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种死法

作者: 赵锦汪 | 来源:发表于2023-11-18 19:50 被阅读0次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伯乐秋季限定写作【哑戏】

    我看到一堵墙,在无尽的黑暗中。墙是黑色的,本该与黑暗融为一体,可我就是看得分明,没有任何理由。墙横亘在前进路上。冥冥中我知道跨不过去,也是没有任何理由,我就是知道跨不过去。我着急,急得满头大汗,然后我醒了。原来是一场梦。

    胸口隐隐作痛,还伴着低烧。有心想找片药吃,可凌晨两点实在懒得起床。城市终于安静了,喧嚣的汽车声成了昨日黄花;街道上只有路灯还不知疲倦地亮着。余光照射进来,我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一切都那么朦胧,朦胧的屋子朦胧的床,还有一个朦胧的我。

    那堵墙又在我面前浮现,我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到底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中。钟声滴答,走过现实又走进梦中。都说一醉解千愁,那么我一睡是不是也能解我的困惑?不知道。还是睡吧!眼看指针指向两点半。

    我该怎样才能睡着?我不知道。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万羊奔腾,我还是瞪着明亮的眼睛。旁边传来轻微的鼾声,那是我同事师傅发出来的。说同事是因为他和我干一样的活;说师傅是因为他比我早进厂,自然担负着教会我的责任。可进厂这几年从未见他教过我,所有的技术都是我摸索着学来的。好吧,自己学就自己学,从懂事起就一直学习,难道还怕学个机器?问题是为什么他心安理得地享受我的伺候?打饭就算了,还要给他打洗脚水。要知道就连我父母都没享受过这种待遇,凭什么给他打?我就想知道,凭什么!

    父母的爱是无私的,我就算不给他们打洗脚水,他们该给我的爱也不会少一点,可所谓的师傅不行,凡是涉及到利益,谁都不行。这是人之常情,怨不得别人。可我就是看不惯他的嘴脸,那种高人一等外加洋洋得意的样子怎么看怎么欠揍,可我能揍吗?不能!说一千道一万还不是为了生活。生活啊!你虐我千百遍,我却待你如初恋。

    还是睡吧!

    那堵墙越来越清晰,挡住了我的去路,任我左冲右突就是绕不过去。我发了狠,用大锤砸,一下又一下。墙体发出空洞的声音,像击鼓。我甚至能看清力道像水波样沿着墙体荡漾开来,消失无形。我没有气馁,拿出一包炸药堆放到墙下。就在我点燃引信时,看到同事和领导突然出现。他们扑向引信,用脚踩、用手掐、再用牙咬,可引信依然顽强地燃烧,并且越来越短。我看到了他们的慌张,惊恐,无助,乃至绝望。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感从脚底升起,顺着身体蔓延到头顶,使我浑身舒爽。如果非要形容这种快感,我想不比癞蛤蟆吃到了天鹅肉差。就在他们明知道怎么也弄不灭引信时,撒腿就跑。可在这个密闭的空间,就算他们跑得再快又能跑去哪里?在我哈哈大笑声中,一声巨响把我从半睡半醒中惊醒。

    机器的轰鸣像魔音灌耳,怎么也挥之不去。我以为三年来我已经习惯了这种轰鸣,可每当午夜梦回依然吵得我睡不着。就是这个声音,就是这个厂房让我领略到了人生的真谛:同事的欺凌,领导的趾高气昂。

    天快亮了,安静了几个小时的城市就像冬眠的动物逐渐恢复了意识。小商小贩三轮车的铃声唤醒了这只怪兽,像是哈欠般的汽车呼啸声随之而来。而我瞪着两只眼睛还是睡不着。明天我该怎么办?继续给师傅打饭还是硬气一回,彻底做回自己?算了算了,继续吧!就像生活,怎么都要继续。

