊得火热，他们有很多共同话题，比如电子游戏什么的，布鲁内显得很寂寞，但他记得我说的话：要抓紧一切时间跟王工学习，便一步不离地紧紧尾随着他们，在王工指导下，学习拆装过滤器，拆装燃烧头，亦步亦趋，干得很起劲，王工任务完成，就要走了，临走前一晚，布鲁内还拉着李山找到王工宿舍请教，据说直到凌晨一点多才走，虽然有点没眼色，影响了人家休息，但王工很为他们的学习精神感动，尤其同情布鲁内，说他是老实孩子，可惜不懂中文，只能通过李山，李山不给他讲，他便不知道。
王工短短几天便道出了布鲁内的特点：认真，执着，其实也是孩子般浑朴的特点：忠诚，实在，厚道。我有一副手套忘在现场了，第二天到处找：还是新的呢，丢了吗？刘站长告诉我，是布鲁内帮你收起来了！他知道是你的手套，给叠得整整齐齐的，放起来了，谁要都不给，说是孟师傅的。果然，布鲁内一见到我就高高兴兴递过一副手套。
布鲁内喜欢干活，操作，维护设备，管线，开关阀门，都是他乐为之的，钳子，扳手一类的工具在他看来珍贵无比，拿在手里似乎觉得很荣幸，每每安排他拆装过滤器，他便笑着说：no problem ！ 然后，一板一眼，不折不扣地很快活地干完，安排他每星期二开分气包排污阀，他一直牢记，即便调离了这个岗位，不忘回来提醒我：孟师傅，该排污了。但如果让他去拔草，他就显得很痛苦，很乏味，大概觉得没什么意义，拔完了不是很快又长出来了吗。
谢师傅从联合站调到采油厂了，好几天没见到谢师傅，别的当地员工没有反应，人来人去不以为怪，唯有在中方师傅眼里笨拙的布鲁内看出了端倪，用好不容易学会的几个字断断续续地问：谢师傅走了吗？我告诉他，调到采油了！他使劲点点头，特意跑到采油营地看谢师傅，回来欣喜地说：我见到谢师傅了，还和他说话了！没想到布鲁内还是念旧的人呢！
疫情形势严重后，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变远了，我们对当地员工更是避之不及，因为感染率太高，不得不防。人人都戴着口罩，从远处辨认不出谁是谁，布鲁内却能认出我来，遥远地拼命晃着他的胳膊，分外热情地喊：孟师傅，拖长了的声音，在空气中荡动不止，使人鼻酸！
走得太匆忙，没来得及和布鲁内告别，不知道他休假回来会不会到处问：孟师傅去哪儿了？纯良可爱，永远天真无暇的小伙子，一定要幸福啊！
M}X�z�[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