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青峰山上的一只狐妖,最喜在草色漫长,莺歌燕舞时节席地而卧,享受着浅薄光线一缕缕的打在身上柔顺光滑的毛色上,当光线逐渐淡化消弥时我便回到山洞内拿来一张毯子覆盖在身上继续席地而卧,师父对于我如此惰性哀叹师门不幸,“一双慧眼也把鱼目错看成珍珠。”再后来对我便是不闻不问任其发展。
一日,师父从洞中走出来,皱纹横生的脸上晕开了浅淡笑意,“晴玉,你终得要修道成仙了。”
“真的吗?”我激动不已。虽师父的占卜之术十至七八都是不准,近年来越发日益减退,但那是我混沌生活中的一丝亮光,被我放在黑暗角落事隔经年,不敢碰触的愿望。
师父温和的说道:“为师只用了九百年便入得仙阶,你师兄、师姐也都在千年之时修道成仙,而你如今一千七百多年了还只是一个狐妖,想来应是上天怜悯你,实在看不下去了,便才让你历劫升仙的。”
我唇角颤动,“是,是吗?”
师父微一点头,“恩,应是如此。”
师父说我这两日要历雷劫飞升成仙,我依坐在石墩前怀着忐忑而激动的心情观看天象,雷声轰隆,乌云翻涌,应是此时了吧,所有气势酝酿了大半个时辰之后一场倾盆大雨落下,我被淋了个透心凉,果然,师父的占卜之术不能信。
我颓废了半日,天空早已拨开了乌云见了日出,我准备回洞养‘伤’,山道上有一男子踩着石阶一层层的向上攀登,着一身素色衣裳向我这边方向缓缓而来,擦肩而过时喊住了我,“姑娘是在青峰山上观景的吗?”
我看了他一眼并不想说话,他又道:“常听人说青峰山上风景无限好,应是当真。”末了淡笑道:“打扰了。”便继续向青峰山深处走去。
澈静如蓝的天空中有一仙使踩着云朵向我这边观望,我心中一喜,莫不是这仙使是找我来的,我入得仙阶有望了,仙使飘然而至道:“你今日本是要飞升成仙的,可刚刚我在云端观看,你还有尘缘未了,入不得仙籍了。”
我诧异,“仙使,我可没有任何旁支末叶,藕断丝连的情分啊!”
仙使抬手指着我方才经过的地方,“刚刚那男子便是你的尘缘,你本要入仙的,但因他的淡然一笑,你与他之间的情丝已生。”
我愤然,“原来他就是始作俑者!”
“不。”仙使摇头,“他是你风景中的驻足者。”仙使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低声道:“可惜,可惜。”我心道,莫不是仙使也替我抱不平,刚想说两句感谢的体己话,仙使便悄然而去,只听身后仍在叹息,“哎,可惜了一个俊俏郎竟要落入一只狐妖的掌中遭摧残。”我愕然,内心被激荡的千疮百孔。
我回洞后,师父得知了我的情况,好生安慰一番后嘱咐道:“无论如何,且记得你还有一位师父。”她转身帮我收拾了两套衣服递于我,“矫情的话师父也不太会说,你便走吧。”我看到师父背过身时眼底有泪翻涌,心头一酸,俯身跪拜道:“师父保重。”
青峰山下的城镇升腾着喧嚣热闹,我背着包裹思忖眼下处境,嘴似抹蜜饯的小二招呼着行来过往的客人,眼尖的瞅到在客栈门前晃悠着的我,“客官应是要住店吧!”
我点头,“可还有房间?”
小二笑嘻嘻的道:“姑娘算是问对了地方,我们客栈还有两件客房,光线明朗,风景怡人,推窗而望便能看到巍峨的青峰山。”我看着小二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道:“我站在集市不用推窗也能看到巍峨的青峰山。”
小二尴尬的笑了笑,“姑娘真会说笑。”把我领到房间速退了出去。
晨起,我走下客栈,沉寂一宿的夜被忙碌的白昼所替换,我在路旁的摊位前排队买早饭,突得,有等待买早饭的人起了争执,人群中有了骚动,我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一步,踩到了后面人的靴子,那人吃痛的哎呦一声,我歉意的转过身想要说抱歉,却回转过头看见那个阻我成仙的路人,所有的歉意烟消云散,怒气蹭蹭的升了起来,冷哼一声,一甩头半句话都不愿去说,却听到他在我身后说了句,“莫名其妙。”
我忍了忍怒气,半句都不愿同他去说。
在青锋镇的生活我过的波澜不惊,舒心自在。这日,吃过午饭在集市转悠了一圈便抬步迈入了一家茶馆,袅袅的雾气将茶盖熏染出细密的水珠,抚盖浅饮,茶水清甜在喉咙间滑过,余香仍存。茶馆的生意很好,客来人往,我身边闲置的空位被一人坐下,我目光略略转向他,只一眼便如惊涛骇浪,这可真是哪里都有他,我将目光移向台上,努力视他如无物,看着说书的老者讲得激情飞扬。他落座,仔细看了我几眼,道:“我们可曾认识,看着这般面熟?”
