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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伯乐秋季限定写作【哑戏】。
2006年,也是你十六岁那一年,村里人到处在传,雪山里住着一位红衣女鬼。
红衣女鬼会幻化成世间最美的女子,以肉体和温柔去勾引男人的魂魄,然后一口又一口吃掉男人。那么女人呢,村里人说女鬼对女人温柔一些,只是把女人的血吸干,至于肉身,从不破坏。许是来自于同性的怜悯吧。可一旦到冬天,谁会傻傻地靠近雪山,所以这一传闻只停留在人们的说道当中。然而,你的师父却像收到极大的挑战,夜里总是被压力唤醒,举着挑木剑在院子里练了一晚又一晚。平日里,总有一些人挤在你师父门前硬催着他去捉红衣女鬼。这些人催促的理由十分荒唐,如前几日一名九十岁的老头子去世,他们硬说是女鬼索命,还把气氛渲染的很好,提到雪落时,女鬼一袭红衣绕在老头子屋檐上,还一口又一口吃着老头子的魂魄。可这一催促存在一个问题,那便是这些人又是如何瞧见女鬼吃老头子魂魄的?可这些人不傻,他们说是往眼睛里滴牛眼泪自然就能瞧见。他们的解释天衣无缝,毕竟往眼睛里滴牛眼泪能瞧见鬼魂这事村里人都信,你师父信,当然你也信。
村里的中心是一座庙,里面放置着许多木头雕刻而成的神像,每逢初一到十五,村里人都会排队去祭拜,极少人会不去祭拜,除了那个愚蠢的洋鬼子。那个洋鬼子是村里最不待见的人,他信耶稣和科学,不信鬼神。正因如此,他才被村里人提着锄头赶了出来。你曾见到洋鬼子被村里人群殴并爬在地上求饶,可当时你才十岁,没忍住,便在一旁捂住脸笑了笑。你认定洋鬼子不会中文,挤出两个字骂他,活该。洋鬼子没有理会你。你抱住一种侥幸在心中窃喜着,只瞧见他在胸前画十字架。他摇了摇头看向你。他的脸部长满一圈胡子,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像是一头病恹恹的狮子。他朝你使了一个眼神,指着辽阔的天空,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你猜想,他莫不是要去挑战天上的鬼神。想到这里,你又笑了笑。可第二天,洋鬼子离开了,听说他是坐船走的,走的时候,什么也不带,就一个人。也不知道是哪个不醒目的送他一程,许是一个贪钱的贱骨头,也不怕得罪村里人。等洋鬼子走了之后,村里的清洁工把洋鬼子待过的地方打扫了一遍,洋鬼子什么都没有留下,只留下一本老旧的《鲁滨孙漂流记》。可这里不是荒岛,而洋鬼子也不是鲁滨孙。
你师父对洋鬼子也满是嘲讽,可当你笑起洋鬼子时,他总是提着鞭子在你身后抽地板。你身后扬起沙尘,缩着脑袋开始虔诚跪拜。这座房间,是你师父的道房,没有其他人,只剩下你和他。你有时不明白,像你师父这种德高望重的道长,为何只收你一个徒弟。师父总是说你很可怜,是在1990年某一月在雪山里捡到你。当时你被冻得像刚从冰箱里提出的冰棍,身上还冒着烟。后来,你师父还说是把你丢进丹炉里烤上一两个时辰 ,你身上的冰才化开,从两腿之间冒出一个“小棍子”。还好这“小棍子”没冻坏,不然你师父恐怕是后继无人。自那以后,你师父便对你十分严格,毕竟你是他唯一的传人。
你吃了几年的面粉和老酸菜,却还活着,不过比起一般孩子你是瘦得厉害。但这不影响你师父传授你道法。
