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有首富。儿子问挣了多少钱,首富说一辈子花不完。儿子欢蹦时,首富拉他到麦秸垛后边,贴耳问:“你猜咱家欠外边多少钱?”儿子说咱家啥都有,不像欠债的。首富告诫孩子出去别说,欠的账十辈子也还不完。
九十岁的老人死了,镇里马上来人,强烈要求送往火葬场,缴纳四千元火化费。自此,倘有人命终,家人夜里偷着埋往最偏僻处,或到很远的野山上。但上边总知道,往往逼着再起出来烧了了事。人死留坟头,占地啊!起初大家觉得有理。两年后,有人从外地来,圈山五千亩开发陵园,城里命贵的人死了也往这儿送,本地的人想进去安葬也得花钱。有穷人写申请,我保证留的坟头不超过陵园里一个墓碑的位置,遭到拒绝。这人上访,说我死了不能埋在我干了一辈子活的地里,我连畜牲都不如啊!接待的人不明白,这人说张家的藏獒死了,在南山筑了一个大墓,盖房子有专门的守墓人呢!
我回去想喝鸡蛋茶,看好停电,电炉子作废。煤球火当然严禁,我建议母亲烧火煮茶。母亲不敢,说昨天大队来人把村里人家的烧火炉扔到沟底了。我说烧吧,真来人再说。母亲战战巍巍、战战兢兢把火拢着,把锅添上,刚要打鸡蛋,忽然两个年轻人进院了,他们好像在最近埋伏着,我一下子有鬼子进村的感觉了。他俩掏出烟,满脸笑容:“老叔,不敢冒烟,一冒烟俺们没饭吃。”我笑了:“不冒烟怎么能有饭吃?”他俩左右看着,作难。我说把你们领导电话给我吧。打通,我说:“大人,你要是能让市里的烟囱不冒烟,河流无排污,我就不喝这碗鸡蛋茶。”他语塞。他以前说过,只允许火葬场冒烟,其它地方都不能冒烟。有人问他:“吸烟算不算冒烟?”他正在抽烟,定在那里。
现在没一个穷官,官富民穷。你去看住宅,看车。张明是村里一个五保户,他不明白,他真见过县里政府人员工资表,算下来日工资比民工工资低很多啊,照理应该很穷才是。可是人家那日子,那气派,民工和他们一比就是穷猴啊!几乎是赤贫。张明问领导司机,司机说机关人善于理财;问领导秘书,秘书说他们有办法创收。张明死脑筋,接着问怎么理财怎么创收,也让我们下边人学学,人家不吭声了,瞪他了好几眼。他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条子沟的憨子滴溜儿,不知从哪里听来的顺口溜:一等人挣钱躺着不动,有人扛着往家里送;二等人挣钱站着不动,嘴皮子一碰有人来送;三等人挣钱不停劳动,本该是他的人家不给他送,跑去要人家七扣八扣成了窟窿。
小明暑假回来,他爹要挪牛槽,让他去叫几个邻居或乡亲来帮忙。大家很快来,很热情地把活干了。他爹拿出烟,三块钱一盒的那种,没人嫌瞎,大家接过来点上。小明走过去说:“谢谢大家。”二爷听了,训道:“谢,谢,谢你奶奶的腿儿。”众人笑了。小明得了文明病。
九掌柜(村里人基本都有外号或排行称呼)盖房,放线时师傅没看清,就多占一尺宽。挖地基垒墙时没人阻止,房子盖起来后乡建所来说要扒房。九掌柜苦求,罚款三千到底。邻村支书,几个儿子盖房,每人占地一亩不止,根本没有准建证、房产证。有在外县任职小时候是村里人的矿产局长,快退休时村长求人家回来,在东岭上盖了两层楼,占地比村小学面积还大。人家基本不回来住,根本就是闲置。九掌柜站在楼前,说:“我们可是一个政府一个党啊!”
孬孬喂了两只猫,喂着喂着长成了老虎。牛棚下有几只跳蚤,长着长着成了苍蝇。老虎越来越不听话,想咬了孬孬,吃了他的儿子,还想觊觎他的女儿呢!孬孬打老虎,老虎不服,打倒一只跑来三只,越打越多,这辈子好像打不尽了,叫武松来也没法。孬孬哭丧着脸,儿女们吓破了胆,独九爷仍乐乐:“第一只老虎咋养成的?是猫时不管,成虎时管不了。自己养大的东西,自己批评老虎不通人性,咋不问问自己通不通养殖方法?”
张村人强,李村人弱,但张村只是护好自己的东西,不吃亏而已。日月流水,现在李村人强,张村人弱了。李村人得陇望蜀,侮辱蔑视张村人,根本不把张村人当人,虽然张村比李村大得多实力也强得多。固然李村人有赵村人支持煽动,但张村人的窝囊实在让周围村子寒心。问九爷,九爷说:“张村张大庆走后,张村再也没有出过一等一的政治人物,这是根本。”
我在长安路认识了李安,他骑自行车上班的样子让我觉得他比明星都帅气好看。他怎么能那么神气?他还和厂长的姑娘结了婚,夫妻俩都是一线工人,季季都被评为劳动模范。他们家的一切和一般工人没任何区别。我去过,也去过他岳父家……
三十年河西。现在,李安在厂里当保安,夜班。白天他到我们村里来,我把八里山上的两亩多地给了他。他用拖拉机犁地,下种,锄草,工人完整转化为农民。今年不错,花生带芝麻卖了七千元,够他上大学的儿子的学费了。他老婆送报纸,十五年来工资永远一千三。
他当然是下岗,也经历了停薪留职,他所在的大名威武的国家企业不要他了。他给我说过,五百名工人下岗,一定能让一个处长辉煌;一千名职工分流,绝对能让一个副厂长流油。承包和改制,顺利地让公成了私,社成了资。但没人敢公开说,有人会去找说话的人,曾经停他的水断他的电……
李安休息时晚上有时不回市里,他和我挤在我们的瓜庵里,三皇五帝鸡毛蒜皮乱说着……
网友评论
此文,走心,冷静!分量却不轻!
简书里的文字,没有多少能提起我阅读的兴趣了。也许,对于简友来说,我太不够长情。我实在是厌倦了那些小情小调,或者搔首弄姿般的自我陶醉。余生有限,读我愿读的文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