    迷迷糊糊中那堵墙又出现在我前面。我好像没有惊慌,蹲下来仔细研究。墙的确是墙,摸上去冰冰凉凉的,很真实的存在。我转回身四处寻找,希望有一架梯子或者能帮助我攀爬的物件。我真的找到了,就在我回头的瞬间出现在我眼前。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我扛起梯子搭到墙上,兴奋地爬上去。可是,墙头好像随着我的攀爬而高升。明明看起来不远,就在前方,好像伸手就能摸到,可我已经爬得呼哧带喘,那墙头依然在前方,好像我刚才只是在原地踏步。我抹了把头上的汗珠,咬紧牙根继续攀爬。一切依旧。崩溃的我猛地惊醒,浓烈的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属于夜晚的虫儿下班了,迎来鸟叫蜂鸣。也不知道鲜花因为阳光而鲜艳还是阳光因为鲜花而娇艳,反正是天光大亮中一切都在向着美好发展。我走出宿舍,一头扎进城市的繁华。生活还在继续,不会因为我多感受一点而停止不前。

    我走过宽广的厂区,走过机器轰鸣的车间,来到拥挤的食堂。明亮的打饭窗口,干净整洁的桌面,可这些都不属于我。城市之于我仅仅是个存身之处,却怎么也容不下我的灵魂。遥远的故乡虽能容下我的灵魂,却容不下我的身体。

    菜很丰盛,鸡鸭鱼肉应有尽有,可是总缺少一种味道——家的味道。我默默掏出饭卡为自己打了份早餐,寻思了下还是习惯性地为所谓的师傅打了一份。往回走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如果这份热腾腾的饭菜突然扣到师傅脸上会是什么效果。他一定跳着脚嗷嗷惨叫。这个形象一直在我心里徘徊不去,以至于我忍不住发笑。

    走进宿舍,师傅还没起床。看他微张着嘴发出鼾声,端着早餐的手痒得直哆嗦。就在我真想这么做时,师傅睁开了眼睛,吓得我赶紧把早餐摆放到他床头桌上。端着自己的早餐走回床铺的短短间隙,我暗恨自己怎么能这么懦弱。真是习惯啊!我为自己找了个很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上班了。我第一个走进车间,顺手操起扫把先把师傅的机器周围打扫干净,然后才轮到自己的。做这些我连思考都没有,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做了,就像电脑编好的程序。我猛地惊醒,看了看手里的扫帚,又望了望闲庭信步般的师傅,真想把扫帚甩到他脸上。我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扫帚打在他脸上的情景:他先是震惊,然后不可置信,再然后恼羞成怒、暴跳如雷。想象他被打后的样子,我偷偷笑出了声。但一切不过是我的想象,师傅慢悠悠地走来,我也依旧打扫着我的卫生。

    这样的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我想逃跑,远离这个压抑的地方。望着车水马龙的大街,我犹豫了。除了宿舍、食堂外加车间,厂子的大门我几乎很少出去。不是我不想,只是陌生的环境对我是一种由内而外的恐惧。那个有人看守的大门就像时光之门,穿过去就会粉身碎骨似的。我从未想到,会从学校的牢笼跳进厂子的牢笼。我依然想逃跑,就像天空中不时飞过的鸟儿那样自由自在。

    机器的轰鸣一刻不停,汗水随之蒸腾。历经十六年的寒窗苦读,最终还是回到了原点。甘心吗?当然不!回想十六年的拼搏,没日没夜,难道仅仅为了最后的浪费?机器巨大的齿轮旋转着,把烧红的铁块扎成一条条。就这么简单的活,用骂人的话讲“绑块饼子狗都会干”。就是这样的工作,需要我一个大学生来做,我脑袋里储存的“微积分”、“采菊东篱下”在这个地方能有用武之地?别闹了,只能就着挥洒的汗水蒸发而去。走吧走吧!这个地方怎么看都不适合我。

    我背着行李,几经辗转终于在村后的土路上下了车。微风带起飞扬的尘土,我不需要眯眼,因为从小我就适应。虽然没有大城市的干净整洁,可给我的感觉却带着甜蜜。近乡情怯,我也不例外。穿过村头的小桥再转一个弯就能望见自家的茅草房,虽没有窗明几净,可一样给我亲切的感觉。回到家就像回到母亲的怀抱,放下所有烦恼,安静得像个胎儿。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人,就连气味都是熟悉的,熟悉到像是前世就已经刻在了骨子里。走在这样的街道上,我的四肢是愉悦的,我的躯干是愉悦的,我的心更是愉悦的。

    从拐进村子,我就一头闯进笑的怀抱,所有的人,不管是熟悉的还是不熟悉,见到我只有一个表情——微笑。我当然也报以微笑。多长时间没这么笑过?我不记得。好像从走出校门的那一刻,微笑不仅从脸上消失,也同时从我心里消失。这些年,我逐渐修炼出一个外壳,把真实的自己深深隐藏。就算偶尔有微笑,那一定是皮笑肉不笑。而现在不同,哪怕我的脸已经笑得快抽筋,我也努力保持着,不为别的,只为真心为我的父老乡亲。

