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考A大吧，A大很不错的。”坐在前排的张初梁突然转过身来，敲了敲周楠的课桌，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
周楠有些诧异的抬头，迎上了张初梁少有的不嬉皮笑脸的神色。周楠愣了愣，想起张初梁之前提过，他要考A大。
张初梁开始巴拉巴拉说着A大多么多么好，从地理环境说到宿舍条件，师资力量再到食堂伙食，夸的是此校只因天上有。
周楠看着张初梁亮的吓人的眼睛，摇摇头，失笑道：“A大给你多少代言费了，现在说这个还早。”
高考倒计时17天，其实高考大概会考什么样，这个时候每个学生心里都已经有数。只是不到高考公布结果那一天，除去保送生，谁能担保自己已经稳入了哪所大学？在高三里挣扎，又有谁不做黑马的梦？
“报A大吧。"张初梁小声道：“一起去北京。”
周楠的心一颤，有点不敢相信张初梁的话，紧紧盯着张初梁的眼睛，他眼神真诚，丝毫不作伪，目光交汇，周楠希望他再说点什么，他却已经转过身埋头刷卷子去了。
留得周楠一人心烦意乱，卷子上的字排的密密麻麻，却没有一个能钻到脑袋里面去。
那个下午，阳光缱绻温柔，细碎的光晕洒在少年的衣领上，勾勒起金边，张初梁的五官立体而清晰，开始出现在周楠的梦里。
一节课下来，周楠神思飘忽，卷子没动一笔，有心想“借鉴”一下张初梁的，身体前倾偷偷瞄了一眼，噗嗤的笑了出来，这不差不多嘛。
张初梁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死鸭子嘴硬道：“我等你一起写。”
“一起”，周楠心想，我喜欢这个词，和张初梁，一起。
周楠以为，那个下午是未来与张初梁同行的邀约。
也是在那个下午，许多被深深埋藏的东西却又一次的，在不经意间，破土而出。
周楠以为自己不再喜欢他，能够心思澄澈的和他在合适的距离里交往。但是，那些记忆里有过的情感，就那么轻易的再度爆发，杀了周楠一个措手不及。
许多东西，瞬间变了味道。
体育课上，周楠拽着闺蜜，有意无意的在有张初梁的篮球场上晃悠；平日里，张初梁给周楠讲解的题目，比以往要细了三分；在每门科目临近高考的试卷大礼包里，两人的竞争日趋激烈，也越来越紧密……
临近高考，学生大多无暇它顾，所有的注意力都给了那分秒逼近的倒计时，老班为缓解学生的压力也不再多言，棒打鸳鸯的力度明显减弱，甚至有一次开玩笑般在班上提起：“班上的情侣们，关键时候了，谈恋爱也要好好谈，别吵架，别分手，咋们和和气气的度过高考这最后十几天……”
周楠是个好姑娘，张初梁是个好学生。
也不知道高考又一次的撩拨了哪根神经，周宁和张初梁两人默契的开始保持距离，偶尔讨论个题目也变得小心翼翼，闲话半句不扯。
周楠揣着满怀青涩的欢喜，强压下心跳与羞涩，逼着自己重新摆出冷静的姿态，老班在刚进高三时讲过一句话：不谈恋爱是对高考起码的的尊重。周楠在心里默念着我爱学习学习爱我，埋头继续奋战着这仿佛没有尽头的书山题海。
高考倒计时5天，考前最后一次放假，许多人摆出誓与学习相守到最后一刻的架势留在了学校，也有很多人选择回家休息一天，但无不是背着大包小包资料回去的。
天灰蒙蒙的，周楠走出教室的时候，没带眼镜，也不知道是近视的缘故还是这座城市惯有的雾霾，不远处挺立的高楼都有些看不真切，让周楠好一阵恍惚。
穿过那些“哪怕头破血流，也要冲进一本的大楼。”“不拼不搏，高三白活，不苦不累，高三无味。”“现在不低头，将来何以抬头。”诸如此类的标语，在汹涌到简直凶残的学生浪潮中，周楠艰难的挤上了回家的公交，一眼就看见了穿着白色T恤的张初梁。
高考不允许穿校服，本着一切向高考靠拢的原则，学校默许了高三年级不穿被调侃为“孝服”的校服。
张初梁费了很大劲才挤到了周楠的身边，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
“你到哪里？”
“前面的立交桥，你呢？”周楠道。
“我到立交桥……”张初梁停顿了一下，周楠的眼睛一亮，在周楠惊喜的目光下，张初梁顿了一下，接着道：”旁边的旁边的旁边……下车。”
“你去死！”周楠气急，又觉得看见张初梁时，自己是不是把心情表现的太明显了，才会被张初梁耍了一把。我就这么想和他一起下车吗？周楠脸一红，后知后觉的尴尬起来。低着脑袋从书包里扯过MP3，带上耳机，眼不见为净的闭上眼，不去看张初梁那张惹人嫌的脸。
“嘿，听什么？我听听看？”张初梁脑袋凑了过来，扯过一只耳机带上，耳机线不长，再加上这公交车里面人挤人，周楠和张初梁身体都快贴到一起去了。
周楠感觉自己的脸都快烧起来了，忙把另外一只耳机塞给张初梁，给之前却坏心的把MP3从流行歌曲调成了英语听力。
