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猪草是每个农村小孩都干过的事,至少过去是。
春夏之交的时候,挎个草编提篮,或是拎一个小纤维袋,我们热热闹闹地向着田野出发。泉水漫过的地面,河水流经的滩涂地,湿塌塌软糯糯的,踩上去好像踩在柔劲十足的面团上,好大的面团啊,我们竟总也走不完,只消在这草滩上盘桓一阵,提篮里便装满了,灰条菜,曲曲菜,苦子豌,马齿苋,酸秋秋,全是喂鸡猪的好东西,压瓷实了,吃撑了的提篮,肚子溜圆溜圆,野菜都快溢出来了,孩子们的饕餮盛宴也便开始了。
芨芨草捡最嫩的茎条,用不大不小的力度将它扯出来,最底端的那部分,吸一口,有甜丝丝的液体从空管里流出来,混着青草的鲜味,不多,刚够甜了舌尖,想再吃,那就再扯,如此反复。在此之前,我们已经吃过桃花,吃过榆钱,连嫩柳枝最先吐露的春芽我们也尝过,但好似所有的甜馨都不及这芨芨草的一点甜,那种清冽到转瞬即逝的甜,刚刚触动了味蕾,就倏然不见,最是叫人欲罢不能的。
吃芨芨草,终归是不过瘾,因为吃不饱,只能算是解个馋。而蕨麻就不同了,草滩里几乎遍地是蕨麻,脚步所及的地方,密密麻麻长着它们,还有脚步所不及的地方,那些水流两侧的滩畔上,甚至水里面,也长着它们那葱绿如簇的樱子,那里的蕨麻更肥大甜美,但要吃到它们,必须要脱了布鞋,以防陷进淤泥里,必须要光脚涉泥滩而往,那是冒着风险的,因为淤泥里藏着水蛇,专门等着吸小孩脚上的血。
最好的蕨麻不是挖出来的,而是用适度的力量将它连根拔出来,你不知道蕨麻在地面下的根深到哪里,用铲子只能挖半拉,它最肥甜的部位却深藏在泥里,岿然不动,所以拔蕨麻是个技术活,我们嘻嘻哈哈拔蕨麻,各自使出看家本领,暗暗比赛,偷眼打量旁边的能手,学习他用力的姿势,也就一两个小时吧,胜负便有分晓,那些能手们手上,是扎成捆的蕨麻,颗颗饱满硕大,想想那滋味必是美不胜收,我们手上,也往往有了一捆,不过都是苗条淑女,甚或有几根可能还是柴蕨麻,它们的身子是黑瘦的,看起来像气血两虚的干巴老太,食之无味,这个我们清楚,但不会丢了,拿它们充在蕨麻捆里,还是能壮大自己战果的。
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诗里的风光和情怀就在我们眼里心里,晚风轻拂,柳丝垂绦,溪水漫流的地方,鳞鳞波纹映着霞光荡漾着,迎接着我们。沾着泥巴的蕨麻经溪水的洗濯,咬一口,又脆又甜,饱满的汁液能一直香到肠子里,吃完一捆,回味无穷,肚子是满满的充实感,连晚上的饭都可以少吃半碗。
从春到秋,田野奉献的野味数不胜数,墙角路边的辣辣,是挖了吃的,曲曲菜是可以凉拌了吃的,马兰花蕊是可以嘬着吃的,油菜花就直接掐着花吃了,馒头草的茎上结的小馒头果,可以摘着吃的,盘桓在打碗花梢头采蜜的蜂,也一并遭了我们的毒手,抓一个蜂,引诱它放了毒针后,掐着它的后半截身子,轻轻一挤,它的蜜就出来了,吃在嘴里,其甜无比,就连长在路边的咬人的荨麻草,我们也有吃它的办法,用纸包了手,扯下它那灼人的叶子,放在干净的石头上,再找一块石头,砸烂了,砸到粘连状,洒一撮盐,真是美味啊。小麦刚饱满,掐一支,直接用手揉出麦粒,吹去麦芒,仰头,一把青青的麦粒随之入口,是软糯的香,还不尽兴,掐一捆回去,揉下麦粒,放热锅里翻炒,加水焖一下,出锅置于簸箕里,再揉去细芒,簸箕颠几下,细芒全去,搁上盐,则另是一番好滋味,如果再奢侈点,把麦粒擀成饼,拌点清油,那绝妙的口感真是一言难尽啊。
洋芋能吃的时候,我们早就在野地里领略过土块烧洋芋的美好了,不过,挖洋芋时,还有一样可吃的。翻开洋芋秧子,我们总能瞄见那挂在秧子上熟透了的果实,叫骚蛋子,如其名,味道略涩,但熟成李子色的黄而透亮的骚蛋子,却一点不涩,丢嘴里,一包酸酸甜甜的水,比现在的饮料好喝多了,在辛勤的劳作间隙,吃这个,既解渴又提神。
我嘴刁,吃饭总是挑三拣四,但对于野味却总能发现它们的美好,我妈总说我不着道,像我奶奶,就爱吃个零嘴,每次我挑出饭里面的香菜或者蒜苗,我妈就唠叨,“跟你奶奶一样像,吃饭挑拣,皮肤黑得成炭了”,当然这话是挑我奶奶不在时说的。的确,我妈皮肤白,是细腻润泽的白,农村妇女里,她的白确实炫目,这白不是捂出来的,也不是护肤品养出来的,她是一种通透的白,晒也晒不黑,一个夏天过去了,那白还是白,再一个秋收忙过去了,照旧还是白,短袖的袖口处,皮肤界限分明,裸露的地方,只是略红,而袖子挡着的地方,却越发地白,每当她脱了衬衫洗漱时,我总要偷看几眼她白胖细腻的膀子,每当她洗脚时,露出来的小腿简直如白日光一般耀眼,令我纳罕。皮肤白的我也见的多,但那种白似乎蒙着灰,就好比馒头,外卖的总是白而亮眼,家蒸的也是白,但显得青而灰,我妈的白就是前者,别人的白就是后者。所以我妈说我贪吃野食会像我奶奶一样黑,似是带了她的经验的,我听着也格外郑重,总要改了的,但见到野味,仍是野得不着边际,吃的不亦乐乎,想一想,可真是个吃货啊。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