    我站在大门口迟迟没有进去,斑驳的铁门半开着,像是特意为了迎接我。院子里的过道前几年铺的水泥板如今已经斑驳;房顶上的茅草经过这么多年的风吹雨淋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这就是我的家,生我养我的地方。

    家里没人,都有各自忙碌的事情。父母不用想肯定在田里劳作,这是他们长年的事业;老婆上班儿子上学,好像只有我成了闲人。我走进自己的房间,熟悉的场景迎面而来。大大的结婚照挂在炕头的墙上,粉红色的窗帘还预示着温馨。只是,这些年来根本没享受到。刚结婚时,还有过短暂的幸福,可从孩子到来,生活全乱了套。不仅增加了一个人的费用,还让家人手忙脚乱。于是,我的个人空间更加被挤到没有。

    我把行李收拾好,走到客厅坐下。穿堂风带来丝丝凉意,也带来瓜果的香味。我很喜欢农村的氛围,那种慢节奏还有清新的空气以及安逸的环境。只是我知道这种环境并不属于我。我能想象到,当我失去工作媳妇看我的眼神肯定会发生改变。甚至我的脑海中都浮现出媳妇的喋喋不休以及爱搭不理的样子。我有点后悔自己的冲动,可既成事实也无法改变,只能面对。

    我把家里家外收拾一遍,累得满头大汗,但心里舒畅。我知道,无论怎样忙碌都改变不了我失去工作的事实。当我再一次坐到客厅,突然有想逃跑的冲动。我害怕,害怕面对自己的家人,确切地说是害怕他们那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远处的海面传来木船的螺旋桨声,我走在沙滩上眼望着木船拖出来的水痕,愣住了——任何东西只要经过都会留下痕迹。可我呢?回想这些年的过往,好像除了有个孩子再一无所有。如果现在的我跳进大海,会不会留下一点点痕迹呢?我回头望望安静的农村,终于明白,除了能增加茶余饭后的谈资实在留不下什么。就像我跳海的瞬间激起的浪花一样转瞬即逝,然后又归于平静。

    海浪冲刷礁石的声音传来,让我昏昏欲睡。多么熟悉的摇篮曲,从小我就听着这个声音长大。这种声音让我平静,像是重新回到了母亲的怀抱。我漫步于沙滩,很享受这一刻的宁静。

    当夕阳的余晖洒落,我不得不面对家人。该来的终归要来,我这样安慰自己的同时往家走去。炊烟在每家每户的烟囱里升起,袅袅上升;不时响起的呼唤孩子归家声伴随着狗吠声在村子上空久久回荡。

    父母看到我吃惊的眼神果然不出我所料,只是他们并没有责备。无论何时何地,父母对我都是宠溺的。媳妇是踏着饭菜的香味回来的,见到我的第一时间就开始述说既要照顾孩子又要上班的辛苦。我默默地听着,因为我已经失去发言的权利。因为闻到母亲做饭的香味而出现的好心情霎时消失殆尽。

    我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堵墙,使我虽身在家中,却像被隔绝在外。好在儿子放学回家,激动地扑进我怀里。那堵墙好像在血脉的冲刷下出现了一丝缝隙,我的眼中慢慢绽放出光明,尽管那光明还很阴暗,但在无尽的黑暗中依然让我感到温暖。我没有哭泣,儿子也没哭泣,相见的欢乐仅仅在我们彼此拥抱中得到完美体现。

    夜晚在不经意间来临,吃罢晚饭回到卧室,想想婚后这些年聚少离多,空气中仿佛有种躁动。媳妇早已铺好了被褥,面朝里侧身而卧。我有些迫不及待,三下五除二脱了衣服钻进被窝。这让我想到了新婚夜,只不过现在根本没有媳妇的回应。她依然侧身而卧,对我根本没反应。我伸手搭到她身上,谁知她一扭身躲开了。我稍微有点愣神,但并没放弃。等我强硬地把她扳过来,却发现她紧闭着眼睛,满脸倦容。我彻底愣住了,我以为的容易,原来都是自己想象出来的,婚姻里就没有谁是容易的。

