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伯乐联合征文【品】之谎&伯乐春季限定写作【视限】
有生之年，愿如你就着想像中昏黄的炉火，追述平静而又不平凡的一生。
我从来没想到，在我功成身退的下半生远还未落幕之际，我竟落得如此无法言说的境地——独自身处冷寂与幽暗的不堪之域，连灵魂都束缚到无法动弹。我失去了原来的朋友，失去了万里之遥的故地，失去了相依多年的家庭，最主要的失去一生中左右自己像生命一样弥坚的信念。
我得说明，这一切都不是我哪怕一点倨傲引起对自己的惩罚，或者因为一时疏忽造成的无法挽回的过错。而是那对来自遥远东方的年轻夫妇，我的顾主。他们对上帝，哦，还包括对他们国度的阿弥陀佛诸神，特别是对当初彼此的誓言与内心一次任意地悖离与放弃的结果。
说起我的顾主，就不得不提我的故乡和我一起成长的出色伙伴。我们出生在南非，准确地说，是出生在南非开普省金伯利，地下一千多米的熔浆岩的奇妙世界。乌黑的砾石和黑云母藏着我们那颗无比向往白昼的心，让我们无时无刻不渴求早见天日的那一刻。因为在过去漫长时间里大家沉睡于大地深处。等我们醒来，身体便饱含着无比的热情和冲动，只等把自己的灵魂在太阳下变得炽热光亮，好以此报答这个世间对我们的深情眷爱。
我不得不承认，在我们终于从众多的坚石中给释放出来，齐聚在蓝色苍穹下时，个个感到是何等的幸运。虽然在当时看来，大家还是这般不够漂亮、璀灿，甚至略显卑微得有失体面的。但我们深知，假以时日，当大家都焕然一新，戴上冕冠，穿上华丽的服饰，我们将像骑士一样在上帝的指引下，带着应有的尊严与我们的顾主坦诚相见，共叙衷肠。而在这之前，我们只需满怀憧憬和期许加以等待。
现在想想，如果在没遇到我现在的主人之前，我会是怎样的不同景况的命运？是在山下田园木舍里与人相濡以沫？还是在城市生活中共度美妙人生？也或许品味一段曲折晦黯的岁月之后复忆往昔的温存……
俱往矣，一切都回不到当初，那就从我刚认识这对来自万里之遥的东方夫妇讲起吧。
在这个故事之前，我要事先申明一点，我当时的名号和身份相较某些地位更显要的伙伴比起来，多少相形见绌，但我自认自己的品质形象也不失为庄严尔雅。所以一开始，我对自己要寻找的有缘人并没有要达到显赫的程度，我只想能寻求与自己品性相当的善良人士，然后追随一生。
大概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忘记那一天。夏热初退，秋日的天籁笼罩大地，和煦的微风轻抚人的脸颊。我在那栋追溯到上个世纪建造的郊区大房子里和伙伴静穆以待。那是一处风景优美的乡村和现代工厂相结合的观光景区。一端是起伏平缓的田野和农舍，田间以篱笆树木为界，一直延伸到远处的一座教堂。更远的天际处，那些隐约绵延的轮廓，如果没猜的话，是美丽的海滨之城开普敦。
那一天和平常的日子并无二致，一辆旅游大巴载着一车游客来到景区参观。想来，他们兴致不错，在饱览了美景又品尝本地上佳的法兰谷霞多丽红酒后，兴致未减，款款走进了大房子里。
当透过从拱型大窗倾泻而来的阳光，拥抱那群游客的身影时，恕我冒昧，我们当时都无比惊讶与好奇，这是一群远较我们熟悉的、带着神秘东方风情的面孔。当然，他们并没表现出我们想象中难以理解冗长繁复的礼节，而是举止十分得体。他们缓缓听着大房子里的工匠讲解着我们的产地历史与成长经历，时而饶有兴趣地向大家投向充满赞许的一瞥。特别有几位年纪尚轻的男女，从各自亲昵眼神与幸福默契的言行举止，凭我多年的经验来看，应该是情侣或者爱人关系。当我还在为眼前的景象感到不可思议之时，其中某位男士牵着一位女士向我这边移步而来。