何为道法,四个字,道法自然。自然便是道法,万事万物皆可是道法。可道法有何用,修身养性与降妖除魔也。这是你师父传给你的大道理。除了一些大道理之外,你师父还教你念经,但不是念《金刚经》,而是你师父手抄的代代相传的经,没有名字,便以你师父的姓氏命名,名为“林氏传经”。你师父代代都是道士,可道士生孩子这一事备受争议,而到了你师父这一代,便出了新的规定,若以后当道士,决不能生孩子 ,而且继承道法的只能为男子。你师父是个稳重的人,他自然遵守了这一规定。幸好他遇上你,不然这《林氏传经》恐无传人。
从1990年到2006年,你十六岁,不仅学会画符引符还随你师父出现在各种葬礼上给死者办丧事等等。在你师父眼里,你也勉勉强强算出师了。
你师父待你为已出,却每天对你严格要求。每日的诵经和跪拜,哪怕你膝盖疼得冒紫 ,他也不心痛,只是把红花油摆在你床头,让你自个擦去。
在这村里待了十六年,你依旧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只知道你是在雪山里被你师父捡到。
村里向来落后,有一个规定,便是同村人结婚。因此,隔三差五会听到谁谁谁家的小伙娶了谁谁谁家的姑娘。可红事向来与你和你师父无关,村里人也不敢请你师父,不过好在你师父经常出现在白事场合,所以有心人家在办喜事时,总会把白纸包好的喜糖和饼干往道观里的院子里丢。你师父管自个家叫道观,所以他不允许你把这儿称之为家,只能称之为道观。
你师父是个极其矛盾的人,薄情又心软,他不许你提起小时候他是如何为你亲手砍柴做摇床的事情,可你每每看到摇床,都觉得那是你师父送给你最好的礼物,可你师父倒好,等你十岁那一年,便把摇床拿去炼丹。你见摇床化成灰,便哭了起来。可你师父还往你身上抽几鞭子,呵斥你,不许你哭。
随着你师父在村里出了名,来道观求符的人越来越多。村里人是懂得什么叫做“倒霉”的,他们一遇到倒霉的事,就声称遇到鬼。因此,来你师父道观里求符的人越来越多。渐渐地,师父多了许多“有迹可循”的称号,比如“捉鬼大师”、“无声道人”、“鬼怪猎人”等等。正因为这些称呼,你师父乐了几年。
可等到2006年冬天时,大雪封路,村里的人都出不去村子,他们寻思着路被封的原因,可寻思许久,却把大雪封路硬说成是红衣女鬼作祟,他们当中有几人还声称遇到女鬼。于是,雪山里住着红衣女鬼一事被传得沸沸扬扬。
这些时日,村里人不停地催你师父去捉拿红衣女鬼。你师父受不了村里人一个劲地催促,便裹紧黑色羽绒服,提着挑木剑,背着黄色符袋往雪山走去。你也想一同前去,可被你师父一口回绝。他回绝的理由很简单,说是要有人守着丹炉和道观。你向来没有反抗过他。因此,他说什么,你都一一照办。
你师父去雪山捉红衣女鬼这事闹得村里人都知晓,这一路送行的人挤满了街头巷尾。他们有送干粮、有送水果、还有送衣服的。可你师父摇了摇头,朝他们鞠躬,便徒步去雪山。
你师父去了雪山后的第七天,道观里全是他留下的痕迹,一件旧道袍,一袋符咒,一座黑成碳的丹炉和那本熟悉的《林氏传经》。你时常一个人坐在空荡的院子里等候,回忆起你师父的模样,他笑起来时会露出一颗金牙,这金牙是在你十岁那一年嵌的,当时村里的牙医硬是不收他的钱,可你师父过意不去,硬是把钱付了。你师父平日与你说的话比较少,来来去去都是那五句:一、跪下诵经;二、男孩子不许哭;三、我们是修行之人,注意本性。四、疼了就擦一擦红花油。五、诵完经才可以吃饭。除了这五句,你很少听起师父说起其他话。可此时,你甚是担心他。担心他有没有遇到红衣女鬼、担心他带的干粮够不够、担心他在雪山里冷不冷等等。这一连串的担心,让你想去雪山寻你师父。于是,你决定,若三日后还见不到你师父归来,你便去寻他。