    我默默躺下,瞪眼望着星空。星星真是一闪一闪的,像个调皮的孩子。然后,我的视线逐渐模糊。我仿佛又看到了那堵墙,横亘在我与星空之间。我感到孤独,就在生我养我的家里,就在媳妇的身边。到处都有无形的墙,使我怎么也逃不出去。

    多长时间没伴着鸡鸣而起?像是在梦中,我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我睁开眼,媳妇已经不在身边,只留下还有余温的被窝;儿子也早早地上学。锅里有母亲给我留的早饭,还带着热气,这一刻我感觉生活又眷顾上我。

    对于我的归家,父母舍不得说我,左邻右舍不予置评,唯有妻子偶尔唠叨两句。而我一点高兴不起来,只因为我好像成了最无用的闲人。看着父母累弯的腰,看着妻子憔悴的脸,一种负罪感油然而生。自认得到自由的我从一个牢笼进入另一个牢笼,没有片刻安宁。

    我走出家门,大街上早有匆匆忙忙的身影,一刻不停。我仿佛游离在世界之外,焦虑爬上我的心头。

    我急需一场旅行来缓解焦虑,就像鱼儿急需水一样。全国各地能叫得上名号的旅游景点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我不想去。原因我就是不说想必都明白,人挨人,人挤人,除了后脑勺连一点该有的景色都看不到。这还罢了,问题是还要花费很大的精力去往那个城市,不说吃住紧张,就连路上也不会消停。这哪里是散心,分明是添堵。当然了,无论我找一千个一万个理由,也掩藏不了没钱的事实。

    我行走在深山里,周围全是高大的树木,浓荫像穹顶把我与蓝天隔离开来。我拨开旁生的枝杈,沿着隐隐约约的小径继续深入。我知道哪怕在农村,想找一处彻底无人的地方也难入登天,我只能往大山深处而去。只要远离人烟,远离人为制造的牢笼我就会感到满足。

    我看不清我所处的方位,只能感觉到起起伏伏的地势。小径早已消失不见,而我却没感到兴奋,反而有点害怕。我害怕什么呢?正处在山谷里的我抬头不见天低头不见地,只有挤挤挨挨的大树无限延伸。这让我想起了有一次摔倒,我躺在地上,周围除了各式各样的大腿什么都看不到。那一刻我同样感到害怕,是那种尽管在人群里却孤立无援的害怕。我相信自己没有密集恐惧症,可看不到前路的我心还是揪了起来,一丝恐慌的情绪在林中弥漫。

    我有点动摇。回望,来时的路已经湮没在杂草中;前观,没有任何人为的痕迹。我仿佛又看到那堵墙,就在我四周,把我围得密不透风,我与世隔绝般孤立在原地,前也不是后也不是。我驻足倾听,没有虫鸣鸟叫,更没有野兽咆哮,甚至连微风都没有。我找了块相对干净的地方坐下,点着烟的同时想,要是来个野兽把我吃了是不是有点冤枉?在这不见人的深山,没人知道,认识我的人只能以为我失踪了。或许短时间内他们会到处找,但时间一长,就会淡漠,就像我成了个符号,只会偶尔想起。

    可是我为什么会有憋屈的感觉呢?来人间一次,就那么无声无息的死去,是不是太对不起自己的肉体了?尽管无论哪种死法都是脱去皮肉,让灵魂升华,但葬身凶兽之腹终究与传统相违背。算了,还是继续吧。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想想就好。

    后无退路,我只能前进。穿过密集的林木,眼前豁然开朗。一簇簇灌木沿着向上的山坡延伸,到达天的尽头。我趟开恼人的灌木奋力攀登,在付出好几道血口子的代价下终于爬到山顶。可是,前面却出现一道断崖。我小心翼翼地探头望下去,一片绿色看得我眼晕,隐约间还能听到流水淙淙。在努力寻找下山的路无果后,焦虑浮上心头。或许每个人都会在不经意间走上绝路,那种无助与绝望是没经历过的人无法体会的。

    我望着断崖发愣,仿佛这个断崖就是那堵墙的缺口,我只要纵身一跃,不仅会像飞鸟那样自由还会逃离那堵墙的围困。我为这个想法兴奋,越来越抵御不了这个诱惑。断崖下的怪石嶙峋早已被我忽略,只剩下满脑子的自由。天空中并没有鸟雀,但我能想象到它们迎着太阳翱翔的飒爽英姿。风儿从耳畔掠过,白云从眼前闪过,那是怎样一种让人垂涎欲滴的景象!