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欣赏一对东方人的神情，那一刻不安又兴奋的混杂情绪袭上心头。男士友善俊朗又带着东方特有的柔和面容，特别是那明亮漆黑的眼睛甚是吸引人。他用长有浅浅灰色茸毛的手指点了点相邻的一个伙伴，显然女士并没有给出任何表示，男士又把手游离在玻璃陈列柜上，陆续停留了几处地方，女士都嫣然摇摇头。
我在内心惴惴不安的同时发现一个有趣的情况。这位女士，不，看她妙年般的外貌，应该称为小姐更为恰当。她健康透着活泼，机敏又带着那么点儿任性的可爱，她睁着大大的同样如黑曜石的眼眸在我们头上滑来滑去，柔美香甜的气息让人心醉。有趣的是，她远没有我理解的那种东方女人含蓄和温柔的态度，她很有自己的主见和感受。
然而，我并没有表达任何有损这位女士优美涵养的意思，只是想说她性格上有悖于我理解上的一般年轻热恋女子的样子。这可能就是我后来，迟迟无法弄懂我的顾主间情绪或者表达背后的含义，而让自己不能很好地去应对和化解与他们之间的困扰。
但有一点，我承认我没判断准确，在她终于将自己的纤细如兰的手指向我，而我也被很正式的白手套请到她手心上时，我看见男士终于轻喘了口气。他幸福地拥着女士，随即滑到女士的腰肢上，轻抚着那有些丰满的腰身。
我顿了片刻，方才明白这位女士已有兰梦之征。虽不明显，不过那代表母亲光辉神圣的美，让我震撼感动不已，这将是一个受上帝恩赐多么幸福的一家人啊。我以自己的灵魂起誓，我愿从此如他们的爱一般恪尽职守与之相伴永久。
就这样，我依依不舍地和我的朋友一一告别，与我的新顾主就此踏上了远离家乡的旅程。这一次远行也喻示至此一生再难回归故地。虽有些莫名的伤感，但一想到自己并非只身前往那个东方陌生的国度，而是与俩位在我看来算得上通常意义的佳人才子外，还要更具绅士优雅风范的主人一起，我便又心生安然。
终于，我们经过千山万水的辗转远涉来到我心目中一直念念的东方。当我真正踩上这片神秘国度的土地上，却发现远较我一般幻想中的巨大差距，我为我贫瘠的想象和无知判断感到羞愧无比。
我再一次深刻理解到，这对顾主他们最初予我的表现，是如此具有说服力，那种成熟与大方的态度并非伪装的，而是在这片天地间所生所长的自然之物。
我眼前的城市完完全全和我的故乡有着天壤之别。它是一座极具现代化的大城市。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街道纵横交错，马路的店铺精美且琳琅满目。特别是人流汽车更是川流不息，让人看着眼花缭乱，头晕目眩。我一下子让自己无法找到任何熟知的参照，一时心情复杂到手足无措。
好在我的顾主一开始就化解了我的不适和难堪。虽然最初有好些日子，我都呆在那狭小的匣子里，不过也时常在晚上或者女主人在家时，与她碰面交流。这时男主人也会在一旁，拥着妻子，听她对我进行一番得意评说。当然也包括，顾主夫妇的亲朋偶有登门拜访时，俩人也会把我邀请出来，在妻子的漂亮修长的手指上加以“炫耀”。我虽对这种东方式、带有攀比意味的行为不甚赞赏，不过凭着自己一贯的职业风度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容太过守旧，往往极力予以配合。
然而，我在这一过程中，更看重也更期待的是在上帝主持下，于神圣教堂里的正式加冕。虽说我在这前，必须充分作好准备去理解，这种仪式和原本想象中有一定差异，但那些圣洁之下所赋予的高尚秩序和信仰一直是自己毕生的追求。
