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210年1月,山阴县一处农舍里,诗人陆游躺在床上,气若游丝。
他一生“六十年间万首诗”,到了生命的终点,手里却只捏着两张诗稿。
一张上写着: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另一张上赫然是: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这两句意境完全不同的诗词,仿佛是他在这一世最后的呐喊,
又似乎是他的人生标签:
一个是“抗战”英雄,一个是感情“渣男”。
说陆游“渣”,源于他的第一段婚姻。
那年,陆游十九岁,正青春年少,迎娶表妹唐婉。
唐婉可不是普通姑娘,曾祖唐介做过北宋神宗的宰相,她本人是个热爱诗词歌赋的文艺青年。
男诗人和女文青,堪称绝配。
两人新婚燕尔,你侬我侬。
唐婉亲手为陆游缝制了一只菊花枕。陆游赶忙写了首《菊枕诗》来炫耀。
可惜,秀恩爱,死的快。
而且历史也告诉我们,一对情比金坚的Couple之间,总会隔着一个贱人。拆散牛郎织女的是王母娘娘;骗了许仙,把白素贞压在雷峰塔下的是和尚法海。
陆游唐婉也未能逃过魔咒,棒打陆游唐婉的是陆游他妈,也是唐婉的姑姑。
陆妈妈为什么逼儿子离婚呢?
第一个理由很扯淡,说唐婉影响了陆游的学习。
当时陆同学已经参加了两次科举考试,都铩羽而归。对于一个祖父官至尚书右丞,父亲做过副部长的官宦家庭来说,这个成绩绝对零容忍。
儿子不争气,于是怪儿媳。
第二个理由是唐婉婚后三年没生孩子。
这个???无解!!!
陆游夹在老婆和老妈之间,左右为难,然后他像天下所有的男人一样,想出个办法:阳奉阴违!
纸包不住火,事情很快败露。
陆妈妈使出杀手锏:命儿子火速另娶。
陆游怂了。
很渣是不是?
还有更渣的!
离婚六年后,陆游和唐婉在绍兴城外的沈园偶遇。
此时,唐婉已经再嫁有皇室血统的学者赵士程,生活安稳富贵。
一个好的前任,应该是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陆游偏不。
有句话说的好:得不到永远在骚动!
他在沈园的墙壁上题下: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悒鲛销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念念情深,有木有?
刻骨铭心,有木有?
一年后,唐婉又一次来到沈园,看到了陆游的题词,悲从心头起,不久就郁郁而终了。
女主死了,男主呢?
这首《钗头凤》不仅把陆游送上情圣的宝座,还成功将他洗白为封建礼教受害者。
而历史的事实是,他二婚娶了王氏,还纳了个小妾,生有7儿1女,尽享天伦。四十多岁时还搞过一次婚外情。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一样都不少。
SO,这段千古流传的爱情,背后的真相很操蛋:
女人走心,把爱情当生命。
男人走肾,把爱情当插曲。
当然,我们应该辩证的看待一个人。
感情上怯弱,不代表就是个懦夫。
正相反,陆游是出了名的胆儿肥。二十岁,就立下了一个牛掰的志向:
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
胡指的是灭了北宋的金国人。当时,南宋和金国对峙已有十八年。
为了实现收复北方的壮志,他在三十岁时,又一次参加高考,不巧,赶上跟秦桧的孙子秦陨同一届。
陆游人称“小太白”,文章那是杠杠的。主考官慧眼识才,把他列为第一名,秦陨排第二。
秦桧立刻不干了,直接幕后操作,踢陆游出局。
幸而三年后秦大奸臣就嗝屁了。
在左丞相汤思退等大佬的推荐下,没有进士头衔的陆游从县级小官一直做到了大理寺直兼宗正簿,国家司法部的高官。
陆游不Care官职大不大,只在乎国家打不打。
第一个游说的目标就是宋高宗。
他每天在皇帝耳边碎碎念,说到激动之处,“泪溅龙椅请北征”。
宋高宗是谁?主和派幕后大BOSS,连岳飞都能冤杀的硬心肠。
结果很好猜:陆游被罢官了。
陆游果然又回来了。
此时皇帝换了宋孝宗。这是南宋皇帝里难得有作为者,一上台就为岳飞平反,同时提拔了一批主战派官员,陆游名列其中。宋孝宗不仅召见了他,还赐他进士出身。
陆游热血沸腾,梦想要照进现实了。
他结交了一批主战派官员,朱熹,辛弃疾,黄中……个个如雷贯耳,还有一个人叫张浚,是宋孝宗亲点的北伐统帅。
张浚也是名门之后,祖上出过唐朝名相张九龄。
政治立场的一致,让陆游和张浚走的很近。在诗里,他称赞张浚是诸葛亮化身。
公元1163年,宋军不宣而战。
这是南宋历史上第一次北伐。
哪知道张浚麾下的两位主将李显忠和邵宏渊竟然发生了内讧。
宋军大败。
残酷打击下,宋孝宗动摇了。
主和派再次抬头,张浚被排挤出权力中心,郁闷而终,陆游则被扣了个“结交朋党,鼓吹出兵”的帽子。
陆游后来用一句诗来形容当时的心情,“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中国文人一旦仕途不得意,最拿手的就是归隐田园。
但陆游没有。
赋闲了几年后,他主动申请重返职场。
朝廷派他前往陕西南郑,职务是四川宣抚使王炎的参谋。王炎当时负责整个西部的军事防卫。
这是陆游一生中无限接近梦想的岁月。
每一天,每一刻,每个毛孔都是激情澎湃的。
他奔波于南郑和宋金两军对峙的前线之间,不以为苦;
他得空就练习射箭,从零基础进阶到左右手开弓例不虚发。
他和将士们一起打猎,亲手用戈刺中一头猛虎。
更牛逼的是,陆游真刀真枪和金人干过。
散关嵯峨下临贼,铁衣上马蹴坚冰,有时三日不火食。
在大散关这个地方,与金人的战斗持续了数日,没有热食,啃的全是干粮。
苦不苦?