挂在墙上的钟转了许多圈,时间被茫茫大雪覆盖,苍白的地里冒出枯萎的桃花,院子里的桃树早被雪包裹成银白色,冷冰冰的枝干赤裸着,迎接着一阵又一阵风。风声似鬼哭狼嚎,可比起风声,村里人的埋怨声和质疑声更加犀利。他们开始不相信你师父的能力、开始伪造你师父当初是如何欺骗他们的证据、开始变得躁动不安甚至想破了道观的大门搬走观里所有的东西。你立在大雪中,守住老旧的木门。“咯咯”几声从门栓里冒出来,地上留着你的脚印,从院子里到门口,一步又一步,凹陷的痕迹很明显。你瘦小的身躯快守不住那扇门时,便捂住自己的耳朵,不断地念着《林氏传经》。不知是道法显灵,还是老天瞧出你对门外那群人的厌倦,使天空降下冰雹。门外的人被冰雹驱赶着,留下一阵又一阵骂声。你想该做些准备,便顶着冰雹走回屋里。一切又变得寂静,你的脸被冻得通红,眼泪不自觉地落在羽绒服上,结出几粒小冰晶。嘴里的气都是白茫茫的,和地上的雪一样,不知什么时候才开始融化。当你走回门口时,丹炉里的火没有被生起。你最舍不得的就是这座丹炉,因为它带不走,不知会沦为谁家的收藏品或者取暖品。你对着它鞠躬,“扑通”一声跪下。不知你师父会不会怪你,但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他。你脱下身上的羽绒服,甩着上面凝结的冰,再将你师父那件老旧的道袍披上,然后再穿上羽绒服,身上似乎软和了许多。你背上一个单肩包,上面绣着一个大大的“道”字。你把《林氏传经》和其余道符装进包里,再带上道观里剩下的干粮。
眼看冰雹比方才缓了些,你便出门,跨出木门外,你也不愿再去锁门,因为你知道村里人不再是曾经来求符甚至尊敬你师父的人,他们如今都是充满怨气的强盗,随时都可能破门而入,把屋里搜刮得可能只剩下丹炉里的碳。
半空中依然有雪落下,你选择一条没人的巷子口静悄悄地走,你担心被那群强盗听到声音,他们会冲出来把你压倒在地,然后将你身上值钱的东西抢走,只剩下那件老旧的道服,让你抱着你的“道”死在这孤冷的冬天里。你想到这一结局,便一个劲地冲到村门口,好在还是一片宁静,连该死的狗也冻得吠不出声来。这是好事,狗缩成了乌龟,而你成了重获信心的战士,昂首挺胸,大步向前,去它的雪山。
雪山离村里有些距离,可刺骨的寒风一直存在。你把手藏在线条突出的口袋里,这件羽绒服似乎是前些年村里裁缝送的,恐如今再见面,他定会举出白亮亮的大剪刀,“咔嚓”几下把羽绒服里的棉花都剪碎。
不知走了多久,你来到一面湖前,你总算瞧见那一群“高高在上”的雪山,它们似乎在向你发出挑战。你不知道你师父会在哪座雪山,不过你会一种道法,可以帮忙指路。你取出袋子里的一张符往空中一抛,果然符是灵的,指向其中一座雪山。你顺着符指向的方向,一步一步向前。湖水发出一股腥臭,好几条鱼被冻在一块,它们的眼睛是红色的,像几条血丝绕成一团。你绕着结冰的湖走着,空气像被挤压到一块,穿过你的羽绒服,身上鼓起气来,让你变成一个假胖子。你的喉咙很干,唾液像是被冻结成一团。可惜你没有围巾,才让散发在空气里的寒气一步又一步侵蚀着你的喉咙。
