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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瓜熟蒂落的夏季渐行渐远,1983年9月1日,开学季来临了。我要到远在离家十公里外的窑厂联中求学,母亲为我打点上行囊,我就踏上了窑厂联中求学路程。
这一天便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凄冷的雨天使路上的行人更加稀少,学校周围的庄稼被凄风苦雨打得一片狼藉,只有偶尔后边的砖厂里,有小贩传来一两声有气无力的叫卖声。
座落在窑厂南边的田野中的校园里,此刻却自有一番热闹景象。午饭铃声刚刚响过,从前后共三排的红砖瓦房的教室里,就陆续跑出来了三五成群的学生们。
我们把碗筷敲得震天价响,踏泥带水、叫叫嚷嚷地跑过土质的校园,向最后排的伙房处蜂拥而去。偌大一个院子,霎时就被这纷乱的人群踩踏成了一片烂泥滩。
与此同时,那些家在附近村庄的走读生们,也正三三两两涌出南面学校的大门。他们撑着雨伞,一路说说笑笑,走在田间的沟渠泥泞的小路上,隐没在雨幕中,往散布的在雨雾中的大大小小的村落里走去。
在校园内的伙房前的北墙根下,蜂拥而上的学生各自用自己的大茶缸舀了一缸子“照人汤”。那汤桶是两个大铁桷,由值日的学生从伙房里抬出来,放在淅沥的雨水下,那面汤稀得能清晰地照出人的影子。
我盛好了汤再随涌动的学生们到伙房里领取自己的装馒头的尼龙袋,饭袋里装着自己从家里带来的掺了点白面的玉米面馒头,饭袋由伙房的六十岁的老伙夫周老头集中放入笼里来热。
人群很快散去,躲在各人的教室里吃自家带来的咸菜。只有几个很少的人能吃得上白面馒头。
我打开自己的饭袋,看着白玉米面掺了四分之一的白色馒头,吃一口在家早已炒好的老咸菜,为了免于营养过于寡淡,咸菜里有少许油。我喝一口清汤,放入一点咸菜,那汤里就漂浮起一两滴油花。
2.
这天晚上是照例上夜灯的。我班的班主任叫刘玉奇,晚上我们看到他来了,据说他是退休返聘的。我们初一一班学生就都伸头探脑地看,看到一个干瘦的老人,瘦小的身体里却令人惊奇的装着对教育的无穷的执著力,他头发花白,穿着他的灰白的中山装,脚蹬踢死牛的布口鞋,戴前进帽,骑着的是除了铃铛不响全车都响的破“千里驹”自行车。
过了一会儿,他就蹲在教室里使劲地打着汽灯,然后颤微微地站到桌子上,踮起脚尖,努力滴把瘦小的身体往上提,细麻杆似的腿如风中的弱柳扶风,布满松树皮似的手哆嗦着,挂上咝咝响的汽灯,教室里便亮起来。
夜晚来得安静,到全校都暗下来,只有刘老师伏案改作业时,我们早已踡缩在宿舍里的大通铺里安静地睡着。
到了半夜,被我床头上很响的小便声惊醒,只见同村的同学小巧站直对着那早已满溢的尿桶“喷泉”。
我正要骂,他却手指放在嘴间轻嘘一声,过了一会儿,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孔凡康那里的粮袋前,拿出一个卷葱花油盐的白面花卷,掰开一半给我。
我摇手,他却塞过来。我一吃,哇,真是香到骨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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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我知道小巧有弟兄五人,一色的光棍,他父亲平时就搠着山羊胡子粗声大气地嚷:“要想找媳妇,自己找去。家里没钱,我也没本事。我的媳妇还是自己找的,谁挣了钱谁娶媳妇。”弟兄们被逼上梁山,于是开了杀猪坊,两年便娶了两房媳妇。
这不,巧儿第二天就有了出色的表现。
巧儿也真正领悟到父亲的最高指示,一大早,他就沾着水用梳子把头发梳得锃亮,二分头丝缕不乱,在女生面前时不时地把脖子扭一扭,头甩一甩。他的头尖顶,后脑勺突,眼珠如松鼠滴溜溜转离不开漂亮的女生,巧舌如簧地巴结着刘老班。整个头的景致恰如那喀斯特地形,我们戏称他为“喀斯特头”。
我们正在上课,“喀斯特头”正在对旁边的一女生侃侃而谈:“两点决定一条直线,三角形有三条边。”这时站在我们教室外后边的窑厂土堆上的一疯孩子,不知听讹了还是精神有毛病,手舞足蹈地唱:“两点确定一条直线,三点更直; 三角形的四条边,三条腿的男人惹人厌。”
巧儿气,往那疯孩子扔土块,那疯孩子带着他那破布条的衣衫狼狈逃窜。我们笑着往窑上看,那砖窑场里到处是鬼样劳作的人们。有的从炽热的窑里正在出砖,满面砖灰,汗流浃背,弯着腰拉着沉重的砖车,只穿着短裤。那制作砖坯的人们在砖机的生产线上玩命地赶,运砖坯的拉着三四百公斤的板车一溜小跑。吃的饭食都是自家带来的大窝头,一块砖的工钱是五厘钱。
那正上课的数学老师周老师马上来个现身说法:“同学们,不好好学就让你们去砖窑干活。”我们马上收心敛性,正襟危坐,投入学习。
4.
过了几天,我与同桌刘元到后边的砖窑的司务处去休息。刘元的姐夫是那里司务长。我们两人替司务长值夜班。他每晚为我们留下饭菜,有香喷喷的西红柿鸡蛋汤,还有油汪汪的菜,每人两个大白面馒头。靠着这些夜宵我挺过了那艰苦的求学生涯。
有时还能打些牙祭。我与刘元在红薯地里偷挖几个大红薯,在夜里,走上烧窑的窑洞上边,掀开窑上填煤的小洞洞的铁盖,那洞里映着烧砖的煤火,我们用铁条缠紧红薯,顺着烧煤洞烤上几分钟,香喷喷的皮焦里软的烤地瓜就出炉了,外焦里软,好吃的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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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就这样过了两年,同村的同学如佩在暑假里与另一个伙伴一起用自行车驮着西瓜贩卖,后边的车篓被汽车后斗挂着卷进了车底,那汽车却杳无音信地肇事逃离;巧儿也辍学与他的哥哥做起了杀猪的生意。
到了初三,我父亲找掌管向十三中中学供应煤的煤栈老板“猪脸”帮我转学。“猪脸”二话没说,带我父亲当天下午骑车到了中学校长办公室。“猪脸”一屁股坐在陈德喜校长的办公桌上,满脸肉褶皱颤抖着,撇着大嘴巴拍着桌子对校长说:“什么,没课桌了?把你的办公桌架去不就有了?反正我我侄子就在这里上学了。入不了班,你的伙房业六冒不了烟!你看着办!”
陈校长搓搓手,笑着连声说:“没问题没问题,我明天让他入班。走走,我们喝酒去!”就这样学校反而热情地招待了一桌酒席。
事妥,父亲把卖掉一只羊的钱送给“猪脸”,“猪脸”脸上的横肉笑的扭结成花。笑说:“咱哥们啥交情?你这就见外了!”手却一把攥紧钱,捏捏厚度,塞进口袋里。
又到开学季,到了1986年9月1日,我交的学费又花掉了父亲种的九分地的西瓜钱。
经一年的苦读,我考入了我县唯一的重点高中第一中学,全县那年只招生二百人,七个班。我算是圆满地完成了我的初中求学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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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题主编:马湖之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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