但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在我目睹并亲自参与的那次盛大结婚仪式上，我在被请出的那一刻，嗯……我至今都没法忘记那个情景。当我在一众宾朋面前登上舞台，于男女间的浓情爱意中相互加冕时，破天荒竟没有誓言、没有神父、更没有圣经？除了各种庆典的宏大乐声穿插其中，就是一个现代的、年轻西装绅士，在旁边连珠炮式的发问和逗趣，像猴子在逗人杂耍，实在不敢恭维。
正当我还在晕头转向错愕之时，最后却以一群据说是女方亲友团极具流行的舞蹈代替门德尔松的《结婚进行曲》，或贝氏的《欢乐颂》中宣告婚礼圆满结束。随后我陪着俩位男女主角下到各餐桌挨着敬酒寒暄，我那天也跟着深陷泥醉。说实话，这种神圣的事最后演变成如闹剧般的游戏，真是让在下开了眼界，无以言表。
我相信，如此游戏式的婚礼应该在本地盛行一时。我也相信那是他们东方式表达欢乐与幸福的一种方式，站在他们的角度无可厚非。只是我一时无法对类似的一些事情有更好的应对策略。
好在，他们俩人的天使很快降落到人间。这显然对家庭是一件具有重大意义的事情。当我第一眼望见那个透明如“品丽珠”紫红色的小肉球时，我被造物主的神奇魔力所折服，那还是在众人的簇拥中第一次见到。当然，这时他们身边永远是人满为患，众亲友齐聚一堂争相探望祝贺。等众人散去，最后他们作了一个重要决定，也应该说很自然而然地应允，一方的母亲——也就小孩的祖母搬与顾主家陪侍婴孩。
诚然我从来没有经历过此等家庭内部事务。不过按照我在故乡的耳濡目染或者道听途说，一个三口之家，特别是一个孩子尚小时，他的成长和呵护主要取决于自己的父母。而作为孩子的长辈们并不过多参与到孩子哺养当中。长辈更多只在伦理与教养给予适当的意见与关照，那种爱如同阳光的恰如与春风的适宜，显然有一个合适的边界，而不是全身心地投入。我想东西方家庭在这方面应该无一例外。
果不然，婴孩的吃喝拉撒（除了母乳要母亲亲自参与外）成了祖母日常的主要工作。但不得不说，这位祖母的付出让我大为感动。这让人想起，她们年轻时曾对自己事业尽职尽责的精神，是值得用“伟大”两字的赞誉。但同时也看到了一系列姑且称为生活中的小插曲出现。
这其中之一例证是习惯。老人和小孩生活习性本是全然不同，但随着婴孩慢慢地成长，会有了感知外界的能力，而大多数参照自然来自全心照顾他的祖母身上。比如老人的一些休闲爱好。在此要说明，我完全没有批评长辈的意思。比方祖母休息时爱看手机或者在孩子长大一些，他们会把孩子带到，呃，最具东方神秘娱乐的消遣场所——住宅旁的麻将铺。这些都会对孩子或多或少产生影响。最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在这小家伙终于能下地独自蹒跚走步时，祖母就带着孩子逛公园或广场，借以让她自己也可以活动活动身体。可老人不是散步或者选择其它运动，而是积极参与随处可见的当地奇特的广场舞。久而久之，只要喧嚣的音乐声响起，孩子也很熟练扭着小屁股像模像样地来上一段，实在让人瞠目结舌。
既然已经回忆第一段小插曲，那同样会有另一结果的产生。便是经常目睹祖母对孩子的溺爱。就拿一件小事来说，孩子长到一定时候，就开始对影视上的动漫感有兴趣。这本来也无可非议，不过因为要顾及孩子的眼睛健康，通常孩子母亲在时，观看时间都有所限定。可祖母明的暗的数度破坏家庭的约定，导致后来为了让孩子能好好吃饭，几次关闭电视，孩子便撒泼哭闹，更有把饭碗差点砸在祖母身上的无理举动。虽然我一直认为并不需要像乡下饲养猪仔一般让其营养过剩，但孩子某些性格的娇惯和祖母平时纵容显然不无关系。孩子的父母对此类事无能为力或“假装”视而不见的态度，又让我想起某天在家发生的另一件事情。