你穿着那双旧款运动鞋,上面有些褐色痕迹你永远也洗不干净。鞋子上了年纪,失去了防滑效果,让你每走一步,都变得格外小心。寒风因为你的闯入,对你变得格外残忍,它狠狠地刮在你瘦小的身躯上。你身体似枯木一样摇晃,脚一滑,像滑板一样溜进一个山洞里。洞口极小,只允许一个人横着穿进来。你的包恰巧卡在山洞的岩石上。你的身体往下滑,风似利刃割断你的背包,里面的干粮、《林氏传经》和符都散在外面,风一刮什么都没有剩下。你眼角冒出泪来,自责填满内心,没想到连你师父最后留下的东西,你也没有守住。
什么道法、什么温饱都经不住寒风的摧残。这么冷的天、这么大的风,你不知所措 ,从山洞里爬起来,擦干眼角结成冰的泪珠。你的嘴唇干得像荒漠里的土,喉咙发不出声来,洞里的寒气渐渐把你的氧气吞掉。你发出嘶哑的吼叫,想从外面出去。忽然,雪山上传来“轰”的一声响,几个雪球滚上来。山洞的光逐渐变暗,等你快到洞口时,光却消失了。只听见“嘭”的一声响,雪球把洞口堵得严严实实的。你感觉这一切存在太多巧合,莫不是红衣女鬼作祟?
山洞的光线很暗,你四处看了看,发现有一道微光从前方而来。顺着光外下走,说不定有出口。你走着,只能不断地走着。没有查看时间的装备,除了挂在道观墙上的那面钟,只不过此时,这面钟会不会已经沦为村里哪户野蛮人家的熊孩子的玩具。
罢了,先顺着光走吧,也许会有出口。
你又走了许久,肚子饿得冒出声。你舔着苍白的嘴唇,脸上的皮肤早已皲裂,如果嘴唇的动作幅度大,就会扯着皮肤牵动着疼痛。可这附近漆黑又极为寒冷,除了一道微光让你产生希望,其余的都像是死亡在一步步逼近。或许,这是女鬼的陷阱,只是,你没有察觉。
氧气开始不足。你的头有些晕沉,说不上为什么,感觉越往洞口深处走,就越发的冷。那道光似乎消失了。什么都看不见,只剩下无止尽的黑暗。你摸索着走了几步,脚不知道绊到什么东西,很硬,像是包着一层皮的干树枝。你蹲下来摸了摸,树枝旁还是树枝,接着往下摸,你吓得连忙停手,因为下面是人的脚,你确信自己没摸错,是脚,五个脚趾还在,一个不缺。你的呼吸急促,连退几步,跺脚,可躺着的人没有出声。你想定是被女鬼吸干了,所以小腿才像干巴巴的树枝,而且任凭你怎么摸,都丝毫没有动静。你想到这里有些害怕,摸索着往前走,可摸到的都是石壁,连出口都没有。你饿得有些晕,靠在石壁上喘着粗气。眼睛微闭着,像吃了安眠药一般,被迅速催眠着。
嘘,好像有声音。
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洞口竟然变成一间房屋。地上的小火炉里冒着火,你躺在软绵绵的床上,感到十分疑惑。
寒风似乎停止了。一个女人从你床底下爬出来。你吓得缩着身子。女人穿着红衣,你想开口问她是谁,可你似乎发不出声音。女人爬在你身边,摸着你的脸,她嘴巴动了动,那鲜红的嘴唇像是被血涂抹着。你觉得你会被她吃掉,连忙推开她。她笑了笑,用手指指着地板上的那盆热水。水还冒着烟,你指向她,又指了指自己凸起的喉结,可她似乎也不会说话。会不会她会说话,只不过说的是鬼话罢了。你朝她挥了挥手,她点了点头,走出门去。你放心地探出头来,这里倒没有什么异常,只是很奇怪,自己怎么来到了这里,你觉得这一切都可能是女鬼的把戏,而刚刚那个女人极有可能就是女鬼变化而成。你吓得连忙脱下羽绒服,露出那一身老旧又让你怀着希望的道服。也许女鬼会被你师父穿过的道服吓退,可这道服除了旧,就没有其他特色,不会发光,也不会把这间“鬼屋”照出原型。你开始想念你师父,如果他在,以他的道行,一定会把女鬼刺杀在挑木剑下,或许不用如此 ,只要你师父披着道服,就会发出一道光芒,把女鬼照成一坨又一坨灰,就像电影上映一般。
