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马,喜欢这种站立睡觉的动物。
我最早产生马的印象,是在我五六岁的时候。
五六岁时,当我因邻家孩子撒娇呼唤爸爸妈妈而感触,在心底轻轻地想起自己也有父母,只是不知他们在何方的时候,就会静静地趴在临水的小楼窗前,眺望远山,把听说过的毛主席的大白马一遍一遍想起。据说,毛主席的大白马一跃就能跨过长江!我想,我要是有这么一匹马,骑着它,一边高喊爸爸妈妈,一边“驾”的一声,就可以在天涯海角找到自己的父母了。
但是,我到现在也没有那样的一匹马,甚至,连一匹普通的马也没有!
——我除了有一个儿子,什么都没有。但这不妨碍我喜欢马。
喜欢马,马是一种很忠义的动物,更是一种比现代人更讲伦理道德的动物。如果把一匹公马的眼睛蒙上,让它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母马交配,等到它睁眼知道了,会哀鸣一声,撞墙或跳崖而死!
马,对它的主人温顺而忠诚。
我们煤矿处于风区,不大,万多人。矿区有很多小卖部,多为矿工家属开的。小卖部一律在门前栽有拴马桩,柜台一律是土坯垒的——一米左右高。
常有牧民来煤矿,他们即使夏天,也是上穿光板皮袄,下穿黑条绒皮裤。他们来到矿区,先把马拴了,进去里面在柜台上一屁股坐稳,一边手卷莫合烟(当地土产叶杆混合一起的烟),一边用半生不熟的汉语对店家说:酒的,给我嘛!
牧民要的都是最便宜的但度数最高的酒,他们喝酒直截了当,不用菜,没佐口,只是咬开瓶盖,仰脖咕嘟咕嘟喝下,那状态直是十分焦渴的紧!等酒瓶离开嘴,已是三分之一的酒没了!但一瓶下肚,他们往往醉了。
醉了的牧民可以踩棉花似的出得小卖部,解马解绊,上马。但酒劲上来了,他们有的会栽下马,然后趴地上睡着;有的,只是瘫软在马背上,却不会落马!如果他从马背摔下,他的马会一动不动守护着;如果摇晃在马背却不落马,可又无力策马,那马会驮着他嘀嗒嘀嗒走回家!
最初接触马,是我十四岁那年。
十四岁那年,我已经离开故乡来到了新疆,住在一个邻近牧场的煤矿。牧场有麦田,我邻居家有个好友是麦田看护者。
麦田看护者常来我邻居家,他每次都骑一匹大白马,将军样得意。到得家门口,麦田看护者把马栓了木桩上,就进屋喝茶。那白马干净又温柔,她的眼里洋溢着母亲的慈爱,或者白云的温软.我费尽心机把邻家孩子哄好,又去别人地里拔几颗青苗给马吃了,踮起脚跟摸摸她的威风的马鬃,又给她赶尽蚊蝇,然后解开绊索,先是爬到木桩上——白马很高,我比她的脊背还矮一头——再骑上,抖缰,磕腹,叱一声“驾”,那马就哒哒行走起来,蹄声在寂静的正午或炊烟袅袅的傍晚巷道响起,很江南的味道。只是我和马都没有马致远的惆怅.等到了屋后空旷的戈壁滩,我伏在马背上,放松缰绳,扬鞭在马脸前甩一声脆响,那马就奔跑起来!
我后来回了湖南老家读书,再来到新疆并能骑上马,已经是人到中年了!
人老了,马没有老;人老了,天空和太阳以及白云还是那样年轻.而且,天山没老,草原也没老.我的心在蓝天白云的天山草原上,就像一颗被荷叶宠爱的露珠,居然也是晶莹剔透!
天山策马,风入四蹄轻,万里可横行!
且卸去马鞍,放开马匹的一切羁绊,就骑一匹光脊背马,让我切肤体验到马匹通过血脉在皮肤下汩汩涌动的激情,也让马感受到一个瘦小躯体内蕴含的却没有时机发挥的热血雄心!
放开去,全部放开去!风是我的随从,她或伴我左右,或粘我脸颊,或俏皮地躲进我的眼帘。更多时候,风在我怀抱,马疾时,我一头硬发居然狮鬃一样飘起来;马蹄徐缓,风轻轻柔柔,真切地就是一个我曾经的女子,曾经细碎兰花笑靥如兰的江南才有的女子!
马蹄不急不缓时,风弹奏我的鬓发,左边是江南琴瑟,右边是塞外胡笳,闭了眼细细听取,直是灌顶天籁,让我心神迷离。
上到山岗,我从太阳的注视中知道自己已经是一个远处的剪影,没有背景,没有衬托,干干净净。
马蹄哒哒,大地雄浑的心跳声响自马蹄,并回响在天山雪峰间,这让我想起儿子在母腹中的胎心跳动。当时我一直以为儿子在母腹中是一匹雄骏的马驹,他日夜奔跑,为的是来到我身边践行我们前世的约定!
驾——
萧萧马鸣,我心飞扬!一骑绝尘,所向空阔!
马致远,徐悲鸿都随我而来!甚至,爱吃荔枝的杨贵妃也跟了来!除了他们,周穆王的八骏,秦始皇的追风、蹑景、飞翩和晨凫也从我心底奔驰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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