    我往断崖边靠了靠,冷风从崖底窜上来,吹乱我的头发,也打断我的思绪。我豁然一惊,赶紧后退几步远离断崖。我的身上承载的不仅仅是自己的生命,还有亲人,还有朋友以及所有我认识的人。我这一跳固然会有少许快乐,可却会给他们带来多少悲伤。难道我自私到不顾所有人的感受吗?

    转身,见到的一幕深深震撼了我。如果非用诗歌来形容,那除了“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实在没有别的来形容了。树冠随着地势的起伏而起伏,像一片青纱帐遮挡住原本丑陋的大山;迷雾升起在远处,恍如仙境;再远处,白云飘荡在半山腰;再再远处……只要目力所及,我可以看到无限远。此时此刻,始终围绕在我周围的那堵墙也随着我的远望而逐渐淡薄,再也不复当初的坚挺。第一次我看到了希望,那种无遮无挡使胸中浊气排泄一空只剩下看到前路的希望。

    快乐像昙花来得快,去得也快,当我不得不选择回家时,快乐如同肥皂泡般破灭。行走,有时低头哈腰,有时跳跃,不平坦的路总要用不同的方法通过。当我扒开一片悬挂的藤蔓,看到一处建筑痕迹。的确是建筑痕迹无疑,尽管墙壁倒塌得不成模样,终究还能看出个大概。不知这是哪位前人留下的,经历这么多年的风吹雨打、植物覆盖,依然还有迹可循,或许这就是人之所以拼搏的原因——总要留下点什么。

    生活和活着原来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虽然都有相同之处,但一样有着本质的区别。生活,是在活着的基础上尽可能地享受;活着却仅仅是喘上一口气,不论质量。我可以活着,却不能不考虑家人的生活。老人什么都可以将就,孩子却不行,不是交伙食费就是交看护费,只要张嘴少不了钱。钱钱钱!我好像又进入围墙当中,四面不透风,令我窒息。

    我知道我该出门了,也同时闯出无处不在的那堵墙。

    一艘小木船,我随着潮水晃晃悠悠,比晕车严重多了的感觉怎么也抑制不住。可惜我没得选择。阳光下带着水珠的鱼网被抛洒出一个大大的圆泛出七彩光芒,逐渐沉入海中。渔夫叼着旱烟袋陷入沉思,脸庞在夕阳的映照下显现出古铜色,与海面上一条粼粼的光带交相辉映。海岸边,袅袅炊烟冉冉升起,隔着如许远都好像能闻到饭菜的香味。

    可是,所有这些美好的画面只是我的想象。现实却是小木船早已安装上柴油马达,在一片刺鼻的柴油味加上恼人的噪音中远离海岸。鱼网也根本不用抛洒,而是利用机器,猫悄地放进海中,静静地等着猎物上钩。打鱼没有唯美,只剩下急功近利。

    鱼网被机器拖拽上来,各种鱼儿在网中活蹦乱跳。我走上前去,抓起网底使劲一兜,鱼儿们立刻从干燥的网格蹦到有水的网格。鱼儿们欢快跳跃,以为终于可以脱离魔爪,岂不知只不过从拥挤的网中蹦到了相对宽松的网中,但终究逃脱不了被网的命运。

    我并没有着急去捡鱼,而是抬头远望。海面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雾,淡淡的。除了近处泛着浪花的海水,远处仿似朦胧仙境。若隐若现中,那堵始终围绕在我周围的墙变得模糊,直至消失。我突然喜欢上这种感觉,虽然明知道附近有人,但谁也看不到谁。我可以尽情地展现自己,哪怕像个疯子似的大喊大叫也不会有人指指点点。独处的感觉真好,尤其是在还有钱赚的情况下。

    我突然被这一刻愉悦的心情吓了一跳,我所苦苦追求的所谓自由原来完全没有逃脱被钱奴役的命运。无论友情亲情都建立在金钱的基础上,当有钱时,不仅会使别人高兴就连自己也会心情愉悦;没钱时却恰恰相反。我转头看了看浸泡在海水里的鱼网,网里面鱼儿们正欢快地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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