可这鬼屋,你瞧不出什么来。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小火炉、一个装着热水的盆,便没有其他东西。你想,说不定这些都是真实的,而你运气好,正好获救。可刚刚你明显有着的饥饿感,这会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你想试一试水盆里的水是否真实,伸脚一探,确实是热乎的。
女人又进来了,这一次你觉得她不是女鬼。只是一个可怜巴巴的哑巴,她不会说话,而你也说不出话,也许你们是命中注定的一对吧。但这一想法,让你疯狂摇头。你不敢看向女人的脸,她那白皙的皮肤和灵动的眼睛,让你的想象超出道法应有的范围内。她走过来,蹲下去,抚摸着你的脚。你感觉心里冒着火,连忙背诵着《林氏传经》。女人的红衣很薄,把她的身材完美呈现出来。她站起来,坐在床头,抚摸着红衣上的几个纽扣。纽扣像是蓝宝石,正发着光。你连忙踩着水,把脚抬起来,水落在瞧着温馨的地板上。你想喊,不想让她靠近。你担心你会保持不住。女人像蛇一样爬在你身边,推了你一下,把你扑倒在床上。你像木头一样躺在床上,摇了摇头。你从没有碰过女人,但师父说一定不能和女人共处一室,不然,女人就如女鬼般,诱惑着你,让你变成没有斗志的男人,然后,一口又一口吃掉你。你师父说这句话时,表情狰狞,那露出的金牙,似乎往你脖子上伸来。你记住那个表情,也记住那句话。可现在,你开不了口。你迅速起身,坐在床头。女人伸出她长长的舌头舔着她鲜红的嘴唇,轻轻解开第一个纽扣。你觉得她一定是女鬼变成的,便双手合十望着天花板祈祷。一个圆形装饰灯挂在床尾顶面,白色的乳胶漆应该不止刷了一遍,似乎要挡住你与佛祖的近距离传话。
女人又准备解开第二个纽扣,她露出白皙的皮肤,里面什么都没穿。你隐隐约约看到两个突出的点。你捂住眼睛,祈求你师父原谅。女人见你无动于衷,牵着你的手晃了晃。你推开她,挪到床边,迅速站在地板上。女人露出妩媚的微笑,向你走过来,搂住你的腰。你闻到一股香味,像绽放的玫瑰。可你觉得一切都是幻觉,是女鬼织的梦境,便用你的手拽着女人的手。你的嘴巴动了动,但依旧冒不出声。你心里依然念着那本《林氏传经》,里面有一条那便是“修行道法之人不能破色戒。”你是修练道法之人,绝不能动摇。她定是女鬼,绝不是女人。女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勾人心弦,一定是女鬼无疑。可你又该如何破了这幻境,你觉得自己对这女鬼过于温柔,便狠狠地推了她一把。她撞在床上,冒出两行泪,娇滴滴地看着你。
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幻觉。你没有回头看向女鬼,走向那扇门。圆形把手的木门,只要你转动一下,就可以打开外面的世界。你毫不犹豫,迅速上前,扭动把手,门比你想象的还容易打开。
门前是一片海,没有雪、也没有漫长的冬季。你望着蔚蓝的海,海与天似乎相连。远方好像有一艘大轮船,可它却往你相反的方向开。你没瞧见人,只瞧见巨大的铁船板敲打着泛起来的浪花。你迅速朝船挥了挥手,想喊出声来,告诉船上的人,你在这里。可你依旧喊不出来。你低头看了看地面,瞧见几块大石头,捡起其实一块,朝船板丢去。
