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喜欢吃,桂林的米粉、大同的刀削面、宁波的汤圆、四川的火锅……我们吃的不仅仅是一顿饭,还是故乡水土、一份乡愁。食物是有气息和生命的,还记得以前每次陪母亲逛菜市场的时候,置身于蔬菜百果、鸡鸭海鲜时,尤其是站在卖作料的摊子前,鼻子里钻进各种或香或冲的气味,总会感到一种莫名的丰盛。
说到作料,生姜和蒜是基本,很多人吃饭挑嘴不吃姜蒜,我家却是少不了它们,平常家里炒菜,无论是什么菜,母亲总是往锅里倒一丁点水,放进一小把肥肉,不用油,盖上锅直到锅里传来砰砰砰的声音,一打开肉已经变得焦中带黄,那香味无可匹敌,然后再将切碎的葱姜蒜倒入锅中,油立马倒进去,整个屋子都是盛放的、热烈的、维呛的香味,然后再将该做的菜放进去,只要盐不放多那菜绝对出不了什么差错。
母亲还有道拿手好菜叫做鲜生姜炒肉,至于为什么叫鲜生姜是因为生姜有老旧之分,平常人家做菜时放的作料大都是老生姜。新生姜就是刚从地里挖出来没多久的,外面那一层跟里面的黄色是没什么大差别的,皮薄肉嫩且多汁,尖端还有着粉红色的蕾丝花瓣的东西,需要洗干净,而老生姜是为了留下来作种用的,外面皮的颜色比里面要深的多,皮厚肉坚,味道比较辛辣,中医上好像说这两种生姜的功效不太一样,具体我想不起来了,只知道鲜生姜的价格有的时候大概是老生姜的两倍。
母亲做的新生姜炒肉,需要准备好半碟多一点的新生姜、半碟少一点的新鲜猪肉,把生姜切成比土豆丝粗一倍的样子,把猪肉放进锅里,倒入一点水,只能漫过猪肉七分之一的位置,然后盖上盖子加大火等待砰砰砰的声音,等听到砰砰砰的声音时,肉味早已在屋内弥漫开来了,这时候一股脑倒入鲜生姜,母亲还会加点酱油好让颜色更加诱人,再加点盐好像就大功告成了,新生姜丝大可整条直接往嘴里塞,没有老姜的辛辣,反而十分下饭,肉里混着姜味,姜里又有肉味,可以说是人间一绝。吃了新生姜,整个人就像喝了酒一样暖和起来了,却又没有老生姜的辛辣,在嘴里有绵长有力的回味,十分下饭,难怪有句老话叫做“饭不香,吃生姜”。
但是无论是小时候我去同学家里还是长大后来到北方,都没有再吃过这道菜了,一问北方同学他们连听也没听说过,我心里噫的一声,觉得没尝过的他们好可怜,大概是因为我母亲的父亲年轻时走南闯北不知道在哪里学的小地方菜吧。北方的同学听了我的描述却觉得不以为然,带我去吃他们引以为豪的锅包肉,我不敢说这道菜不好吃,但是吃到第三块锅包肉的时候就会觉得腻了,我在心里同样对他们不以为然。
母亲爱新生姜,父亲喜欢大蒜,他常说大蒜是抗癌大王,可以消毒。大蒜可以生吃,我只试过两次,一次是高考前在学校里中暑,十分严重的那种,喝了藿香正气水却全都吐出来了,拔完罐整个人也蔫蔫的,老师打电话给家里人让送去医院看看,父亲来了直接逼我吃了朵生蒜,胃里面烧起来,眼泪直接飙上来,比偷喝的二锅头还要烈上三分,真的是辣到心里头去了。后来来到山西,我还是经常中暑,一次忍不住偷偷向食堂阿姨讨了两朵蒜,只吃了一朵就觉得好多了,但是回到宿舍里午睡的时候,上铺舍友翻来覆去睡不着,问她怎么了,她说总感觉有一股什么味道直冲她的脑门,我听了赶紧去刷牙去味。是了,蒜就这点不好,味重,甚至可能一天都消散不了。
我还爱父亲自己做的糖蒜,需要准备一个比较大的透明玻璃容器,将剥去一层外皮的大蒜放到沸水中浸渍后晾干,将浙江义乌的红糖、江苏镇江的白醋、酱油、水混合加热成糖醋汁,将糖醋汁腌过大蒜浸泡两个星期就行了。原本纯白色的蒜会变的淡黄中带点红,跟生蒜比,少了一点辛辣,变得比较温和,又酸又甜,既可配白粥又能下饭下酒,既解腻又去腥,真的是人间美味。江浙人一般称糖蒜是江浙沪一带的汉族风味名吃,来到北方以后听说过北方也有糖蒜却从来没有吃到过,也不知道一不一样,不过我想大概只能去北方同学家里时才能吃到糖蒜了。
姜能驱寒,蒜能消炎,一味都有一味的功用,但是母亲总觉得现在的作料,味道没有她小时候那么足了,姜不冲蒜不辣,猪肉不像猪肉。其实也不怪种姜蒜的,姜蒜要味道纯正,需要纯正的阳光、空气、水分和时间,现在的人哪有时间一步一步来呢,恨不得今晚种子种下去明早就可以拿去换笔钱。也或许不是食物失去了本真的味道,而是我们的舌头不行了,变的粗糙迟钝,不肯静下心来感受一饭一菜里的温情。在《舌尖上的中国》有一集里,浙江慈城的一对空巢老人做的一手好年糕,最开心的时候也就是儿孙环绕一家人吃年糕了,然而吃完以后儿孙各自离开,留下孤独的老人。
这让我想起了李安的电影《饮食男女》中的老朱,是台湾最了不起的名厨,是圆山大饭店的大师傅,他辛苦抚养三个失去母亲的女儿长大,却还是和女儿们有了隔阂,最让我难以忘怀对是他每天一大早就把女儿喊起来,白天杀鸡宰鱼,或清蒸或红烧,做好一桌子的美味等女儿回来吃,但是他自己却吃的很少,因为他的味觉丧失了,美味佳肴摆在面前也是没有什么味道的,但是他却在女儿们的吞咽中找到幸福,女儿们所尝到的味道就是他能感受到的味道,他尝不出味道又如何,他是幸福的。
说到吃家乡美食,还不得不谈到梁实秋先生写的《雅舍谈吃》,真的是无比羡慕,梁实秋先生是北京人,一说起北京的美食他根本停不下来,比如说烧鸭、锅烧鸡、芙蓉鸡片、烧羊肉、白肉、爆双脆、乌鱼钱……单是说菜名就够让人嘴馋的了,可惜的是当我去北京的时候却没有吃上,随地可见更多的是四川火锅、肯德基、麦当劳、烤肉自助,好不容易排上了一家人山人海的北京特色菜馆的队,却发现不过如此,我想大概应该要去偏僻一点的胡同小巷里去寻找梁实秋所描写的佳肴吧,也或许是因为没跟父母亲一起去的北京,或许是因为少了家人的陪伴总感觉少了一份滋味。
如今身在离家一千多公里的地方,我的胃开始想念母亲的鲜生姜炒肉、父亲的糖蒜,吃不到就感觉生活少了份朝气,甚至开始想念家乡田野里蒲公英的辛味、荠菜的淡味、野菊花的苦味、桑葚的甜味,这些味道或许会伴随我走南闯北吧,把我的心牢牢地拴在那个江浙小城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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