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名字，我的归宿

你的名字，我的归宿

我以为，死人的心已经没有办法碎了。

2017.8.1  星期二  阴

1.

活着的时候，觉得不同姓氏的人，给人的感觉就各不相同。死了亦是。

我现在，每天以一种奇特的形态，游走在不同的世界。这就是我的工作的一部分。摁下回放键，去人间，看每一个逝去的人的最后一刻。

不用怕，我不是地狱使者，自然不会像黑白无常那样，随意夺取别人的阴阳气。而我的出现，只是为了让每一个生命，来世能有个好归宿。

我会为每一个即将投胎的灵魂，找到一个适合他们的人家。然而，依据不是他们上一世的所作所为，而是，他们死前，心中的所思所想。他们将来到哪个人家，也不是贫富善恶之分，而是看这家人的姓氏。正如我所说，拥有不同的姓氏的人，给人的感觉，总是有着丝丝缕缕的差异。

本以为死后会就这样平淡地过下去。

不巧，我错了。

2.

我叫苏玫。苏姓不是大姓，但小姓之间的区别会更显著。苏姓的人，往往给人一种内敛，或是一种飘渺的书生气。当然，不是我照镜子得来的结论。

这种气质，会误让人产生“高处不胜寒”的感觉，恰恰相反，我还是我很喜欢小动物的，特别是猫。猫很聪明，也很可爱。但我为了各地旅行，一直没有下定决心养一只。活着时的多少个遗憾。

我生前，喜欢去各地旅行。多数人旅行，是为了各地的美景，而是我为了领略世间每个角落的风土人情。从大厦走到小巷，其实如果可以，我想去火星。只可惜，没机会了。

3.

那年在厦门，我遇到了他。

夏季的鼓浪屿晚上，海风从头顶划过，夹杂着海岛上的鸡尾酒味。我摘下帽子，任由海风吹乱了发丝，却感到异样的祥和与舒爽。海风带着些许微凉，从衣袖间划过，赶走燥热。我抬头看向夜空，星星点点，闪耀着璀璨的光芒，更像是人鱼的泪，凝结而成的稀世珍宝。

我抬起相机，记录下这美丽的瞬间。如果可以，我愿把所有的风景，存留在脑海，而不是这二维空间。相机发出“咔嚓”声时，那种感觉很奇妙，仿佛这世间没有人可以比我幸福。当然，这也是相对的。

那晚星空很美。我俯身蹲下，妄想着照下真正的星与大海的童话。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就这样毫无预兆的进入我的镜头，举着相机对着我。

被挡住镜头的我，心中微恼，可仍是客气道：“让一下，谢谢！”

“对不起，我只是想为你拍张照。月下的你，很美。”

我游走在世界各地，总是给人一种风尘仆仆的感觉，对穿着打扮并不如何讲究。发丝被随意的束在脑后，白色的短T，复古的牛仔裤，地摊随处可见的球鞋，恣意而随性。自认长相也并非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被他这么一说，却微微有些羞涩。

“我是认真的。”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前二十年，我从未思考过这问题。然而此刻，却由不得我不信。我沦陷了，护心河上的桥就这样轻易被放了下来。鬼使神差的，任由他拍。

他看起来风度翩翩。他说他叫杨祈风，是个落魄的画家，赚不到钱，只好转行做摄影师。这是他第一次被选中拍杂志封面，他说，过去那么多年的苦难，可能只是为了遇到我。

杨祈风，如此文雅的名字。杨姓在我眼里，就该是这样，清静又不失稳重。祈盼一阵风，在每个夏末。

他请我喝鸡尾酒，一开始，我多多少少有些抗拒。但盛情难却，没有忍心拒绝。我敢保证，我没有喝醉。我以为一切会按照我想象的进行。只可惜，我错了。

酒精会麻痹人的神经，哪怕只有一点点，我曾经多次暗示过自己。但我还是忍不住喝了一杯又一杯。我找到了一个可以无话不谈的人。为了庆祝，为了一个可能美好的未来。

我肆意地倚在他的肩头，终于，路灯下的光影，不再是一人。这浪漫的氛围，有了灯光的映衬，遐想情不自禁从脑海飞过。

我曾想过自己会有那一天，孤独老死，或是有人相伴。却没想到人生中的最后一眼，竟是这融合身影的灯光，出奇的暖心，却那样的惨烈。

我从没想过，幸福来的这么轻易，却也走的那么突然。竟要如此早的告别吗？这世间的花我还没有看够，风景、人情，于我还有太多留恋。

车辆横冲直撞的驶来，我毫不犹豫地将他推开。这反射性的举动，对谁都是一种震撼。原来我也会有这样勇敢的时候。

或许让我再选一次，我还会如此。傻，我知道定会有人这么想。但是，我愿意。

4.

