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心

村头的王爷爷是去年过世的，正月初三，刚下过一场雪。

他得的是癌症，在脖子那个位置，严重的时候连水也喝不下去，我猜，应该是饿死的吧。

他生病时我去看过几次，下巴到脖子那儿都溃烂了。小叔叔，王爷爷最小的儿子在旁边拿着毛巾擦拭着。我坐到旁边拉着他的手，他使了点力气握住，张着嘴，大半天从嘴里一句我好着，也是细若蚊丝。他指了指脖子，说疼。

到吃饭的时间，他的孙子看着端上来的菜，取了一半端了下去，也不说一句话。过了会，端着一小碗菜泥回来，“爷爷，我重新炒了一下，你吃点吧。”王爷爷突然拉住他的手哭了起来。“爷爷吃不下去啊，疼的吃不下去啊”，像个孩子一样，那小孙子说了一句你要好好吃饭，丢下碗就走了。以后就很少出现在王爷爷面前。听几个他的姐姐妹妹们说，他是很不孝的，连爷爷的房门都不愿意进去。

后来有一次，在庙里看见他，跪在那里，烧香磕头。他说，我希望爷爷能早点死。

最后，王爷爷还是熬过了年。下葬的几天，过去帮忙。开车拉来了纸火，刚进门喝水，就听见王爷爷家的二叔在旁边说，守了几天老头子，累倒了。接下来，又批评小叔叔没好好照顾老爹，生前连羊都不舍得杀。让老头子留下遗怨。

“我说，我们老三，一头羊值多少钱，老爷子又能吃多少，都舍不得杀，现在好了，我爹连羊都不肯领。”

旁边坐着一群庄里人，笑着，附和。想起小叔因为守了王爷爷一个多月青青的眼窝，我觉得实在难受，得去外面缓口气。

下葬那天，村里的风俗，开棺验尸。所有孝子们可以去看一下死去的人，说是最后一面。又是哭声震天，王爷爷的女儿们，儿媳妇都哭的喘不过气。那小孙子也只是在开棺看到爷爷的时候掉了一两滴泪。几天里来唯一掉过的眼泪。

“还真是不孝，我爷爷生前最宠的就是你，这会儿连一滴眼泪都舍不得流，爷爷死你就没那么一点心疼么？”一个妹妹跪在身边质问。“关你屁事”一张张幸灾乐祸的脸在看到他眼底涌起的狠戾之后都转过头去。

下葬了之后，做完吃的犒劳完村里帮忙的人，送走一大群哭累了的亲戚后，我帮着忙收拾院子。走到堂屋，王爷爷的大儿子，和二儿子在算收来的礼钱，除去办丧事用的钱，剩下的三兄弟平分。二叔拿着钱笑着，“这些钱我拿着也是应该的，羊由我们家老三出了，也应该的，老人一直在他身边养着。”

“你们说，我对我爹好着没，每年过年还给老头子给一百块的年钱。”大叔叔扬着手在屋里大声说着。

村里人都知道，老大就住在老爷子家上头，除了过年来看老两口一次，连生日也从没有给两个老人过过。

收拾完之后，拿着小叔叔硬塞过来的两条鱼，道了谢就回家了。路过前面的院子，看见小孙子一拳一拳的砸在果树上，眼睛红的不像话。

突然就想起那天在城隍庙上看见他，从来不迷信的他，十八个神像前面一一跪拜，许下的每一个愿望都是愿以半生运气换爷爷早点死。

“我也只能用半生运气换他少点疼痛，我受不了爷爷受折磨的样子。”

“其实，我真是不孝，爷爷以前最宠的就是我了，而我，在他最后的日子里，连去看他的勇气都没有。”

“可他们谁都没资格说我。”

“可现在，他真的走了啊，真的走了。”

他把头埋进膝盖里，无助却又倔强。

“我知道他们口中的那只羊是你爷爷不让杀的，他想卖了，多攒点钱供你上大学。”我试着说些什么安慰他。

“嗯，我猜得到，幸亏家里穷，我爷爷没留下什么财产。呵呵。”

晚上，躺在床上，想着那些一年看望不了老爷子几次，自打王爷爷生病，就没在身边伺候过一天，却在坟头哭的惊天动地的儿女们。

幸亏，王爷爷没留下财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