那是某个周末，全家人都在。男主人在书房里修改公司方案，妻子在客厅陪小孩玩，孩子的祖母在手机上观看一个跳舞的综艺节目。当小孩拿着一个电动汽车在地板上追来追去时，不小心滑了一跤。见没人关注，他从地上爬起来，对着地板就脱口而出一句粗鄙话。母亲显然已注意到了孩子的奇怪表现，开始质询孩子为什么要如此不雅，并问是跟哪儿所学的。
许是见母亲真的生气了，为了引起祖母关注得以保护自己，孩子又使出惯常的手法开始哭闹，但母亲丝毫没有心软。祖母见状把注意力转移到母亲身上，起身抱过孩子，并以孩子还小无伤大雅为借口与儿媳辩驳起来。
但孩子的母亲并不认同，可能对附近的麻将铺某些人说话方式的随意与庸俗时有耳闻，她早想和自己婆婆沟通此事。并建议孩子的祖母以后尽量少把小孩引去凑热闹，以免他有样学样沾染更多不好的习性。没曾料祖母并没有给出就事论事的回应，只说你们平时都不在，我老朽身体想轻松稍许，也要受人脸色云云。
男主人在内间无疑也听到双方的谈话有向不安的矛盾上偏离的迹象，走出来让母亲外出散心。待母亲出门后，妻子就开始把矛头转向到丈夫身上，边细数和老人住一起的种种不易，边决定宁愿花钱另请专职保姆负责照料小孩，也不愿意再让母亲来帮忙。同时表露出更大的不平，抱怨男主人经常出差不在家，没把家庭和孩子放在心上，最后竟忍不住涕下眼泪。
让我不解的是，男主人在一旁并没表现出任何纤毫烦躁，也没就家庭与工作上的冲突对妻子作出任何说明或情绪上的安慰，以平息妻子心头的不悦，而是像个偷了苹果的小男孩垂着头不发一言。
以上等等的例证虽然都不是原则性的问题，顶多如前所说算是生活中的小插曲。不过，这些萦绕在我眼前和耳边的困扰，现如今已无法像过去那样和朋友分享或者向人讨教。像在从前家乡，如果你在大房子里遇到任何影响你判断疑惑的问题，你都不会心焦。因为你知道，身边很多朋友，你有充裕的时间跟他们一起讨论或请教。即使过程中时有产生分歧，但更常是充满了互敬互爱的友好。
可是现在的情况已经大为不同了，我只能独自面对我所闻见的现象或者困难。哪怕是他们那种东方式的玩笑打趣，或者因某些争执后的含蓄与沉默，说实话我都会颇不自在地隐隐思量，慢慢回过神试图去理解那么一丁点儿边角余料的意思。
然而，我很认同女主人经常对丈夫说的一句话，那便是他对家庭的热忱和夫妻之间的关系较从前逊色不少。最明显的感受是每次出差回到家，男主人好像对任何都提不起兴趣，但也并没有达到看谁都置之不理的地步。草草地一起用过饭，一个人就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消磨时间。或者和孩子玩一会儿适可而止地亲子游戏，稍时，就回到书房埋头处理公司还未完成的工作。
女主人通常见丈夫回到家，自然夫妻本有的爱意泛起，并趁着一家其乐融融之时，无不在施展女人应有的温柔感染自己的丈夫。然而，要不了多少时间，她就神色落寞地退下阵来，一直到晚上卧房也没传出夫妻该有的温存之声。
不得不说，男主人和我认识之初比起，性情发生了不小的变化。我归究他不擅言谈与腼腆内敛的性格占了一部分原因。但对家庭的冷落并不仅仅是性格所造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更多的应该归究于男主人现实工作状况的影响。