周楠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欣赏张初梁听英语听力的苦瓜脸，公交车像是被冲上来的学生吓到了，匆匆忙忙的关上车门。一个急发车，站在人群里面的还好，怎么摔都有人垫着，周楠却站在人群边缘，小腿抵在台阶上，眼看着凭惯性就要栽到台阶上去，周楠的手以一个扭曲的姿势抓住了护栏，堪堪保持住平衡。
车内怨声载道，周楠反应过来后，发现张初梁正紧紧抓着自己的右手手腕，张初梁的站位没比自己好多少，也被那个发车搞得颇为狼狈，但他依然下意识的想要先扶住自己。
周楠低着脑袋，开始数公交车上有多少只脚，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很古老的鸡兔同笼的问题，张初梁收回手后，也貌似很认真的听英语听力去了。
周楠有心希望车开慢点，可惜她家很近，不过几站的路程。
周楠目送着公交车消失在自己的视线范围，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右手手腕，嘴角却忍不住偷偷上扬，像得了腥的猫。
时间就像黑板擦，迫不及待的将高考倒计时刷到了零，考前的最后一个晚上，周楠和张初梁拿着试卷从教室出来，站在走廊上，笔在试卷上戳戳点点，嘴里却不断冒出些不着边际的话。
“考完之后去看电影不？高三欠了好多电影没看，先把最新的补上。”张初梁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下班辅导学生的物理老师，压低声音道。
“哦？什么电影。”周宁又拿笔戳了一下试卷，摆出一副认真提问的样子。
张初梁有样学样，拿着笔尖在试卷上瞎画，白色的纸张上勾起一片乱七八糟的线条：“你喜欢看什么电影？不会是什么青春偶像剧场吧。”认真讲题的样子是做了个十成十。
“你可拉倒吧，还青春偶像，这些片子虽说是经典剧情，不过我倒觉得用狗血淋漓来形容更合适。”周楠撇了撇嘴回道。
“那就好。”张初梁像是松了一口气：“小爷还真怕你也喜欢这些纠结起来没完没了的电影，看这种电影我真会睡着的。”
老班远远的看了两眼，点了点头没有过来打扰便回了办公室。经过的同学挑挑眉，一脸：“兄弟，我懂”的表情。
夜色里，周楠红了脸，却依旧硬着头皮赖在走廊上不想离开，和张初梁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那晚夜色澄明，他们的教室在学校顶楼，有些单薄的星光给树叶镶上一道朦胧银边，剪碎一地斑驳光影，有风在耳边低鸣。
那个夜晚是如此的温暖，仿佛照亮了高三这条路上苦读的所有寒凉。
铃响，考试开始，试卷翻飞，又是两天在纸页间溜走。
又一次的铃响，终考铃，考试结束。
身边的考生开始窸窸窣窣的收拾东西，周楠走出考室的那一刻是恍惚的，真的结束了？高三这条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的路，竟然真的有走完的那一天。
曾如此期待与惶恐这一天的到来，就这么平凡至极的结束，依旧按部就班，该发生什么早已心里有数，晴空万里，学子熙攘，无数面孔擦肩而过，每个人背后的故事仿佛演练过千百遍般一一上演。
与往常的一天好像没有任何不同。
就这么恍恍惚惚的上了回校的大巴，各色街景在视线里闪退，回校的这一路，竟像是走了整个高三那么漫长。
毕业了。
所有被高考强压下去的念想肆无忌惮的冒出，周楠放空脑袋，思绪漂浮，她从未如此的想见张初梁，她好想抱一下他，抱一下，就轻轻地的抱一下就好。
坐在身边的姑娘已经红了眼眶，呢喃着说舍不得。所有的时间，无论有多么煎熬，在要成为回忆时，终究是让人怀念的。那些一起经历的的人，无论愉快与否，陪伴过，终究也让人不舍，那些人陪伴过的温度，让人眷念到永远不想松手。
车停了，周楠抓起书包，冲下车，正准备跑回教室，有人在身后道:“嘿，这边。”故作轻佻的的语气，是让周楠惊喜的，熟悉的声音。
“张初梁！”
“感不感动？我可早就到这了。”张初梁个子颇高，低着个脑袋在周楠耳边说话，呼出的热气洒在周楠的脖子上，痒痒的。少年略沉的嗓音低低盘旋，悸动从耳入心。
周楠惊讶于张初梁语气里有些放肆的亲昵，心下更多的却是一种期盼和窃喜。
两人沿着学校的林荫大道走着，经过三三两两结伴走在前面的学生。
喊楼，撕书，六月份，校园像煮开水一样的沸腾。
在一片喧嚣中，周楠的心却格外的平静，张初梁就站在自己身边，周楠感觉自己心脏像在温泉中舒展一样慰帖。
聊高考，聊兴趣爱好，聊志愿归属，聊近在咫尺的未来。
周楠曾那么坚定的相信，高考结束，就是他们的开始。
