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是水墨的,兼具木刻意趣。不过,新雨初歇的天山,却是水彩的,那水彩是稚童的朴拙,也是稚童的烂漫。
到得天山,初始,只是觉得湛蓝的天空触手可及,并无丝毫雨意。太阳像刚洗过,明净如新生儿的瞳仁。无论从蓝天上洒下的光芒,还是从雪松林中溜散出来的光阴,或者就是铺陈在绿草茸茸山坡上的阳光,都是那样新鲜,纯净,温温的又不烈,柔柔的又阳气。
山和树以及眼前的杂花小草都是很安静的样子,他们在温软的阳光下把蓝天当作了镜子,照着自己生长的模样;小牛犊和羊羔在山坡上顽童似的兴奋地跳跃着,跳着跳着,就把父母遗传的四平八稳的脚步变成了令人发笑的踉跄!听到了我的笑声,这些牛犊和小羊羔就立住了脚步,扭过头来打量我,它们水汪汪的一双大眼清亮无比,居然倒映着蓝天还有地面上的风景!
那些成年的牛羊还有骆驼只白我一眼,就不再理睬,自顾吃草,带有淡淡青涩的草香从溢着汁液的草茎上散发出来,酒一样的醉人。成群的小鸟热闹地跟在牛羊四周觅食,有些小鸟甚至跳上牛背这也啄啄,那也扒扒,得意得很!嗡嗡嘤嘤的蚊蝇也围着牛羊,就见了那些尾巴不急不慌地左右扫来扫去,优美如拂尘。一些小蠓飞走了,可是装饰着黑白条纹的鼓胀着暗红血色肚子的牛虻却是死皮赖脸地叮着毛下的皮肉动也不动。也不是所有的牛羊都专心致志地啃食青草,那些母亲们就心不在焉。她们闷头吃一会就要抬起头来四下找找孩子,不见了自己的犊子,就要伸长脖颈,昂起头,暖心暖肺地呼唤。不久,就会有嫩嫩的奶声奶气的回应从这边或那边回过来。
突然一阵轰轰隆隆从远处山坡下响起,随着大地的微微震动,那轰隆声瞬间从我眼前掠过——却是一群趾高气扬的马!马群后面的牧马人在马背上是猎豹的身形,一根套马杆如蛇信,在马群的上空挥动。势不可挡的马群突突汹涌而来,本来安逸的牛羊惊了,惶惶乱窜让开道。倒是那些牧羊犬被马的气势激动了,他们从草地上站起,或从远处游玩中醒转过来。这些健壮又强悍的牧羊犬吐着粉红长舌,露森森白牙,鬃毛竖立,威风凛凛地狂吠咆哮着追逐马群。只一会功夫,马群和牧羊犬还有骑手就远去无踪了。之后很久,有低沉的歌调传来,长调,无辞,我却真的看见满天山都写满了语言,那些语言在高亢激烈中透露出低回的缠绵,在欢欣中现出忧郁,如一碗上好的马奶酒,又像草原盛开的颜色杂陈的野花!
山坡上,一只土拨鼠人样的立起,他四周看看,回首吱吱一声,又有四五只从土洞里钻出,就在离我不远处跳跃着前行。但随着一只苍鹰的出现,他们闪电样窜进土洞里。
那只苍鹰是静静地贴着蓝天滑翔的,他“哦啊”一声,也是远去了。只是他飞过的身后山峰上,莫名地飘起一丝云,似鹰翅带来的,并且,云的样子也是鹰的羽绒的样子!接着又飘起几缕,后来越来越多。起初,云是絮絮的,棉花一样白,羽绒一样软。渐渐地,云就厚重了,颜色也黯淡起来,后来就墨黑,不过云的四周被阳光嵌着金边;乌云也不是铺满整个天,一束一束的阳光挤出云层追光样照射下来,把红岩山坡和灰绿岩坡染得如一个小女孩的夸张的涂抹;本来是青青的草原,现在是宝石蓝了;羊更白了,枣红马呈现出绚丽的华贵的红宝石亮色!
墨黑的云悬我头顶,想来,雨应该就落在我身上。未料,却见了雨落在阳光地带里——原来是多事的风惹的!那雨也不是一线一线下下来,好像是整匹的云帷幕一样滑下,这天上的云直接把天和地缝合了!雨落处,有蔼蔼雾气漂浮起。阳光不甘心被做雨的云遮了,顽强地在雾气后面透出暗暗橘色,如一场戎幕的背景。
风无形,只是骗不过云在地面上游动的影子。望开去,草原上斑斑驳驳,明明灭灭!而且,我也感觉到了挟带着天山雪的沁凉,想来,雨该到我这里了!果然就有一个雨点斜斜打在我赤裸的臂上。不等第二个雨点下来,一匹冰凉的水就裹住了我!裹住我的雨水不容我喘息,我的两耳全是雨的放肆的笑声;灌进肺腑里的除了草的浓烈苦香,就是土腥味;妖冶的寒意在我全身上下栖落,他们在我的颤栗中水蛭一样紧紧地吸入我的神经!逗得身周的花啊草啊前俯后仰地笑着舞蹈。
但是很快,雨就没了影踪,抬头看了,天又是蓝宝石光泽,太阳依旧高高在上。不过,草原和山坡比雨前热闹,不知从哪来的那么多小雀,成千上百只。他们的颌是朱色的,尾翎淡黄泛金,飞起来又看到他们小小的腹是一种粉白。他们集合在一起,关关啁啾;说飞就一起飞,说落就齐齐落下。飞起时,漫天逗点,漫天都是韵律变幻的音符!随了飞鸟看去,一直看到天和地的重合处,全是洗过的清新,与以前不同是,水汽腾腾中,草原上的梭梭和牛羊都虚虚幻幻又是那样的真实!回首望去,天山雪比之前更加白皑皑,松林也愈加深黛。沟壑间,一匹白水说说笑笑前呼后拥跳下,不知跌落到了哪里?
我想,雪迹线上,这时该有雪莲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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