“哐”的一声响,有人从船舱里探出头来。你认得那个人,是那个洋鬼子,他像你之前见到的一样,脸部四周都绕着一圈胡子。你朝他招手,他看到你,什么都不说,指了指海,又指了指天空。你忽然希望他带你走,去哪里都可以,只要能逃离女鬼的掌控。可他摇了摇头,在胸口画着十字架。也许是你不相信耶稣,所以遭到他的拒绝。可你不放弃,上前一步,但却被海水击碎你的希望。海水无情地翻涌,要让你淹没。你退了一步,女鬼从你背后搂住你的脖子,伸出舌头舔着你的耳朵,你感觉到全身酥麻,像失去了力气,任由她宰割。但你想克服你的欲望,不再对女鬼温柔,你用力甩开她,可她勒着你的脖子,你感到一股窒息。你心里一直在呼唤着你师父,可他去了哪里,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你的危险。
你拽着女鬼的手,像握着两根千年冰雕。你不想死在这里,使劲掰开她的手。她很镇定,只是笑了笑,这笑容很诡异,没有声音,像恐怖的傀儡一样,瞧着很渗人。她挥了挥手,像刮来一阵风,门便关上。你感觉到不妙,似乎斗不过她,明明你的职业才是她的天敌,怎么会输得这么惨。你无数次跪拜、无数次画符、无数次披上道服和握紧挑木剑,怎么可能输呢?你不甘心,咬破手指头,一滴血落下来,你回忆着自己画过最凶猛的符咒。可女鬼却坐在地上哭起来,她似乎制造了一种假象,是你在欺负她,可你没有,也不会为之动容。因为你知道,她是戴着美丽皮囊的女鬼。在她这张皮囊下,一定是一张极丑陋的脸,可能有着扭曲的脸部和吸血的獠牙。
莫要被她的外表所欺骗。你用手画出最凶猛的符咒,她瞧出你没有被她迷惑,便系上纽扣,那蓝色的光像极女人的眼泪。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你,像欣赏着你的表演。很显然,她并不惧怕你,而且从她的眼神里,你似乎读到了好奇。可你依然在画符,但忘了最重要的一撇,不记得是向东还是向西。可奇怪的是,你这十几年一直在反复画着,怎么可能会忘记。一定是女鬼吸走你的记忆,你是这么想着。
女鬼捂住嘴笑了笑,缓缓向你走来。你的身体立住了,也许是她变的一种法术。你动弹不得,像女鬼雕刻的艺术品。可她没有立刻吃掉你,伸出手变了一面铜镜。她让你瞧着自己那张脸,瘦巴巴的脸,在没有过多的营养滋补再加上女鬼带来的恐惧下,你的脸早失去了全部的血色。她没有说话,让铜镜把你的脸印在上面,然后瞪着大大的眼珠子,把铜镜摔碎在地下。她抚摸着你的脸,这一刻她很温柔,眼里还含着泪。她想开口说什么,可能是阴阳相隔的原因,她无法说。她摸着你的眼睛、摸着你的鼻梁还有嘴唇。她竟然哭了,明明她已经得手,可为什么她会哭泣。你脸上写满疑惑,只见她在你手掌上写两个字:儿子。
什么,竟然是儿子。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你知道你师父是在雪山里把你捡回去,可你应该不会是女鬼的儿子。可如果她真是你母亲,她又是如何去世的。这一定又是她的骗局,她不仅要杀死你的人,连同你的心智也一同毁掉。可你不想如此,不想有一个女鬼的母亲。
你不会相信,也无法相信。