说实话，这个家庭才有孩子的那几年，男主人的工作确实发生不小的变故。他所在公司是一家大型的地产开发公司，其工作主要负责地产项目规划设计。得容我在此补充一句，男人在职业上的操守和他的性格一样，虽然略显沉闷或默默无闻，但可以肯定能力绝对可以用不凡来形容。就公司委任他领着团队到全国各处开展工作的重任，可以明白无误地说明这一点。
然而事情总有利就有弊，他因工作的投入，落到家庭方面的责任自然就消减不少。留下妻子与自己母亲在一个屋檐下，时间一长，就孩子的哺育和各自的生活习惯等诸多琐事上难免产生龃龉与摩擦。而往往此时，家里正需要有人从中迂回调和，恰恰关键的人经常不在身旁。这使得婆媳之间没有回旋的余地，日积月累成了每个人心头一个不小的亲情负担。
虽然如此，但有一点我至今无法理解，作为这家的男主人完全有责任也必须抽出时间（通常他一周平均总有两至三天不用出差）就家庭发生这些小风波小插曲作一个了解与交流，比如主持一次家庭会议，以此把出现的问题妥善处理。可这又像我前面提到过的令我费解的困扰，他在私下听完双方的一面之词后，依旧保留好似善解人意的一脸沉默的笑意，却并不作实质的行动予以解决。
我以为是男主人成天工作压力太大，回到家只想放松休憩，而没把家长里短的事放在心上。后来经过几次细心观察，我多少看出些端倪。每次他在倾听妻子和母亲发表各自意见时，看似用心在倾听与配合，实则只是被动地不得不接受的一道固定程序。
我斗胆地讲一句，他就像一个家庭情绪倾倒的“道具”，谁想用就拿去应付就是，反正他面对都是同一类人。这话没错，男主人面对是同一类人，妻子和母亲的自我且要强的脾性如此相似。所以他只要当好那个像偷了苹果的小男孩俯首帖耳畏葸不前就好，至于眼前发生的事总有一天会迎刃而解。
终于在孩子已到垂髫之年时，男主人的母亲提出回老家颐养天年，把孩子交到了他们夫妇手上。
恕我直言不讳，我很感谢孩子的祖母能作出如此明智的决定，因为在我看来，很多家庭从一派和气到矛盾四起都和婆媳之间关系发展甚密。但老人的离开，更为重要的意义是能弥合这家夫妇有意无意变得疏离的感情。现在把三口之家归还给他们，我相信双方会重归于正轨，夫妻关系犹如陈香美酒，自然历久弥香。
在这之前，女主人提出了建议——向单位领导提出申请减少出差的机率，要么干脆换一家公司。按女主人立场，并无任何值得商榷的不妥之处。一个完整的家庭，还有孩子本是夫妻二人共同守护的事，缺谁都不成。
但这个提议似乎并没有马上得到男主人的响应，或者并未如人所愿得以实现。如我前言所说，我倒更相信是男主人的性格所致，猜想向公司申请后并没有坚持自己的决定，又迟迟没想好换个工作环境。反正事情就此耽搁下来。
好在随着孩子长大入学，这个家接下来的日子总算相安无事。“但一切你觉得微不足道的疏失都隐含某种更大的意义”这句话我不记得曾是谁讲的，不过自认为用在这个家庭后面发生的事上相当有说服力。
我那时因为女主人年龄的增长或者对日常生活的应接不暇，已然没把我带在身上了，我独自又回到寝房盒子里重拾自由与略显寂寞的时光。
但我也并非闭目塞耳，对外在消息不闻不问。在那寂静如隐的角落里时常也能听到或多或少的讯息。我断断续续勾勒出了这个家庭那些岁月的某些生活图景。不过也请原谅鄙人如今身体渐入风烛草露，又处在如此恶劣幽闭的处境，我只把我尚忆起的几件事情拿出来告之一二。
我仔细回想的第一件事，应该是我与女主人有两年没有蒙面之后的某日。那一天一道久违的橘红色光线投射到我身前，外面斜阳穿过窗户，一抹粉蔷薇正在一角盛开。我看见女主人在我在的衣柜抽屉里翻找东西。大概是孩子在学校的一张保险单，是让男主人翌日到学校开家长时带着统一交予老师。男主人应该事先答应他去学校。结果一通公司电话打断了计划。妻子凝视了不远处丈夫几秒，她觉得孩子上了四年学，作为父亲在学校却一次面没露过，她自嘲这个家和孤儿寡母没什么分别。