我目光从台上又落到他的脸上,笑了一笑,“我们不认识,我看着你很是面生。”
他眉头轻挑,作思忖状道:“青峰山上我们打过照面,前几日我们也曾见过。”
“有吗,我怎不记得。”我面上努力堆出温和笑意,“公子如果无事,请勿打扰她人听书,这很不礼貌。”
他略微失望道:“不曾想你记忆竟这般的差,才几日不见便忘的一干二净,莫不是失忆了吧!”
我闻言瞪了他一眼,“你才失忆了,我记得又怎样!”我见他眼底有狡黠笑意方知自己上当,便不予与他多作言语。对于我的态度他视而不见,招呼小二道:“来壶龙井,和本店的主打糕点。”温和的说道:“今天我请客,别拘着,随意吃。”
“ 那便多谢。”我不客气的又点了两碟糕点。望着台上听得聚精会神,一个不速之客突然挡住了我的视线,那人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脸色微变,站起身来道:“抱歉,我今日有事,先行告辞。”
我摆了摆手,喜滋滋的道:“不送,慢走。”听了几段故事,起身时才后知后觉的想到还没有付账,不禁暗道:“他这哪是请客,分明就是找茬兼吃白食。”
夏季翩然而至,猝不及防的染在了春日的时光里,风也没那么和煦,阳光也变得热辣,万物的生长已向着最茂盛的姿态张扬。下午的阳光已淡浅了最初的炙热,我决定去集市买些小物件,却不小心看到一个女子梨花带雨一脸凄容,而在她面前的男子拿着一帕巾,我看那身量着实眼熟,又细细打量了一番,当真是眼熟,不曾想这人看着温文尔雅,却是一副道貌岸然之态,光天化日之下竟在调戏一良家妇女,我看到被扔弃一旁的竹竿,举着它小跑了几步出其不意的砸在了他的后脑勺上,他吃痛的捂着头转过身,见到手持竹竿的我时脸上的诧异不言于表。那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瞬间泪收也是一脸诧异,而后怯怯诺诺的挡在了他的前面。我不解,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那女子咽了咽口水,看着我手中的竹竿道:“我没事。”
“他轻薄你,你为何还护着他?”
闻言,那女子似是明白过来,“他没轻薄我,丝绸店的老板要我当小妾,我不依逃了出来,是恩人出钱救了我,我本要做牛做马报答他,他也并不依,好意婉拒。”
“原来如此。”我尴尬的笑了笑,“都是误会,误会,不要介意。”
他言语愤愤,“姑娘这下手可真够狠啊!”松开捂着头的手,却在看到帕巾处的一摊血迹,低呼了一声人便晕了过去。
我松手,竹竿顺势滑落,滚在一旁,歉意道:“姑娘放心,既是我不小心把他给伤了,我自会找大夫把他医好。”
因着他身材高大而壮实,我只能勉强架着他的双臂将其背在身后,一步步走的吃力而缓慢,四下张望却并没有看到任何医馆或郎中的住所,拦住了一过路人,“这位公子可知哪里有医馆或大夫?”
那书生打扮模样的路人道:“姑娘抱歉的很,小生也是初来乍到。”
得,我还是另问他人吧,想了想便准备再找人问路,身后的声音霍然响起,“以你这龟行的速度若要找到郎中,恐怕我要失血过多,性命堪忧啊!”我惊喜的转过身,“你醒了!”
他晃了晃手臂,单手撕下衣服的一角捂在头上,“任谁被如此拖拉硬拽再晕也是要醒来的。”
我语塞,他道:“前面第三家是我友人的住处,他略会医术,你且回去吧。”
我道:“我把你送到那里吧!”他并未反驳,推开院门,却正巧撞见友人提着包裹,道:“你这是干什么?”
友人将包裹往他面前提了提,“我暂时有事要出去一段时间,你这是怎么了?”
