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算是一个成功的人吗？

我算是一个成功的人吗？

我，男，31岁，山东人在北京。在天通苑有房，还不算小，138平米。有车，租的北京牌照。结婚四年，女儿两岁，老婆在家做全职太太。

我算是一个成功的人吗？

1

以我的年龄，和我现在拥有的东西，好多人听了，都觉得我挺成功的。

在老家，那更是传奇了。

才三十出头，就在北京有房有车，成家立业，所有的人都竖大拇指啊！

“不愧是咱们俊才啊！咱俊才干啥都像样！你看看有多少人在北京混不下去走了？北京房子多贵啊！再看看咱们俊才！”

是啊，我不仅给自己买了房，我还在老家给我爸妈盖了新房。

我算是一个成功的人吗？我真的不太确定啊！

2

在老家人的眼里，我早就成功了。成功好多次了。

小学毕业考上县一中那年算一次，中考考上市里的省重点又是一次，上高中不用交学费还有奖学金也算一次，直到我高考成了当年的全省理科状元，那我就是彻底的成功了！

至于后来的被第一志愿的985学校录取，又保送研究生，毕业以后来到北京，没几年就赚了“大钱”回去盖了新房，还在北京买车买房结婚生子，那简直就是理所应当顺水推舟的事。

自从我“成功了”这件事被盖章，我爸妈脸上就永远带着两坨光，走到哪儿都明晃晃的晃着。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我到底算不算一个成功的人。

3

我是一个奥数老师。

就是教小学生奥数，用来参加小升初考试。确切的说，不是奥数，而是应试数学。

刚来北京的时候，我挺茫然的。

985？211？遍地都是啊！

硕士？不然呢？不是硕士谁敢直接来北京呢？

高考状元？去北大看看，全班都是啊！

想落户口？别开玩笑了，博士后还排队呢！

985的工科？最好进大厂当程序员，熬熬资格，拿到股权，级别再提上去，就差不多能在北京立足了。

我不会编程啊！学啊，985的学生还学不会编程？买几本书回去边做边学就行。

从头学起到能够立足，大概要多久呢？5年？8年？10年总够了！10年稳稳的就是拿年薪的总监级别了。中间再来回跳跳槽，去创业公司沾沾水，说不定更高。

4

我并没有嫌这个路径长，我也试着去写程序。985的新鲜人，待遇要求不高，又不强求户口，大厂还是很愿意收。农村的孩子眼前哪有路？有人指了还不奔着去！

可是磕磕绊绊，也真难。我读书脑子一向灵，加上农村孩子又吃苦，学习从没这么磕绊过。熬一个大夜，写了不几行，领导来了一看，全作废。转正的时候，公司给我办了延期，试用期从三个月变成六个月。

5

撑了一年多，过年回家，老婆家里催着订婚。她是我初中同学，家是县里的。她跟我好，她家一直不反对。这么成功的女婿，全县也就我一个。

就是，她爸说，她等我时日太长了。本科毕业又是研究生，县里她这么大的女孩子都嫁人了，连娃都有了。她不能再这么一个人在家，让我带她到北京去。

我想想我那一年多也没动窝的工资，再想想和同事合租的那一间小屋。真是有苦说不出。

好说歹说，同意我先回来租好房子，一个月以后她再来。

6

单独租一套房子就别想了，租个单间也要四五千。单月的房租我勉强可以，可是押一付三我就没有了。

当然不好向家里要钱的，我自打上了高中就没花过家里钱，也是我“成功”的证据之一啊！

去向同在北京的高中同学借钱，他说，你学习那么好，不如来当奥数老师啊！比你当程序员挣钱多！奥数？没听说过啊！咳，肯定比你编程好学，你没问题！

他在海淀一家补习学校当业务。学校开在一幢写字楼里，一进门迎面一面墙满满的都是喜报：某某年某某同学升入北大附中某某班，某某年某某同学升入人大附中某某班，某某年某某同学升入北大附中某某班……

无数个写字间改成的大教室或是小单间里，戴着小眼镜的小学生和家长坐在一起，或聚精会神地听讲，或埋头做题。

7

这是干啥？不是早就看新闻说北京的孩子减负，上中学划片不用考试吗？

划片那是什么学校？你当初为啥还努出翔的往县里市里考？你们乡里不是也有中学？

我们乡里的中学一个考大学的都没有。

这不就得了！

可是北京高考不是有政策倾斜？分数线低？

那也有优劣之分啊，谁愿意自己的孩子当最低分数？北京家长比咱们外省的家长想法更多，北大清华都是跳板，想的都是哈佛麻省理工。上重点不止为了考大学，还为了孩子以后的人脉和圈层！