考完后，周楠按照一早定下的计划北上旅游，小镇风光，异域风情，周楠辗转于那些古老的民俗，游离在城市与乡村的交界，就像所有刚走出象牙塔的少男少女一般，对社会上的所有，都抱有一种天然的新奇。
周楠在一家普通的饰品店里买下一个手工雕刻的小虎，不大，刚好可以整个握在掌心里。
工艺很精致，须发必现，尤其是那一双眼睛，让整个小虎都变得活灵活现，只是一眼，便让周楠想到了张初梁。
也是那样的一双眼睛，灵动剔透，眼神温柔。
考完的毕业晚会上，同学们哭着抱在一起，彼此承诺不断联系。
周楠也趁机向张初梁索要了一个拥抱，努力表现的大方得体，却怎么也压抑不知耳根漫上的绯红，和加速的心跳。
那时气氛热烈而煽情，他们这些相伴了三年，朝夕相处的人，仿佛真的可以挑战时间的流逝与空间的阻隔。
永远不会被分开。
可事实上，谁也阻止不了越来越冷的班群，好友私聊慢慢带上几分公式化的问候，只是能从朋友圈的照片里偶尔得知，那个谁谁谁又到了哪座城市，照片里景色秀丽，青春的笑容飞扬。
时间是一把锋锐的砍刀，能够斩断一切羁绊，让所有人都能轻装向前。
张初梁南下去海边转了一圈，海边的太阳很毒，张初梁在那儿镀了一层黑回来。
日子就这么不平不淡的过去，考前立下无数豪言壮语，有些做到了，有些没做到。约下那么多的结伴旅行，绝大部分，都消散在暑期炙热的风里。
一家生意不错的酒店里，周楠麻利的收下客人的碗筷，重新换上一张干净的桌布，微微调整了一下桌上玫瑰花的摆放，使得它们看起来更娇媚喜人。偶尔还要暂代一下守在前门的同事的活计，在客人进出前为他们拉开玻璃门，鞠躬并微笑的说道：“欢迎光临。”或“谢谢惠顾。”
这是她的第一份兼职，在亲戚的一家酒店里，从最初的毛手毛脚打碎不少碗碟，到现在她已经能熟练的胜任服务员所有的工作。
录取通知书早已下来，她录到了本省的一所高校，而张初梁，去了邻省的一所还不错的大学，他们都曾希冀北京，向往首都一线城市的风采，但终是在那高的吓人的分数线败下阵来。
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周楠开始进行酒店最后的清扫。
“小楠，你今天是最后一天班了，工资已经打你卡上了，待会儿我送送你”
“好的，谢谢哲哥。”
孙哲是酒店的一名会计，比周楠大两岁，不过他早早辍学，已在社会上混迹了好几年。
他为人温和，身上有一种让人舒服的圆滑与体贴，亲戚托他多看顾看顾周楠。
孙哲帮周楠拎着行李走在前面：“小楠，待会儿我送你上车，你到的时候给我回个信息，女孩子一个人打车不安全。”
周楠突然想起高考结束的那一天，张初梁也是这么帮她拖着行李，手里还抱着一叠堆的高高的书:，嘴里念念有词：“周楠你说你，考都考完了，还带这些书回去干嘛？准备再战个高四啊？”
“你哪那么多话，搬不起直说。”
“切，就这么点分量，小爷我怎么可能搬不起。”声音还没落，张初梁手里的书便撒了一地，狼狈的拾捡起，纷乱的一堆搂在手上，摇摇晃晃的像学校大门走去。
那天张初梁替她拉开车门：“你到家打个电话给我。”还煞有其事的拍了的士的车牌号。
“行，谢了啊。”
“你注意安全。”
周楠从后视镜里看到，张初梁挠了挠头，眼睛一直看着的士的方向，直到张初梁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周楠都搞不清楚自己有没有对上张初梁的目光。
她和张初梁的疏远来的莫名其妙，却又如此自然，好像一切本该如此。有时候周楠甚至会觉得，所谓的暧昧与欢喜，不过是一场自导自演的错觉。
关于高考，关于张初梁，被旅行，工作，培训等丰富的种种活动，冲的恍如隔世。
她和张初梁，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
明明他就在她的通讯录里，周楠还偷偷设置了特别关心与特别的铃声。
可是那铃声，从来没有响起过。
周楠回过神来，孙哲已经替她拉开了车门，笑容温和：“上车吧，注意安全。”
“谢谢。”周楠看了孙哲一会儿，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木雕的小虎：“哲哥，这个送给你，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麻烦了。”周楠微笑着挥了挥手：“再见。”
“怎么这么客气，再见。”
车缓缓开动，高楼鳞次栉比，车水马龙，街灯纷繁 。
天空月明星稀，映衬在城市不知疲倦的喧嚣下，显出几分苍白的孤独。
周楠轻声笑了笑，眼里却隐有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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