“别提了,先帮我处理一下伤口。”友人帮他处理包扎好伤口便告辞,临别前道:“京墨,你这伤口要常换药清理,天气太热,否则容易感染。”
我揽下了照顾他衣食起居的职责,想着等他伤势好了便算功德圆满,可是所有的一切怎能如我所想一般风轻云淡,忘了还有的一段尘缘,忘了他是闯进我生命中那个扰动风搅动云的人。
他同我一起去集市买食材,在我做饭时添上一把火,偶尔闲聊几句,态度温和而阳光,原来他也并不是太让人讨厌。
他伤势已好的差不多了,我却有些恋恋舍不得离开,我想我是爱上他了,在他悄然无声的在屋檐下替我挂上了风铃时,在吃过饭后他泡上一壶我喜欢的茉莉花茶时,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蓦得挑动,荡起了层层涟漪。
他已无碍,我也没有要留下来的理由,走时,他突然拉住了我的手,“可否不走?”
我眼中闪过喜色,“你在挽留我?”
他点头,掷地有声。“是。”
我们搬里了他友人的住处,买了一简易套的房屋,他道:“我会娶你。”我信,我成了他的妻,日子简单而又平凡,透着浓重的烟火味。
一日,家里来了位素不相识的客人,他解释道:“晴玉,这位道长非要说我们家有什么妖气,固执的跟来,我也没办法,切容他看看,稍后便打发走好吗?”
我努力压制身上的战栗,不去感觉道士的眼锋在我身上扫过,他似是察觉了不妥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我摇头,“没事,可能前几日因热暑还没好清。”
那道士笑了笑,站起来道:“唐突来打扰还望见谅。”似模似样的看了下四周后道:“告辞。”
京墨伸手作了送客的手势。道长捊了捊胡须,“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看着他走出的背影,我心底越发恐慌不安起来,“京墨,京墨,你千万不能信他。”可是我连自己都不能说服自己,身体虚软的倒在椅子上。他回来时什么都没说,可是眼底晕染的复杂神色让我晓得他什么都知道了。他将我扶起来,“没事吧?”
“京墨。”我唤他。他只是笑了笑,道:“好了,身体不好就要好好休息。”他扶着我进入内堂,笑容里有着牵强,虽在刻意隐藏,可还是轻而易举的看穿,他本就不是一个太会隐藏情绪的人。就是再忌讳莫深的话语也被那道士剖析的一览无遗。“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他的身子怔了一怔没有说话。
我道:“我不是有意瞒你的,我是狐妖,可是你应该了解我的,我从来对你都没有恶意,更没想过要伤害你。”
许久,他才缓缓道:“我需要时间。”
我沉默,看着他起身将房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光亮,连同他的身影,泪就这么落下,砸在我的手背上。
第一天,他没有出现,第二天,仍没有出现,他在躲我,我知道我该离开,毕竟人妖殊途。傍晚,我收拾着包裹准备离开,门却被突然的推开,我惊喜转身却目光触及那道袍拂尘时一下惊惧起来。道士目光凌历,“你这是想走。”
我将手中的包裹向身后移了移,“你怎么来了?”一个念头在脑海中划过,我大惊,“京墨呢,你把他怎么了?”
道士说道:“他好的很,困惑不已,我便替他做了决定。”
“他找过你。”心似被什么揪住,陡然疼痛。道士甩了甩拂尘,“可惜了你这千年修行的皮囊,今日便让我替你那凡人的夫婿来打回原型吧!”
拂尘闪动,光芒四射,我同他交手数招便被逼得节节后退,道士的拂尘仍是凛冽如寒光,招招向我袭来,我已无力招架,逃脱不得,有人却突然出现,凭着一己之力奔了过来,挡着那舞动的拂尘,道士一惊,看着已是伤痕累累的他,“简直就是蠢货。”言毕跃身而飞。
他的嘴里吐着大口大口的血,喃喃道:“晴玉,道士不是我喊过来的,我,我只是问他,问他人妖相恋本是禁忌,可有化解结果。”泪簌簌落下,我抱着他道:“我知道,我知道。”笑在他脸上凝结,眉目里淡去了光彩,手指的温度也一点点的退却,我慌乱、焦急,“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我有着千年修为,我是狐妖,会有办法的,我颤抖着手将自己的千年修为渡给他,可是他仍是没醒,当我所有的神志都变得飘忽时,身体也不支的倒了下去。
我醒来时,是在青峰山上的洞穴内,师父坐在床榻长长的呼了一气,“你总算醒了。”
我四下寻望,并没看到京墨,急切道:“师父,京墨呢,你可曾看到?”
师父揉了揉我的头,“怎的一段尘缘让你变得这么傻了,不惜耗了自己的修为去救他。”
我低头,抿着唇不让眼泪落下,师父的问话我终究不知该如何回答。师父叹道:“算了,傻就傻吧,难得我门下就你一个傻徒。”缓了缓又道:“你很想见他?”
我蓦得抬头,怔怔不已的看向师父,却也看到洞口旁一个俊朗身形立在了原地,目光触及,他正笑意然然的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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