我拿到辅导材料，这就是奥数？国际大赛的奥数？

也不算纯粹的，都这么叫。是为了应付中学的选拔考试，其实，多半是初中数学的内容。

小学学初中内容？那初中咋办？

学高中的呀！

8

初中的数学，对我来说除了是小儿科，还无比亲切。

它们曾经带给我无法比拟的巨大的成就感和自豪感。让我一步一步的从一个农村孩子的天然的自卑里走出来，在城里的同学面前也能谈笑自如，甚至成为焦点。

有多少次啊，在数学课堂上，老师在黑板上写题目，最后一个字刚写完，我答案就出来了。老师转过身，欣赏的看着我，我骄傲的迎着老师的目光，脸上热烘烘的。

还有那么多次，老师年成绩的时候，提到这次考试难度大，全班只有一个满分。然后全班的目光就都会自然地看向我。老师笑着点头。

几乎所有的自习课，我都没空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学习。班里向我求助的声音此起彼伏，我穿梭在课桌间，不停地演示讲解，都没空回应一下被帮助同学真诚的致谢。

我老婆，就是那时候好上的。我给她讲题的时候，老是被她看得面红耳赤。

这些初中的习题集，简直写着我全部的荣耀最甜蜜的回忆啊。

9

补习学校的老板听说我高考状元的身份，两眼直放光。这是在北京头一次，这个身份重新有价值。

我接受培训的时间非常短，因为我教学内容本身我太熟了。

主要是对升学序列本身的认识，和对北京重点学区和学校的知识普及：每个学校的考试偏重，每年的招考方式。以及怎样敦促家长和鼓励学生，目的是让他们坚持下去，不抛弃不放弃。

先从大课上起，我很快在学生家长中间有了名气——

“高老师太神了，思路特别清晰。别的老师把孩子绕糊涂了，高老师一句话孩子就明白了！”“高老师把练习册和教材都输入大脑了吧？孩子出错的时候他能马上说出第几页的第几题题型一样，让孩子去对比。”

开始有家长单独约我的一对一，在我看来一小时400块简直是天价，可是家长买一百个小时眼都不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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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时间越来越满，大课，一对一，二对一，三对一，五对一……家长和老板的创造力是无穷的，只要能抢到我，上课的形式想多灵活就有多灵活。

我讲课的视频被放到学校的网校，在我睡觉的时候，那些视频也可以帮我和学校赚钱。

我也进入需要单交约课费的名师阵营，可家长仍是趋之若鹜。仿佛约到我，孩子的一生就进入了人生最顶尖的圈层。

那真是昏天暗地的一年，很多时候我都睡在教室里。有些孩子停了学校的课专门跟着我做题。

那一年年底，我和老婆看着卡里的数字，都傻眼了。我一辈子都想不到的那么多钱，这一年就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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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也进入学校做业务，帮孩子规划学习考试进程，制作简历，有效投递。

第二年，我们一起赚的钱加起来，是第一年的两倍还多。

我们买了房子，首付一百万！全是我们自己赚来的！一百万啊！小时候经常听人说百万富翁，那就是人生的顶点了啊！

结婚后老婆又工作了一年就回家生养女儿了。

我成了所有人眼里公认的成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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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我在北京有房子，有车，老婆不用工作。女儿上最高端的早教班，买进口的正版玩具，穿最娇气的像小公主一样的衣服。这些，很多北京人都做不到，更别提老家县城的那些同学。

我们还出国旅游过两次，要不是我太忙了，几乎寒暑无休，我们还可以去更多次。

这些，在老家人都是无法想象的。

在北京做啥？老师不是都放寒暑假吗？咱一个状元一个研究生就去北京当中学老师啊？北京要求就是高！

可我仍然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成功。

13

上中学的时候，做着这些题，除了算出答案带来的成就感还有对未来的期待和希望。

我知道，这些题帮我考出好成绩，好成绩能带我通向更高的学府和更大的城市，做我完全想不出的那些高级的工作——也许是科学家？也许是工程师？也许是宇航员？

我看不出未来的模样，因为外来就是亮闪闪的光芒一片。我做着题，走向那片光芒里。

我从没想过，我做题的结果，还是回到这里——做题。一篇一篇，一本一本，没完没了。

我回到家，老婆正在教女儿说话：“宝宝长大干啥呀？宝宝长大学爸爸，当老师，挣大钱。”

14

我突然想起一个故事——

有人问放羊的孩子：

放羊干啥？

卖了换钱！

要钱干啥？

娶媳妇生娃。

生娃干啥？

放羊。

放羊干啥？

卖了换钱……

· end ·

感谢你耐心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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