苦。
但心情是愉悦的。
秋到边城角声哀,烽火照高台。悲歌击筑,凭高酹酒,此兴悠哉。
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痛快杀敌,哈哈哈,简直嗨翻天。
冰与火之歌持续了大半年,就戛然而止。
当时王炎已经为收复沦陷区做好了准备,就等朝廷say yes,结果等来了一纸诏书,命他回临安枢密院就职。
北伐计划随之胎死腹中。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陆游沉沦了。
古人买醉就一个地方,妓院。
花中消遣,酒内忘忧。
陆游干过一件特土豪的事,包下整幢楼,和朋友们在里面豪赌,饮酒,然后一醉方休。
醉了就能做梦。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三更抚枕忽大叫,梦中夺得松亭关。
我亦思报国,梦绕古战场。
在主和派和主战派撕逼的南宋
放浪形骸的生活为他招来了言官的弹劾:燕饮颓放。
陆游索性给自己取了号:陆放翁。并且拿出看家本领,怒怼主和派:
朱门沉沉按歌舞,厩马肥死弓断弦。
战马肥的跑不动,弓弦都烂断了,你们还在歌舞升平,羞不羞?
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
北方受奴役的同胞望眼欲穿,你们羞不羞?
皇帝摇摆不定,同僚勾心斗角,陆游累了。
既然与“和风劲吹”的官场互不兼容,那就走为上策。
回到故乡山阴,生活了十三年。这个阶段,他创作出很多金句:
“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蛰伏不是为了写爆款,而是暗暗积蓄力量。
七十六岁那年,陆游又一次等来了北伐的号角。
这次擂响战鼓的是大权独揽的宰相韩佗胄。
这人权欲旺盛,好大喜功,口碑不佳。
但陆游的原则简单,谁打金人,就支持谁。
他铆足了劲,为北伐鼓劲呐喊:诸将尔何心,安坐望旄节。
手一滑,顺带为韩佗胄唱了很多赞歌。
对此,朱熹深为不耻。有思想洁癖的朱夫子这样评价陆游:其能太高,迹太近,恐为有力者所牵挽,不得全其晚节。
浓缩成一句话,攀附权贵,大节有亏。
朱熹是文坛泰斗,学术领袖,他的这段话后来被收入到《宋史-陆游传》,成为陆游一生盖棺定论的评价。
陆游却没有对朱熹怀恨在心。相反,当韩佗胄把朱熹列上伪学五十九人名单,导致他死后,无人敢发声凭吊时,有两个文坛大佬挥墨写祭文,一个是辛弃疾,另一个就是陆游。
南宋的第二次北伐搞得很隆重。
韩佗胄雄心勃勃,特地把年号改为开禧。开是开宝,宋太祖的年号。禧是天禧,宋真宗打契丹的年号。
希望讨个好口彩。
可惜,战争拼的还是实力。
宋军兵败如山倒,韩佗胄的头被主和派献给金国,作为求和的条件。
主战派官员杀的杀,流放的流放。
历史终于给了陆游一个答案。
北伐?没门!
时间也没再给他机会,三年后,生命燃尽。死前,他留下那句名垂千古的“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为自己五十年抗战史画上了一个遗憾的句号。
陆游,算不上传统意义上的英雄。
在爱情上,他是个逃兵。到了晚年,写下“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伤心桥下春波绿,疑是惊鸿照影来"来平复内心的愧疚。
在政治上,他是个猛人,像堂吉诃德一样鲁莽天真热情,五十年做着吃力不讨好的事,却最终梦幻一场。
但我却欣赏这样的陆游,有污点不完美,却无比真实。因为历史就是由这些有血有肉有情有欲的凡夫英雄书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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