如果可以醒来，应该会在厦门的医院，打着十层石膏，不能动弹，但床边趴着他。或是与他阴阳相隔，驻足在奈何桥边。

事实证明，不是这样的。眼前的环境，再熟悉不过，我住了二十多年的房间。

我用尽全身力气掐了自己的胳膊。毫无感觉。

再一次。同样的效果。

顾不上穿戴整齐，冲向客厅，白短袖和牛仔裤在来回飘荡。我明白，一切都晚了。

原来传说中的孟婆汤是不存在的吗？我轻叹着摇头，好在死也死回了自己家中，不错的结局是吗？转而看见桌子上多了两本书，《灵魂转世》，《百家姓》。前者的书名过于醒目，看起来有些毛骨悚然的，但封面却很精致典雅。后者的书名几乎家喻户晓，应当是给活人看的。

我无奈的叹息，明显第一本更适合我目前的状态，也只好认清事实，将它翻开。

一封信笺从书页间滑落，拾起时惯性的拂去上面的灰尘，转而又自嘲的笑笑，死都死了，哪里还能沾染俗世的尘埃？慢慢打开，纸张轻薄，字迹清晰。

“先不要好奇我是谁，我的身份对这个世界来说，令活人恐慌，令死人安心。

苏姑娘，很抱歉的告诉你，你的阳寿已尽。鉴于你是为了拯救心爱之人才死去，同时你最后的愿望也是留恋俗世，想要再好好看看。基于这个原因，加上我也开始期待转世投胎，步入未知的生活。

所以这个重任就移交到了你的手中。人终究难逃一死，但是灵魂却是永远不灭。就请你，为每一个转世的灵魂，寻到一个好的归宿。

首先，你需要调回时间轴，仔细察看每一个灵魂死前的愿望，善念恶念，自有你来评判，最终赋予来世不同的姓氏，决定着他们的来世。

私心可以有，如果碰到亲朋好友，可以给他们的来世一个好的开始。希望你能珍惜这份工作。

你不用管我是谁，只需要清楚，你是谁。你将赋予每个灵魂一个新的意义，重任在身，不要辜负这个世界对你的期望。此刻开始，你将永生不灭，直到像我一样，寻到下一个你。

总之一句话，欢迎你，来到阴间。”

时光渐渐慢下，我独自饮酌一片空白……

5.

从局促不安，到平淡无波。生涩的手法也慢慢变得熟练，灵魂下一世的走向便被轻易安排。不，慎重地安排。

睡到几点， 没有人叫你起来；想去何方，没有人会在意那个地方是否危险；所有的事，都由自己决定，没有人会干涉……

是的，没有人。只有我自己。而我，不是人。

我以旁观者的身份游走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看着他们喜怒哀乐，生离死别。

也许孤单是自由的代价。

论俗世再繁华，论周围再喧嚣，却将我隔绝在外，孤独与寂寞把我牢牢地包围，陪着我的，永远只有，自己。

6.

又是不崭新的一天。不崭新的第三百七十九个日子。

从迷迷糊糊的太阳光下站来，坐到椅子上，准备着一天的工作。

先看看今天的逝者名单吧。

嗯，李峰林、王凯瑞、沈家铭、杨祈风、张子文……

什么？杨祈风？

我赶紧调回时间轴，找到“杨祈风”这个人。

千万不要是你啊，为了救你，我把命都搭上了……

已然没了心情赏花花草草。我一路奔向“杨祈风”死掉的那条街。

看到那个背影，我就知道，一切的努力，白费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肆意地挥霍啊？你可是带着我的命啊。

我来到阴间，第一次流泪。

我以为生死之事都不足以让我泪下。因为我已经死了。

但我没有想到，没有想到。你就这样不珍惜吗？

他终归是死于车祸，另一场，为了救一只有些残疾的流浪猫。

我爱猫。我爱他。

又是一场，热泪的崩坏。

只好忍着伤痛，看他的遗愿。

“苏玫姑娘，对不住了。没有珍惜你给我的命。

我知道你爱猫，所以，我知道你不会怪罪，救下这个可怜的小生命。

我知道这次是逃不开了。苏玫姑娘，我来找你了。”

傻子，那是你的命啊。不要来找我，你找不到的。

7.

我以为，死人的心已经没有办法碎了。

但我还是哭红了眼。

我有点想让他来继续我这份工作，我想让他看那只小猫活着。我想他也有希望。

但我也不想让他承受这孤寂。

爱一个人究竟要多深才可以换得一生真情。

算了，这份孤寂还是留给我一个人吧。

你这般柔情，偷走我的真心，又救下一个生命。如此温暖。

忘了我吧，我只是你人生中的过客。未来还需要你自己来书写。

那来世，就姓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