女主人说得也不无道理，自从孩子的祖母离开后，平日的起居与学习大部分归她照料，男主人实在没帮上多大的忙。这种一定程度上的愧疚是显而易见的，然而他回应的仍旧是不动声色地缄默，想象中顶多略显愚笨地一哂。
如果这件事算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那我耳闻第二个双方的争议就有些微妙，到底和我所讲述的前面的事有没有联系就不得而知了。
其实此事件起因看似微不足道，仅为一瓶男士香水。
不知道女主人有意还是无意，在男主人一天晚上从外地回家沐浴之际，从他的背包里发现了一瓶香水。按说一只香水瓶何至于大惊小怪，甚至在有人看来多少感到荒唐可笑。不过，自俩人在一起这么多年，妻子清晰记得丈夫从不用香水，而且这款香水看牌子就知是丈夫绝无购买可能的名贵货。女主人一言不发地把香水瓶放在客厅的桌子上，显然是给男主人看到让他所表示。种种痕迹都指向了一个谁也不愿面对的婚姻禁忌。但这件事终究感觉是女主人疑心太重，连我都觉得在浪费彼此的时间。
如果前面都是不值一提的小情节，那印象最深的大概就数双方最激烈、已到了无法收场地步的那次冲突，因为我也不幸参与其中。现在回想大概是某个凌晨，具体时间我已忘了，反正窗外的光线还很暗淡，几缕枝叶在薄雾中影影绰绰。当女主人叫醒我时，我努力再想睡一会儿已属徒劳，女主人怒气像一阵暴风雨般席卷了几间屋子。这是我以往绝没见过的景象。
我被粗暴地驱赶到客厅沙发上，又被扔到男主人身边。我在女主人不断失态哭怨的话言中，算是明白事情的原委。原来女主人半夜醒来，丈夫不在卧房，却发现人在书房里和人一直通电话。熟不可忍，就此爆发了难以遏制的矛盾。
嗯……容我先缓一下——
此类可以被人称之为小题大做或者细枝末节的事情在这些年枚不胜举。归根结底是双方都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家庭不是争论的战场，是神主伸出的桥梁。我有时常常在想，彼此为什么不利用上苍给人类最优秀、最擅长的表达技能，心平气和展开坦诚的交流呢？
比如——
“嗨，亲爱的，有件事你误会了，但我还是先给你道个歉……”
或者——
“呃，你能否把这件事解释一下，我不太明白，它让我心里有些不踏实……”
又或者……
这些稍具耐心的表达难吗？
当然，女主人有其开朗与外在个性。我无法评议孰是孰非。
但我想说，迄今我对男主人最大的诟病，源于他性格上懦弱与含糊不清，或者在家庭中让自己太过旁离且事事淡然处之。但我要为他说句公道话，自己绝不相信那些捕风捉影的猜疑，男主人本质算是个道德上正派的好人。
后来，我在顾主的家又度过了一段看似平静的生活，男主人终于换了份稍微轻松的工作，大家似乎冰释前嫌较前关系有了改观，但终日如死水般沉寂是那些时光的真实写照。而随着岁月的流逝，我也慢慢被遗失在无人知晓的暗隅丘穴之中。
时至今日，虽然我之身躯被流放，被囿禁于这无名黑暗世界形将腐朽，但我都为自己能将最好的年华奉献给我的顾主而感到无悔。我常常思忖，上帝本赋予我忠贞不朽之灵魂，必也将背负人类命运的罪与罚。如此，我遥想故土和往事，只愿最后的永恒与荣耀之地快快恩赐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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