她忽然擦了擦眼泪,挥了挥手,变出一个小鼓,但你从没有见过。果然,她在打感情牌,可她是女鬼,怎么会有感情。你觉得有些可笑,但说不出原因。
她笑了,挥了挥手。
这一次你可以动了,可她似乎不愿你走,用手紧紧地抱着你。也许她真的有个儿子,但一定不是你。可她有没有见到你师父,你想到这里,在她手上写了一行字:你有看到我师父吗?她摇了摇头。你松了一口气,觉得你师父没遇到她一定会没事。可她又莫名地哭了,在你手上写着:天快亮了,我要走了。
你始终不敢相信她是你妈,可她却没有吃掉你,你感到前所未有的幸运。可她忽然脸一沉,那透着寒光的眼睛盯着你。她似乎反悔了,她刚刚所做的也许都是为了演一场吃掉你的戏。她向你一步又一步走近。这一次她不再伪装,露出丑陋和扭曲的脸,那层皮还在脱落。她伸出长长的指甲,在你说不出话的时刻 ,让整个世界为你默哀。
完了,你将死在此地。
她咬住你的脖子,血冒出来。你浑身颤抖,尖叫了一声,声音传在山洞里,饥饿感又一次挤在你的意识中。你睁开眼,喘着粗气,摸着冰冷的石壁,才醒悟过来,原来是一场梦。
你从没有做过关于女鬼的梦,而且这么真实。你拖着即将饿晕的身躯,在山洞里摸索着,隐隐约约听到“轰”的一声响。不远处有一道光,往你这边照过来,你看向那具尸身,不是别人,正是你师父。你认得他身上那件黑色羽绒服、认得他那黝黑的脸、还有嘴里的那颗金牙。你蹲在他身边,哭了很久很久,抚摸着他早已没有气息的身躯。他的脸上结着一层薄冰,许是冻死的。他身边没有多余的干粮,填不饱你的肚子,也无法填饱他的肚子。他那被衣服包裹着的肚子扁得只突出两边的骨,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任凭你怎么哭喊都无法醒来。
你哭得差点晕死过去。你强撑着身躯,脱下你身上的羽绒服,再将里面那一件道服套在他身上,可你此时产生一种质疑。这世上也许本就没有什么红衣女鬼。如果有,以你师父的修为也不会捉不住她。定是没有,你师父又寻不到,所以他才会被这茫茫雪地覆盖。
你给你师父换上道服,自己的身体似乎快冻成冰雕。你连忙披上羽绒服,手不断地颤抖着,没有丝毫的温暖,连喉结都结着一层冰霜。你背着你师父的尸身,朝着光的方向一步又一步向前。
你的嘴唇干巴巴的,舌头往外挤着唾液。身上的力气在逐渐散失。可离光还有一段距离,你停下来休息片刻,肚子又饿得叫了几声。你把师父的尸身放下,朝他磕头、跪拜,眼泪又忍不住落下,那皲裂的皮肤沾着眼泪,疼痛和瘙痒像针一样刺进脸部神经。你看不见走出去的路,可又不想葬身在此地。你又一次背起你师父的尸身,朝着光的方向走去。好像在走上坡路,一步比一步受到的阻力大。但眼看着光就在前面,你又不想放弃。
过了一会之后,山洞越来越亮,你清楚瞧见石壁上布满冰柱。你干咳了一声,喉咙依旧很干,唾液无法滋润。舌头在尖锐的牙齿下冒出血腥味,仿佛在口腔内部冻死在内部逐渐溃烂。你师父和你说过,不要哭。你记下了,你没有再哭喊,表面很镇定,一步步上前,你感觉你在往高处走,可离光越近了。
渐渐地,一个洞口从你眼前冒出来。你欣喜若狂,来到洞口处,往外面一看,白茫茫的一片,是一座又一座雪山,而你很清楚,你将像你师父一样慢慢地被雪山一口又一口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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