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下去的本能,就是最好的导师,李家的几个小兄妹,没有父兄的庇护,大姐近于舍身奉献,使他们像一团自燃的炭火,不需要别人的风火就能持续熊熊燃烧。随着李德茂长大,他先看到大姐眼角有了皱纹,又看到年仅二十四的大姐鬓角竟然有了几根白发,大姐越来越不收拾,她完全把自己当成了一个男人,一个顶起李家屋顶的人,她已到不计较自己的身体和今后前途的景地。
几年里李家又缓过了气,轮荒的地田地,每年都有复耕,到第六个年头,两对犏牛,一对大青骡子,一匹走马,两挂新式胶皮大车,已齐整地停在了门前的车辕棚下。一年四季耕做调配,大姐都调理的井井有序,麦仓中的粮食也装得满满的。有好心的人来提过亲,大姐也让母亲伯母给推了,直到这年秋收后,给她教过国文的老师托人来说媒为他续弦,她才答应嫁了,也许是在娘家耗尽了她生命中全部的精华吧,嫁后两年她就因产后大出血,撒手人寰,留下一个襁褓中的男婴,李德茂去看过几次,抱在怀中就想起大姐,心里难受的像刀绞,以后只敢在心里想一想,不敢再去看了。
用头顶车,李德茂的当头顶磨出一块僵疤,不长头发,一年四季都扣着一顶瓜皮帽。过小的年龄他承担起了过重的负担,要凭弱小的身体制服蛮牛,驱驾牲口,与别人争高下,每一次的抗争中他都把自己的体能用到了极至,他比蛮牛还倔,比其他人更争强好胜。他学会了在每次用力前都让身体鼓足了气,使全身的气力往一点上汇聚,然后顽强地顶上去,直到最后,结果出乎意料,狂暴的骡马在他的手臂下屈服了,周围的人也知道他的倔劲,不去招惹他,他只相信自己的狠劲,这样的环境磨炼出他刚毅坚韧不服输的意志,同时也养成了急燥易怒的性格。
大姐出嫁后李德茂就成了这个家真正的当家人了,他延续了大姐无私奉献的一切,像一辆永不停歇的铁车,向前推进着李家的复兴之业。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在李德茂身体渐壮,兄弟们一心,家业蒸蒸日上之时,马家队伍开始四处抓壮丁扩军。李家弟兄四个中必须出一丁,李德茂现今是家中老大,也已年满十八,自然是首选,可家里这一大滩子,刚有起色,实在不能缺他。母亲和婶婶招集兄弟们,最后商量全家出钱买丁,让雇工家的王生贵顶替李德茂服兵役,李家每年给王家五十块银元,只是没有说好顶替的年限。到了第三年马家队伍来乡里找保长要逃兵王生贵,人找不到,只得再补人员,李德茂眼看弟兄们业已长大,再不能出大家的钱保自已了,便辞了老母亲和兄妹们,又到大姐家看了一回外甥,随了押兵的长官到古浪加入了马家队伍,仍顶王生贵的缺,这也就是他在行伍中点名王生贵的由来。
七月当的兵,九月听说徐向前率领的红军要过黄河,他们是骑兵,来去如飞,不分昼夜第五天下午赶到了永登县的苦水镇,整顿军备,准备阻击红军强渡黄河。傍晚接到命令说红军已在永靖渡过了黄河,命令他们骑兵师急行军,在古浪大靖堵住红军,一天一夜马不停蹄,赶到大靖,封锁了来往的道路,直等了三天,连红军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大靖地广人稀,开阔平坦半荒半耕的田地上面铺着一层卵石,石头中间长着一行行籽瓜藤和高梁,这种田当地叫旱田,卵石铺在沙土上能起含水保墒的效果,含养稀少的雨水,既使火热的七月天,石籽下面也湿漉漉的,但到二十年左右卵石就退化不再吸水保墒了,需要换新一茬卵石,这是一项宏大的工程,费人费力,经年累月,所以当地有:“苦死老了,享福儿子,挣死孙子”的谚语。
骑在马上,空旷的田野偶尔会看到几棵稀疏的白杨树,黄昏时路过一处大庄子,门前庄后几排高大的白杨树,每棵树干都有两三人才能合抱住,看起来是有些年成了,土打的夯墙有三四丈高,是一路上少见到的大宅院。树梢上半黄不青的树叶中间,黑压压一片乌鸦栖息在树杈上,马队经过惊动起来,呱呱噪叫,噗腾腾一群从一棵树上飞到不远处的另一棵树上,仍旧鼓噪不安地叫唤。
李德茂跟着马文彰甩镫下马,摸到大门前,门楼下的两扇紫黑大门并没有上锁,只是虚掩着,吱呀一声推开大门,宽大的院落中没有一点声响,安静的有点瘆人,两侧各有六七间厢房,照直一道砖雕照壁的后面,两层台阶后面一排五间拔廊上房,两边两间耳房,中间三间算是正屋,门也是虚掩着,跨过一道足有一尺高的门槛,李德茂跟着马文彰进了上房正屋。屋内光线昏暗,乍一进来,只能看到正对门摆着一条长桌和方桌,条桌上挂一幅松鹤长寿图,两边挂两幅对联,方桌两边摆两把太师椅,再向两边各有一排茶几椅子,一看这摆设就知道这不是寻常人家。方桌上一个木漆方盘中红布盖着一摞东西,李德茂小心揭开红布看到是五摞银元,不敢再动,马文彰把银元数了数,用红布包了。门侧两个大瓦盆,一盆盛满大白馒头,另一盆盛满黄亮的油饼子,马文彰和李德茂各拿了三两个油饼子,提着银元退了出来,原轻合上门。
出了大门正好碰到排长陪着连长站在庄子的前面端祥这个大庄子,马队压在后面。马文彰见到长官双腿一并,敬个标准的军礼,报道:“尖兵班长马文彰报道长官,前方未发现可疑情况,前面大庄子内没有人,屋内上房桌子上发现这个。”
马文彰恭敬地将银元缴给排长,排长又递给连长,连长提着布包下了马,命马文彰、李德茂前面带路,又到大庄子里转了一圈,命令马文彰叫来本班的弟兄,将大白馒头和油饼子打了包分发给全连的弟兄,然后叫来荆洪文写了封条将大门封了,只见封条上书:“中华国民革命军骑五师一团三连封”上面盖着大红的印戳。
天黑前全连在前面的一处民宅宿了营,一宿无事。
第二天一早,上锋来命令说徐向前的红军包围了武威城,城中只有马步青一营兵驻防,武威是马步芳的后院,城中军火补给甚多,骑兵连又人不离鞍,马不停蹄跑了两天,到了武威城东,一打听红军两天前就过去了,并没有打武威这座空城,马步青算拣回了一条命,人马实在也走不动了,接到原地待命的命令,李德茂和弟兄们就在地睡了过去,马也是累了就卧在了主人旁边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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